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站在广寒宫的桂花树下,迎来了东岳。
东岳甫一现身便对月神说道:“瘟神入魔不仅仅是心中有怨,应是得到了什么。”
听到此言月神面上露出忧郁之色。
可这件事是他们不得不面对的。
月神定了定心,很快便恢复神情:“火灵,终究是出现了。”
“千万年来我都未感应到它,如若不是瘟毒入体恐怕还察觉不到。火灵此番出现想必是有所图谋,或许对神启,或许对我们。”
“那你可知瘟神是如何跟火灵接触上的?”
“不知。当时白泽出世才让他趁乱逃脱,我需再下界一趟,将此事问个清楚。”
“我同你一道去。”
“不行,”东岳眸中凉夜滚滚,他说,“你不能与火灵相见,他若见你,必伤你。”
月神根本无惧火灵的存在,他在意的始终是那件事。月神坦白说道:“只要找到火灵的藏身之处,就一定能找到你遗失的仙种。”
提起仙种,东岳沉默片刻。
“虽然不知仙种与火灵之间有没有关系,但每一个可能性我们都不能放过。东岳,你无需担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
“你不必帮我,只需要顾好自己便可。”
他们二人之间甚少交谈曾经的过往,可世事瞬息万变,很多因果是躲也躲不掉的。
月神很清楚地明白,也一直在等静候与守护。
无论东岳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改变。
清凉之色笼罩着月神伶仃的孤影,他淡淡说道:“那颗仙种是你的劫,是成神尽头的最后一道屏障。我与火灵都只是行途中无关紧要的小石头,东岳,你且放心去做,我定不会让别人拦住你。”
东岳离开神启后,天后趁机派遣亲信一同协助思珏调查颜辞星君殒没的真相。思珏知道她这是在提防自己,脾气上来了就跟其顶了几句嘴。
这倒好,天君后来以办事不力的由头,收了他的金甲神。
思珏交还令羽之后还气势凛然的出了凌霄殿,转而就去广寒宫那棵清雅高贵的桂花树下喝得酩酊大醉,还把整棵树挠得秃了皮。
他揪着月神的袖袍不放,脸上氲着两个红团子,叹气说道:“我这嫂嫂啊,一直想借机瓦解我的权利,想要收走金甲神直说便好,让天君来做这个坏人,我那长兄还不知多难为情。”
月神无奈地看着顶上硕大的明月,此情此景煞是凄凉。
思珏拧着好友的袖袍擦了擦眼角,示意半空的酒杯:“给我满上啊。”
月神就替他斟满酒。
“我告诉你月神,其实,在这神启,在这六界,没有人比我更想要天君天后鸾凤和鸣、白头相守……若是他们还能再有一个孩子,就更完美了。”
月神扯回袖袍,许是被思珏的醉态感染,只觉得自己都有些醉意。他举起酒杯一仰而尽,随后缓缓说道:“你应当是最不希望他们有孩子的人。”
“错!大错特错!”思珏支颐伏在桌上,一脸真诚,“我大概是这世间,最希望他们有孩子的人。”
思珏从不争权也不夺势,天君那时经历的手足相残自己何尝又没有感同身受,所以他发誓将生生世世拥护兄长,绝不会让悲剧再次发生。
天后总是以为他揣着不轨的心思,多次试探、为难,思珏已然麻木了。这次收回金甲神,思珏心底是千万个不愿意,但终是忍了。
在亲情面前,他什么都可以放弃。
神启派遣下界的神兵天将不在少数,几方人马行动中,所遇妖魔皆就地诛杀,此举将那些山野精怪们吓得四处乱窜。
妖荒很快就得到了消息,百妖王长歌经常在外游荡且耳目众多,他赶紧向妖帝汇报状况。
“我们是不是得提前准备,提防神启来攻?”
“若没有正当理由,这些大义凛然的神仙不会贸然侵占他人领地,这其中怕是有什么隐情。不过,这对我们来说也许是个良机。”
妖帝此时想到了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红瓦小院的乐瑶,略微沉思片刻。随后,他又问长歌:“魔域那边可有什么动作?”
“魔尊怕是也很忧心神启会有所动作。”
妖帝轻蔑笑之:“轩辕一氏向来行事鲁莽,不爱过脑子,说不定他们能替我们打探一番。”
魔域确实族内意见不一,争论不休。魔尊长时间被妖帝压上一头,虽然两界目前相安于事,谁能保证后面不会给自己下套。至于神启究竟想干什么,妖帝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魔尊,一起这样,还不如率先行动。
但这个想法是被族内投票否决掉的,大都意见是静观其变。
大皇子轩辕蛮心高气傲,又好喜功,听着轩辕慕与自己意见相悖就按捺不住,他私下连同族中长老召出四世魔煞,让它们前去神启探一探虚无。
那日四世魔煞潜入神启,思珏恰从广寒宫醉醺醺地走出来,本来是倒在树下醒酒的,谁知睁眼就看到了魔煞。
思珏醉酒不敌四世魔煞,千钧一发之际是幽冥宋帝王出现解救了他。宋帝王时常到神启递送文籍,与神君们修法练气,他的法力不再思珏之下。
宋帝王用幽冥诡阵困住了魔煞,思珏又借长泽殿将其封印,这才渡过一劫。也就是因此,思珏欠了宋帝王很大的人情,二人关系变得亲密。
四世魔煞被封的消息传出,妖帝着实畅快,当日就举兵跨过弱水之渊,强取魔域。
弱水之战乐瑶并未参加,妖帝知道轩辕慕是她的好友,遇到也不会为难。至于魔域其他人,死不死的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乐瑶情绪不高,拎着小篮子来到紫英殿。
红艳的樱桃树下站着一人,他换了身银白长袍,乌发摇曳在肩,灵力由内而外弥漫着,整个人如沐星海,信手便能摘月。
乐瑶微微一愣,停下脚步,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帝君?”
东岳闻声回眸,灵力缓慢散去,眼前沉沉的果枝垂了下来,他微微屈身走过,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乐瑶。
“你怎么在这?”
此时东岳已走至乐瑶跟前,眸中有浅浅流光:“我为何不能在这?”
“是啊,你是帝君,自然是想在哪就在哪。”乐瑶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就是心中有种异样的酸楚,然后她又问道,“那日死去的可是你们九重天的神,我有没有……给你带来麻烦。”
乐瑶回来的这些日子,每天都想着东岳到底信不信自己,她其实就想从东岳口中听到一个“信”字。可东岳是什么人,又是那样冷淡的性子,叫他说些爱听的话是不可能的。
眼下突然见到他,又觉得自己真是无聊,他都这般站在眼前也不拿自己如何,不是相信又是什么呢?
乐瑶清醒了些,她说:“你来此,可是有重要的事要做?”
东岳点点头,他环顾略显安静的妖荒,说道:“瘟神气息在此,我是寻他而来。”
没想到瘟神竟然逃来了妖荒。
乐瑶觉得这里不是说话地方,拉过东岳:“你随我来。”
东岳眼前虚晃,目光之下是一道依水而建的栈桥,乐瑶领着他踏入结界,画面陡然变幻。
这里绿草如茵,花团锦簇,连风都是清甜的。
乐瑶摘了一片长叶,轻轻摇晃便化出几只流萤,它们绕着东岳鼻尖飞了飞,很快便消失。乐瑶心情颇好,她都忘了自己还牵着东岳的手。
东岳看着她的小把戏,掌中温热似要流淌至心里。
乐瑶极其自然地牵着他走,满脸明媚。
“这一处可是我的宝地,不过比起广寒宫的冰镜来,是要差了些。”
东岳跟着她的步伐行,问道:“差了什么?”
“差了神气,”乐瑶想到什么,点点东岳,“就比如你府邸门前那些七叶树,我瞧着高大茂密,就挺神气。”
她其实本心无意,只是随口想到便说了。可东岳却信手一挥,七叶树破土而出,错落有致地生长着。乐瑶情不自禁圈住他的臂膀,漏出女孩子家才有的娇憨:“好看,我喜欢。”
东岳凝视她的脸庞,眼底有浅浅笑意。
随后两人又一转,景象更替。
东岳最先看到的便是前方的这汪清潭,湖面上的红莲怒放,堪比幽冥忘川河畔的舍子花,它虽无妖艳之感,却有浓重的血腥之气。
他近了几步,端详片刻。
此时乐瑶走至东岳身侧,一同望着湖面的红莲说道:“这里是红莲秘境,你可是第一个进来的人。水中红莲很厉害,你要小心哦。”
“如何厉害?”
“有红莲的地方,无人可伤我、害我。”乐瑶颇为傲娇,下巴抬得高高的,给这位帝君指向奥妙之处,“谭底通的则是刚才的地方,你瞧天上的日月,它们相依相伴永远在同个瞬间出现,日月是出界之径,更是破法之口。”
东岳听着乐瑶引以为傲的秘密,微微点头,继而看着她那张骄纵的小脸说道:“雕虫小技。”
乐瑶的小脾气陡然上头。
她愤愤地看着东岳。
谭边不远处落着一块小秋千。
乐瑶坐在上头,朝东岳喊道:“喂,过来帮我推一下。”
东岳不再去探寻红莲,果真老实地走过去推秋千。乐瑶是很欢喜的,毕竟能让堂堂帝君陪自己玩乐,该是六界仅有的稀罕事。
这些日子积压的抑郁顿时烟消云散。
乐瑶晃着腿,红裙在风中摆动。她突然动了些小心思,在东岳推起的时候,故意加了力飞腾出去。她张开双臂,在东岳扑身而来的时候紧紧抱住他。
东岳被骗,顺手就握住乐瑶纤细的腰,往外一扔。
乐瑶早已做好准备,硬着拽住东岳的衣裳,将其顺势带走。
两人跌落至青草地上,温热的身躯纠缠在一处,乐瑶枕着东岳的臂膀,如徜徉清风之中。
她的情义再也无法隐藏。
“帝君,我从小便习惯独自一人,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几个至交好友,攻上九重天,踏破神启就是我此生夙愿。可等我真的去了九重天,仙山琼阁,瑶台玉色,好似一切都是我喜欢的模样,我最喜欢的……大抵就是仁圣府那棵树,还有树下的人。”
东岳看着她真挚的眸子,指尖上的青丝早已紧紧缠绕。
乐瑶说:“我一定要为你,留下那片美好的地方。”
他们相拥的紧密,额间早已落满了风华。
乐瑶离开红莲秘境后,周围便沉寂下来。
东岳顺着红莲来到山中的一流清涧旁,溪水潺动,草木葱郁,任何生灵都能在此繁衍生息,它们被神奇的力量所护佑,更显恣意畅快。
大抵什么样的主人,就养什么样的东西。
东岳抬起手来,指尖被灵力划开口子,挤出一滴鲜血。他往天扬去,鲜血霎那间化为无数的流萤,它们绕着一流清涧飞舞,泛着星星点点的光芒,烂漫又美丽。
赠尔流萤,澄澈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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