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猎手

    
    「程东已就位！」
    程东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身上把那套银色的金属盔甲扒下来，有些时候，过分的相信人类的团结与忠诚，甚至可以被理解成是另外一种自我感动式的愚蠢。
    不巧的是，由程东和安云这几人组成的反抗军，恰巧就是全联邦最愚蠢的一批人。
    即便是被大批银甲士兵以暴力和死亡相威胁，霓虹市的大多数百姓，却并未将其意识为是另外一种形态的压迫或者统治。
    他们坚定地认为，只要可以向那座倒悬在天际的城市展现出足够的忠诚，便可以换来相应的回报，他们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在霓虹市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发现跨城区长途跋涉的可疑人员，便务必要向就近的银甲士兵通报，每成功检举一名反抗者，倒悬城便会赐予该联邦成员一星优质公民的称号。享有星级特权的公民，在消费购物和联邦例行巡逻检查的时候，将拥有绝对的消费优先权和信赖豁免权。
    竞争、限额与内部分裂手段，是那些惯于玩弄权术与市场经济的资本家们最擅长的权柄，他们再一次在把控人心的博弈中大获全胜，整个霓虹市被打造成了个全民皆兵的消息禁区，如若不是穿上倒悬城士兵的衣服，程东很有可能还未等走出中央城区，就已经被成千上万名银甲士兵生吞活剥了。
    人类，向来是一批很有韧性的生物，在几千万年的演化过程中，他们深谙着一种奇妙的【屈伸】之道。在太平的光景里，他们会为了面包上是否抹上了黄油而对面包师傅横眉立目；一旦太平不在，时局动荡以后，只要一片面包，就可以让他们感恩戴德，俯首称臣。
    很显然，他们现在还有面包吃，还未到和面包师傅撕破脸皮的程度。
    「喂喂喂，听得见吗？我找到荣……我找到地图上标注的地点了，这的风可真大！」
    程东好不容易来到了西城区所对应的上层城市坐标，他之所以没说出荣耀邦的名字，是因为这个地方似乎已经完全脱离了荣耀邦的城区范围，在他的周围，尽是聒噪而恼人的风沙，他不得不重新戴起了口罩，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会吃到一嘴的沙子，「程东已就位，重复，程东已就位！能听到我说话吗？能听到吗？」
    耳鼓里的通讯设备发出了一连串嘈杂的嗡鸣声。
    他们把这东西命名为【黄蜂】，一种能钻进耳朵里，小声地咬人耳朵的小家伙。
    「……东……看见……什么？」
    耳蜗里的【黄蜂】断断续续地震动着翅膀，程东皱了皱眉：「是高乐吗？你再说什么呢，问我看见了什么？」
    【黄蜂】再度发出了一串金属摩擦玻璃般的尖啸，这令程东险些把它从耳朵里抠出来踩碎。
    「程东，能听到我说话吗？」
    是个女人的声音，程东的面色稍缓：「能听到，安云。」
    「荣耀邦的调频范围和霓虹市不一样，刚刚高乐可能是忘记调试设备了。」
    安云的声音轻柔，这才让程东那颗焦躁而烦闷的心稍稍变得轻松了一些，「亚当先生在地图上所标注的只是一个大概的范围，你试着抬下头，看看能不能找到桥头电子信道的位置？」
    「我甚至用不着抬头就能看到，另外，告诉高乐那个弱智，等我回去了，一定会把他的脑袋拧下来泡进油里煲汤喝！」
    程东的面前是片广袤的原始丛林，说来也怪，时下在他身边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累累黄沙，可那片绿洲偏偏就这么突兀地橫立在他面前，像是坐落在无垠的沙漠之上的海市蜃楼，看起来梦幻而不真实，桥头的电子信道就在树林的层层掩映之中直冲九霄。
    他挠了挠头，接着道：「我的眼前有一片树林……啊不，应该叫做原始森
    林才对！桥头的信道，似乎就在林子里面。」
    「原始森林？」
    程东能听到高乐在不远处怪声怪气的大叫，「上一次东西部战争的时候，人类几乎毁灭了除掉自己以外的所有植被与动物，你怎么可能在那个地方看见原始森林？信我的，那里一定是倒悬城所构筑的全系投影，这是个陷阱，进去你就输了！」
    「抱歉，我已经进来了……」
    程东好奇地摩挲着那些粗糙且造型奇特的植物，这些繁茂的大树似乎是他从未见过的品种，它们挨挨挤挤地并未一列，就像是大叶榕一样由几株大树公用着一大片优渥而卷曲的数根，植物的枝干上长着花花绿绿的新鲜苔藓，这些潮湿而五颜六色的小生灵们从毛茸茸的拟叶当中伸展出了一株株球状孢子，在幽暗的密林深处，散发着淡淡的蓝色的微光。
    脚下的泥土松软，湿润的空气中，带着股青草与泥土所特有的清香。这种香气甚至用不着大口的呼吸，便能充斥在每个毛孔之中，这是自程东从霓虹市中苏醒，甚至是自从东西部战争打响以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的气味。
    有些气味，只要问过一次，就会深深地镌刻在人类的记忆之中。
    程东竟然觉得眼角有些湿润，来自大自然的包容与平静，只用了不到片刻的时间，就彻底治愈了这个因为风沙和战争而千疮百孔的灵魂。
    在这一刻，他甚至有了一种下跪的冲动。
    对自然，和生命下跪。
    「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各位，这片绿洲是真实的。」
    程东慌里慌张地揩干眼角的泪水，接着道，「这里远离荣耀邦的核心城区，四面八方都是累累黄沙……这里很有可能是一片还未被人类所踏足的净土。」
    「这世界上还有没有被人类玷污过的土地吗？」
    黄蜂又在轻轻地振动翅膀，「伊堂岚已就位，这里到处都是教堂，好像是上个世纪的远东地区……」
    程东扯了扯嘴角：「据说那个地方的酒很好喝？」
    「当然，如果这里还能找见活人的话！」
    从声音上听起来，伊堂岚此时的心情大好，「不过你可得当心点了，毕竟连接倒悬城的能量信道就在那片林子的深处，程秋野那个贱/女人说不准会在里面设下什么样的埋伏，一切小心为上！」
    程东无所谓地撇了撇嘴，刚想开口，安云却抢先道：「万事小心，其实高乐说得没错，我曾经查阅过当时的文件，东西部战争的时候，各国之间发动了无法想象的核倾泻大战，理论上来讲，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任何一片长有植物的净土，除非……除非是倒悬城有意为之。」
    「是不是陷阱，只有去了才知道……」
    程东挑了挑眉毛，将两手***衣袋里面，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丛林。
    「喂喂？能听到我说话吗？」
    耳道中的黄蜂再度振动起了翅膀，「法奥尔斯和安阳已就位，到处都是沙子啊，我们不啰嗦了啊，这就开始行动！」
    「喂？那个……我和康宁哥哥也到了……」
    芙蕾雅在黄蜂当中怯怯地说道，「康宁哥哥说，我们现在很有可能是在南海……呃……已经发现能量信道了，那个东西好像是在海里！」
    目之所及，一切都是满是生机的绿色，蜷曲的蕨类植物攀附着粗壮的枝干向外绽放着它那令人窒息的生命之美，这里的一草一木，全部都呈现出了一种近似于半透明的脆弱而鲜活的姿态。苍翠的古树遮天蔽日，但是程东却完全看得清前方的道路，这里的每一株植物似乎都在发光，星星点点的荧光，将这片丛林编织成了一段美轮美奂的翡翠梦境。他小心翼翼地踱步前行，不由自主地提着一口气，生怕大口呼吸都
    会惊扰到了这片正在沉睡中的密林。
    在安云的千叮万嘱之下，程东才算一个人踏上了这条名曰【断电】的奇妙旅程，这次特别行动小组被分成了四个小队，程东和伊堂岚各自负责一个区域的信道破坏计划，法奥尔斯与安阳；芙蕾雅与康宁被分派成了另外两个小组，一开始安云执意要与程东共同前往东城区所对应的信道标识，她担心程东会因为自己的莽撞而破坏整个计划的有序进行。若不是程东一再地保证自己不会陷入暴走，并时刻与总台保持联络的话，此番进入密林深处的，恐怕就是他们两个人了。
    这的确是个为情侣准备的绝佳约会场所，然而把安云留在总台，也的确是程东唯一能想到的小计划。
    他并不完全信赖李申，时至今日，李申也并未给过他们一个能说得通的背叛手公司、背叛倒悬城的理由。
    仅仅是因为受够了倒悬城的统治？
    这个理由显然站不住脚。
    食客和伊甸园之眼残部都是李申的人，他急需一个能够时刻监视李申的眼线，安云和高乐也当然明白这一点。
    程东不能保障一旦遭遇李申反水，安云和高乐这两个组合能否有效地对其进行反制，但是凭借这一人一眼的智慧，他们一定可以立刻想出妥善的解决方案。
    拼命这种事，还是交给他这样的莽夫来做才更合适。
    想到此间，程东自豪地吸了吸鼻子。
    「吱……」
    他的身体一阵，立刻屏息宁神竖起了耳朵，吸鼻子并不可能发出这种声音。
    「吱吱……」
    那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是万马奔腾一般。
    他默不作声地甩开了腕子，两柄猩红的蝎刃瞬间出鞘。
    他看到万余计光点从远处拖着猩红的慧尾逐渐袭来，那是一群山猪般大小的家伙，披散着厚厚的绒毛，拖着细长而光滑的尾巴。
    「老鼠？」
    程东冷冷地勾起了嘴角，「吃人的老鼠，可不算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