隋朝大业三年七月,隋炀帝杨广为稳固政权,听从丞相宇文化及之计大赦天下,其时,各郡县牢狱皆受天恩。
山东东阿县死囚牢。
张老三哼着小调,手里拎着一个柳条筐,满脸喜气地往大牢走去。
“哟,张老三,今天这是怎么了,高兴成这样?”牢头杵着刀问道。
张老三一晃脑袋笑道:“我说李头儿,上面大赦您知道不知道?”
李牢头点点头道:“知道啊,赦就赦吧,你高兴什么劲儿?”
张老三一指死囚牢低声道:“李头儿,您怎么把这位程爸爸、程祖宗尖儿给忘了?老太爷自打听见大赦的消息,那简直高兴的三天三宿没睡觉,终于能把这位爷给放了!”
说到这,张老三眼眶含泪:“这些年……这些年……呜呜呜……这位程祖宗把咱们祸害的不浅呐!”
李牢头闻听亦是伤心:“哎!谁说不是呢,赦了好!赦了好哇!!但愿这位祖宗能顺利走出这牢门儿,咱们可就算烧了高香了!”
张老三抹了抹眼泪,然后指了指手上的柳条筐:“太爷特批二十两纹银,另外内堂还有一桌酒饭,就为给程祖宗送行!得了,李头儿,咱们别耽搁,我这就去跟程祖宗请安,看怹老人家的意思。”
李牢头赶忙闪开门口道:“您快去!这位爷早走一时那都是您的功劳,我们弟兄念您一辈子的好儿!”
张老三点点头,拎着筐就进了死牢,待走到最后一间时,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感情牢中人正在熟睡,这鼾声如同雷鸣,震得隔壁房内的死囚双手捂耳辗转反侧,但谁也不敢有半点怨言。
张老三推开没锁的牢门,蹑手蹑脚来在了那人床前,然后轻轻摇晃道:“程大爷~~程爸爸~~程祖宗~~~您老醒醒~~醒醒~~”
“嗯!!!!!!!”床上大汉伸个懒腰,一巴掌就将张老三推在了一旁,“爷爷我正做美梦!!是谁他娘的这么不长眼,敢搅了程爷爷我的清梦!不要命了么!!!”
这人身高平顶丈二,膀大腰圆,一颗蓝大脑袋狰狞无比,眼若钢铃,嘴生獠牙,头发胡子皆是火红!
此人单单拿眼一瞪,张老三就险些瘫倒在地:“诶唷,我的程祖宗!小的罪该万死!搅了您的清梦!不过……不过小的还有一个好消息孝敬!”
“好消息?”那人闻听哈哈大笑道,“可是要出爷爷我的大差(出大差是过去公门的黑话,意思就是要杀头)了么!”
张老三摇摇头道:“嘿,还真不是!爷,当今万岁登基三载,如今大赦天下,您……您可以回家了!”
“啊!!!!你待怎讲!!!”
张老三吞了下口水道:“您……您……您……没罪了,可以回家了!!”
大汉闻听楞了半晌,然后将罪衣一合,复又躺在了床上,然后摆手不耐道:“我不走,不走不走就是不走!此处吃喝不愁,爷爷我住的舒服!张老三,你去跟太爷说,就说程某人在牢中反省,绝不出去!”
“诶唷……”张老三就觉得脑袋嗡一下就大了,“我说程祖宗!您别为难我们这下人成么?您这要是不出去,太爷扭脸就得揍我的板子,您义薄云天,就当可怜可怜我!这样,您先跟我出去,等见了太爷,有什么话您二位自己说去得了!”
大汉想想也是,这张老三平日里对自己也是不错,好吃好喝总也不断,而且他向来欺硬不欺软,也不必为难与他。
想到此处,大汉站起身形,一晃蓝大脑袋说道:“也罢,念在你平日里也给我送过些吃喝,我就随你走一趟!”
张老三闻听大喜,连忙抬起柳条筐笑道:“您看,这是按您的身量做的新衣服,衣服下面是太爷孝敬您的二十两纹银,另外内堂有荟仙居的一桌上等酒席,就等您大驾光临呢。”
大汉点点头道:“嗯,太爷还算会办事儿,行啦,头前带路!”
张老三一路小跑,大汉紧随其后,不大功夫便来到了东阿县衙内堂。
堂中一张大八仙桌,上面山珍海味遍布,又有一坛尚未开封的美酒预备。县太爷来回踱步,双手互搓紧张无比。
此时一见张老三领着大汉来了,县太爷顿时大喜过望,连忙迎出说道:“咬金!!我的好兄弟!!”
原来那大汉姓程,名叫咬金。
程咬金晃了晃蓝脑袋说道:“呸,少他娘跟我套近乎,姓林的,你当我不知道你那花花肠子里想的是什么?你想我程咬金贩卖私盐、拒捕殴差、刀伤四命之罪本就该一刀杀了,可我程咬金善滚热堂是半字招对也没有,如今大刑用尽,我还乱扯旁人,你是丁点儿的办法也没有,好容易熬到了天下大赦,我这一走,你那死囚牢也算是解放了,今日你这酒席,可是散伙的饭吗!”
县太爷苦笑一声道:“咬金呐,我喊你一声兄弟!这几年来,我自问对得起你,自打你熬刑不招时起,我便隔三差五给你送些好酒好饭,兄弟你说,我对你如何?”
程咬金想了想道:“要说么,你对老程我还真是不错!”
县太爷点头道:“着啊,之后你对我牢中的牢头狱卒非打即骂,稍不如意便要大闹牢房,那时节,我总是对手下人说,莫要招惹程爷,惹得他恼了,便要攀扯于你,那不是无尽的麻烦么?”
程咬金嘿嘿一乐:“对对对,好!不枉老程我在你这儿住了这么多年,咱们有交情,有交情!!不过么,老程我天生神力,而且皮糙肉厚,因此这些功劳也不是你一人的,我自己个儿总要占去五成!话说到这儿,得啦,咱们五五开,就算扯平了!你于我无恩,我也于你无义,咱们谁也不欠谁!”
县太爷心里那个气啊,心道不讲理这仨字到了程咬金这算是倒头儿了,可他面上不敢显露,反正只要这位爷爷能走,那就算天大的好事了。
“行!兄弟你说什么都对!我惹不起你,这样吧,咱们毕竟相处好几年,这桌酒饭就算本官为你践行,怎么样,多少喝上一杯,也算给我个面子吧?”
程咬金脸皮极厚,哈哈一乐就算完,眼看这桌好饭也不能糟践了,因此他甩开了后槽牙,打开里外的套间儿,直吃了一个泰山不下土,一阵风卷残云才算罢休,临走时受了县太爷的二十两银子。待他走出了县衙大门,就听身后‘咣当!!’一声巨响,再回头观瞧,只见县衙大门紧闭,内中一阵欢呼……
程咬金怀揣二十两纹银,穿着新衣服,满面的春风得意,哪里有半点刚从死囚劳放出来的样子?
程咬金在长街之上游荡片刻,心中暗叹时过境迁,若放在几年前,怕是街上人一见他就要四散奔逃,这净街阎罗的名号也不是白叫的。
眼见正午已过,早上在衙门吃的那一顿酒饭也就消化干净了,程咬金琢磨琢磨,还是先回家看看,毕竟家中还有老母莫氏夫人翘首以盼。
想到此处,程咬金大步前行,不过半个多时辰,便回到了自己在东阿县小耙子村的家中。
程咬金个头高大,院墙还不及其肩,他探头张望,只见一破衣老妇正在院中浆洗衣物。程咬金侍母最孝,一见这场景,不由得悲从心来,自己数载不在家中,可怜老母还要独自度日,真真非孝子所为。
“娘!!!”程咬金低声呼唤,生怕吓着老人家。
莫氏夫人闻听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你们几个不必如此哄我高兴,我那一郎儿不知何日才能灾消难满……哎,也多亏你们几个好哥们,照顾我这几年的用度,行了,出来吧……”
程咬金闻听此言暗暗点头,自己虽然下了大狱,但街面上几个朋友还真够意思,听这话头,这几年对我娘可是不错。
“娘!!”程咬金一推院门走了进来,“您看看我是谁!!”
莫氏夫人抬头观瞧,初时还以为自己眼花,片刻之后才瞧得清楚了,眼前这大汉不是自己的儿子又是谁?
“你……你你你……当真是我的一郎吗?”
程咬金上前几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娘!!孩儿不孝,惹下大祸,让娘您孤独数年无人照应,儿咬金,这……这可就回来了!!”
莫氏夫人一抱程咬金的蓝大脑袋,好一阵痛哭,待哭罢才问道:“儿啊,你不是下了死牢,这是怎么出来的?难道是越狱不成?”
程咬金嘿嘿一乐:“娘,您把儿子看得忒也混账,越狱那等事,我可做不出啊!当今万岁登基三载,大赦天下,咬金受了皇恩,这才得出县衙跟娘团聚!”
莫氏夫人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老太爷临走是没说些什么?”
程咬金将怀中纹银掏出递给莫氏夫人:“娘,太爷那人可着实不错,临走时送我纹银二十两,还给做了身衣服,您看,儿子漂亮否?”
有道是狗不嫌家贫,母不嫌儿丑,莫氏夫人怎么看程咬金都觉得好看,听儿子有此一问,当即噗嗤一声乐了:“你呀,我看八成是你将那大牢祸害的不善,太爷巴不得你早走一时才行此下策,不信你回去瞧瞧,合府上下此时必然在饮酒庆祝!”
程咬金挠了挠了脑袋笑道:“知子莫若母啊!对了娘,我饿了,家中可有什么吃的么?”
莫氏夫人点点头,然后指了指屋中一个瓦缸道:“娘我这半年多省吃俭用,攒下了这多半缸小米,你自去煮煮吃了吧。”
“诶~~”
程咬金这才淘米烧柴,将那多半缸小米都煮成了小米饭,家中也没有菜食,只有些腌萝卜聊可下饭。
莫氏夫人饭量极小,只吃了半碗便饱了。程咬金见娘吃饱了,自己这才将剩下的小米饭风卷残云吃了个干净。
莫氏夫人问道:“儿啊,这次回来,你可莫要在去胡混了,总要有个正经的营生,娘也为你想好了,咱们小耙子村个个都会编耙子和笊篱,明日你拿上一两银子,去县城买上几根竹竿,等回来劈成篾条,娘我编些个耙子笊篱,你再拿去贩卖,虽然本小利薄,但也算是个营生。”
程咬金点头答应,当即回转屋中酣睡。
一夜无事,次日天明。程咬金拿了一两银子来在县城杂货铺。此时杂货铺中只有个打瞌睡的伙计看店。
“店家!!”程咬金天生大嗓门,这一嗓子,把伙计吓得差点从柜上摔这来。
“喊什么喊什么!!”伙计一脸的不乐意,“大白天儿的,您这是喊丧呢?”
程咬金也不生气:“嘿嘿,小子,爷爷我有一两纹银,想买些竹竿,你这儿可有哇?”
伙计一听要竹竿,这不是什么赚钱的买卖,因此更是不快,此时困意袭来,不由得口打呵欠道:“有有有,就在门边立着,你自去拿就是。”
程咬金问道:“这竹竿怎么卖法?”
伙计心中盘算,一根毛竹要四钱银子,这丑鬼的一两纹银只能买上两根,便是自己做主给他些便宜,最多也就三根。这一根毛竹少说也得三十斤往上,寻常人能搬走三根已是极限,因此伙计懒得多言,只是不耐道:“将银子放下,你自己去搬就是……”
程咬金瞧了瞧伙计,又瞧了瞧门边的几大捆毛竹,心道你小子可要倒霉:“我说伙计,我能搬多少都行么?”
伙计着急瞌睡,也没多想:“都行都行!!”
程咬金点点头,当即将袖子挽了挽。那一捆毛竹有十二根,门边整整齐齐立着四捆。程咬金先用手问了问一捆毛竹的重量,心中已然有了数。只见他左脚蹬住一捆毛竹,然后左手一揽微微用力,这一整捆毛竹就上了肩!接着右脚又蹬住一捆毛竹故技重施,左右双肩各扛一捆,整整二十四根。
伙计刚要闭眼,就觉得门口动静不对,待抬头一瞧,只吓了个目瞪口呆:“妈的妈我的姥姥!姥姥的姥姥太姥姥!!”
这丑鬼的力气也太大了!这二十四根毛竹慢说是人扛,便是骡拉马拽也要费些功夫,他竟然一人就扛起了两捆!
“诶唷!!我的大爷!!”伙计睡意全无,噌一下就从柜里蹦出来了,“大爷!您可不能……”
话还没说完,程咬金把眼一瞪,恶狠狠冲伙计道:“住了吧!!你这不知死的东西,口口声声说能搬多少搬多少,如今爷爷我搬了这许多竹竿,你又觉得心疼,想把说出去的话吞了回去!难道你当程爷爷我是好欺负的吗!!再敢啰嗦,小心爷爷扒了你的皮!!!”
程咬金蓝大脑袋红胡子,双眼一瞪如同恶鬼,伙计被吓的浑身哆嗦,哪里还敢再说半句?此时杂货铺后堂门响,掌柜的冲了出来,他一见程咬金,顿时愣在当场。似这位爷的尊容,可谓天下独有,掌柜的在东阿县开了几十年的买卖,岂能不认得这位净街阎罗程大老虎?
“哟!哟哟哟!!!这不是程大爷么?”掌柜的连忙换上一副阿谀的面皮,紧走几步来在程咬金面前哈腰道,“那阵香风把程大爷您,吹到了我这小本儿的买卖家?”
程咬金拿眼一瞧掌柜,冷笑道:“嘿嘿,你可认得我么?”
掌柜的连忙笑道:“认得!认得认得!!这东阿县谁不认得程大爷?怎么,您这是要买竹竿么?”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程咬金点点头道:“你家这混蛋伙计,明明说能搬多少我便拿走多少,如今我拿了这两捆竹竿,他又要反悔,你说,这事究竟是谁的不是?”
掌柜的扭头看了看伙计,把脸往下一沉骂道:“混蛋东西!程大爷也是能随意戏弄的吗!”
“程爷,您看这样,我们这伙计是新来的,真不知程爷您的威名,按说呢,这两捆竹竿就应该归您所有,可是您瞧我这小买卖家的,上有老下有小,我呢,也不敢都要,您看啊,能不能给我留下一捆就成!”
程咬金一撇嘴:“不成!!我他娘的凭本事搬走的,凭什么给你一半?不过呢,老程我也不欺负老百姓,这样吧,我先拿走一捆,剩下这捆就存在你这儿,等什么时候我要用了,就上你这儿来拿!”
掌柜的无奈,这人混蛋到骨子里了,说理是说不清楚了,自己若再扯皮,怕今天这顿揍可就跑不了了。
“行!”掌柜的把牙一咬,“就这么着!程爷您随时来拿!”
程咬金咣当一声扔下一捆竹竿,抬脚就走了。
伙计这委屈就别提了:“我说掌柜的,您这是吃了什么了?这样的流氓,报官抓他呀……”
“报官?!”掌柜的扬手就给伙计一个大嘴巴,“你他么知道这位祖宗是怎么从死牢出来的么?少废话!!这两捆竹竿从你工钱里扣!”
“诶……”伙计一捂腮帮子也不敢言声了。
话说掌柜的如何把程咬金辉煌的事迹给伙计讲了自不必说,却道程咬金扛着竹竿回到了家中,莫氏夫人一看就傻了:“我说一郎,现在这竹竿,什么行市了?一两银子能买这么多?”
程咬金嘿嘿一乐道:“娘,您就甭管我怎么买的了,您就说够不够吧?”
莫氏夫人知道自己这儿子平日里讹吃讹喝,在街面上一向是不讲理的,因此也就不再深究了。待吃罢晚饭,莫氏夫人叫程咬金将竹竿劈成篾片,自己则就着油灯编起了耙子,直折腾到后半宿,才勉强做成了三把。
程咬金心疼母亲,待莫氏夫人睡去之后就琢磨,自己这么大个子,也不痴不傻,难道就编不出耙子么?
想到这,程咬金便开始自己学着编,可折腾半天却怎么也学不会,没办法,只能将其中一把给拆了,结果从头拆到尾还是没学会。
程咬金也真是有毅力,一把不行就拆两把,最后莫氏夫人前半宿编的耙子,程咬金后半宿就全给拆了。
次日清晨,程咬金看着一地的篾片发愣,这可怎么办!
忽然间贼起了飞智,程咬金记得自家隔壁王二哥就是编耙子的,他来在院墙张望,果然,隔壁墙根处还真有十来把耙子,程咬金可乐了,他手长脚长,一探腰就把这些耙子全都顺的自己院儿了。
此时莫氏夫人也起床了,待出门一瞧,心里别提多安慰了,感情咬金这孩子是内秀,这半宿的功夫竟然自己编出这么多耙子!
“我说一郎!这……这都是你编的?”
程咬金一撇嘴一挺胸脯:“啊!是啊!娘,您看我编的怎么样?”
莫氏夫人拿起耙子一瞧,眼泪都快下来了:“好!真好!!行啊,我儿可出息了,这十来把耙子可卖不少钱呢!一郎,我这就去给你烙几张饼,你呀,扛着耙子去县城卖了,等回来时便带些粮食油盐。”
程咬金点点头,待老太太烙好饼,他扛起了耙子大步流星就奔了县城。
此时就听隔壁院中有女人大哭:“诶唷!!!大德祥改了祥记,这特么可是缺了大德了!!!是谁把我们家耙子给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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