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原东亚大陆青藏高原的范围……你是东西部战争所留存下来的老兵,我想你应该听说过青藏高原、喜马拉雅山脉和世界屋脊珠穆朗玛峰的故事。」
望着眼前开阔的、一望无际的密林,切罗曼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接着道,「然而那都是上个世纪的故事了,我们都知道地球的板块变迁是一个极为漫长又持续性强的过程,这座高原历经了将近30亿年的时间才形成了那般震人心魄的场面,而将一座平原夷为平地,将一座硕大无朋的高山彻底从地球上抹去,人类只用了一年的时间,或许不是一年,而是……一个月?或者一周?你是那场战争的亲历者,当年的那次世界战争有多么惨烈与疯狂,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核战争的恣意对轰,完全可以摧毁这世界上的任何一处文明,据我所知,北美洲大陆被这场战争撕成了群岛,澳洲大陆彻底沉默在了浩瀚的南太平洋里……这么对比下来,被削成一马平川的青藏高原,到不显得太过惨烈了。」
程东没有说话,这一路上他都在埋着头赶路,切罗曼的沉吟便尤为像是在自言自语。实际上,与其说是刻意地规避东西部战争所带来的种种灵魂上的创伤,程东的沉默更多是出自于一种难以名状的自责与愤恨。
作为一个被迫参与到战争中的士兵,他并没有什么可自责的东西,同样的,他也没办法找出应该愤恨的对象,然而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就这样,像是从九幽地府当中爬出来的讨债的恶鬼,死缠着他的心脏不放,让他的心脏又是刺痛,又是窒息,难受得想要干脆将其一股脑地挖出来,吐干净。
人类引以为傲的【文明】,彻底葬送在自己的【文明】手中,硕果仅存的这些人类,则继续前人未竟的事业,继续缔造【文明】,并摧毁【文明】。
正是因为这颗星球的地表已经彻底被核废料与辐射浸透,所以【旧人类】才会全部移居到不见天日的地下,还将其取了一个极富朋克主义的名字——霓虹市。而【夏娃】眼中的【新人类】,便是这群彻底脱离碳基生物躯壳,由合金与硅胶所构成的人造人生命体。
一个拥有人类记忆的机械躯体,还算是人类吗?
他们偶然路过了一只豹子的尸体,这只美丽的生物已经完全不是程东原本记忆中的模样,现在的它,则更像是自己祖先的生命形态,两颗修长的獠牙晃似匕首一般地龇出牙床,本该是金黄色的皮毛变成了厚重的青灰色,金钱般华丽的花纹也彻底蜕变成了斑马纹,这只动物的前肢壮如银背大猩猩,与之相对的,后肢却像是发育不良所导致的畸形累赘。
暴露在空气中的那部分躯体被不明何物的攻击而死开了一条修长而狰狞的口子,它的血肉糜烂,甚至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可程东并没有问道蛋白质变质所散发出的恶臭,事实上,这具尸体非但不臭,竟然还散发着某种不知名的幽香。
数朵造型华丽的花朵已然在这具怪兽的尸体上次第绽放,这些鲜花呈现出了一种近似于透明的银白色,在整片森林淡淡的荧光当中,闪耀着金属般的光泽。
这里的每株植物似乎都会发光。
「很美,对吗?」
切罗曼顺着程东的视线也留意到了这片花朵,他的眼神涣散,「美丽,却危险。」
程东下意识地收回目光,继续低头赶路:「危险?」
「这些看起来像是花朵一样的东西,实际上并不是鲜花……」
切罗曼淡淡道,「它们是孢子,是真菌的孢子。」
程东的身体一震,下意识地回应道:「希瓦霉菌?」
「看来你对于这个世界并不是一无所知。」
切罗曼轻巧地走到一株造型古怪的大树下面,靠着树干坐下,并对着程东使了个眼色,
拍了拍身边的一块湿润的泥土,「走累了,我们休息一会,再慢慢说?」
那座高耸入云的能量信道依旧在目之所及,却脚力不及的地方耀武扬威地绽放着豪光,程东站在树下想了一刻,旋即也干脆俯身坐在了切罗曼的旁边。
他看到这个家伙从银白色的装甲当中费力地翻出了一台巴掌大小的电子相簿,那里面装着几千张姿态各异的家庭合影,有个金发碧眼又小巧玲珑的孩子,有一对双鬓斑白的老夫妇,那照片上有切罗曼,还有一个美丽的亚洲女人,他们在相簿的那一头笑得灿烂。
「如果我有这样一个家庭的话,想必也不愿意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么个鬼地方。」
看着那个孩子的面孔,程东不由得又想起了小耳朵,他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说话的声音也第一次变得轻轻柔柔的,似乎担心惊扰到哪个看不见的婴儿的美梦。
「你也有孩子?」
切罗曼并没有抬头去看程东,他正望着自己的家人出神,笑得和程东一样温柔,「我说过的,我的女儿两岁了,正是缠人的时候。」
「孩子?我没有孩子……」
程东悻悻地摇了摇头,「上辈子为了联邦打西丘,剩下的这小半辈子打上帝之手,接着又是你们倒悬城……我这辈子和死亡结缘,只有个妹妹还有个……还有个喜欢的女人,结婚的事……能活下来再说吧!」
「有喜欢的人,还是趁早在一起比较好。」
切罗曼收起相册,缓缓地把头扬了起来,抵在粗糙而湿润的树干上。这片天空,还是一如既往的黑暗阴沉,「和一个人相爱的话,哪怕只做了一秒的夫妻也好,这个世界一直都在变化,我们谁也说不准下一秒会发生些什么。趁着自己还有力气,多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吧……像我说的,人活的自私一点没什么,你有你的人生,你不可能一辈子都活在战争当中。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在为了什么人而拼搏,但是……对自己好点,做点真正属于自己的事吧。」
「等完成了这次任务再说,我想做的事实在太多了,所以现在干脆一件事都不做。」
自己想做什么事呢?做个厨师?喝上一年的美酒?找到小耳朵,把她彻底当成自己的女儿?和安云结婚,踏踏实实地过完余生?
哪个才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呢?
他搔了搔头发,接着道:「我想……自己即便有再多的愿望,恐怕也没办法在这样一个世界当中完成。所以……还是说说实际的吧,比如说,这些你所谓的孢子。」
「它们不是希瓦霉菌。」
切罗曼仍旧在讷讷地盯着苍穹,仿佛那里藏着他看不见的家人,「它们是一种地球上原有的,在东西部战争爆发以后呈井喷去势增长的新型生命体。」
「所以……你所指的危险是……」
「就好比那些自相残杀的倒悬城军人,他们就是最好的例子。」
切罗曼苦笑了一声,「这种新时代的造物,呈现出了一种极其反常识的生命形态,众所周知,真菌这种生命形式往往会依凭到其它物质上生长与繁衍,但是大部分非水生真菌都有极其准确的宿主,附生在植物上的菌种不会选择其它动物,同样的,以动物作为媒介的真菌,也不会选择植物或者其它造物作为自己的长期浮生对象。但是这种真菌不一样,它们会依凭到任何一个自己可以触碰到的事物上,进行极高效率的繁殖,这片森林,就是这种菌落所构成的真实世界!」
「大树……也是你说的那种真菌?」
切罗曼点了点头,接着道:「不仅仅是大树,这里的鲜花,甚至是这里各种各样的神奇生物,这些都是真菌的杰作。我们最初在探索这片真菌丛林的时候,曾经失去了很多优秀的调查员,一开始
,我们认为隐蔽在这片丛林中的怪物才是罪魁祸首……但事实上,并非是辐射影响了这片区域里的生物,而是辐射造就出了这样一种真菌,而真菌又彻底改变了这些生物的本质。遭受到真菌寄生的活体生物,会展现出一种难以抑制的暴力倾向,他们的血液会因为沸腾而致使生命体浑身燥热瘙痒,它们会控制着自己所依附的生命体进行各种反常规的自我毁灭手段,然后在尸体的血液当中迅速绽放,抽出自己的菌丝,绽放孢子,为下一次实现附生做打算。每个生物的体内都有一个自毁开关不是吗?这种真菌,就是替生命体们按动开关的家伙。」
「所以说……这些家伙……是僵尸病毒?哦不,是僵尸真菌?」
「另一种意义上的僵尸真菌吧!」
切罗曼幽幽道,「相比较与人类相似的大型生物体而言,这些小家伙们显然更懂得【进化】与【突变】带来的好处,它们为了吸引到更多的附生对象,甚至进化出了散发出荧光的荧光素,和分泌出芳香油的油细胞。整片森林都是它们的猎场,从进入到这片森林当中的一刻开始,我们的命运,就已经被注定了。」
「花香……实际上是这些真菌的孢子?」
切罗曼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已经被感染了?」
后者又接着点了点头。
「那你拼了命的想要活下去的理想不是……」
切罗曼苦笑了一声,朝着自己的手腕指了指,「在来这以前,我打了抑制素,可以保证一周之内,不被真菌的孢子感染。」
「那群家伙……是因为药效过了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理论上来讲……可以这么说。」
「那药效过了又该怎么办?」
「基站里就有解药,所以说,在这片林子里迷路,是很可怕的事情。」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基站,还有这样一层考虑?你不怕我也因为感染到真菌孢子,而把你干掉吗?」
「事实上,没有注射抑制素的家伙,甚至没办法走到我藏身的地点。当你看到我的时候,就已经证明,这种孢子对你来说没有作用了……或者说,这种意义上的寄生,对你而言是无效的。」
「那你所谓的【彼端】又是什么意思!」
「因为据最新研究显示,这片林子的能量场,正无限趋近于彼端世界所散发出的波形。」
切罗曼的眼神里又浮现出了那种深深的忧虑,「换句话说,这个星球,正在朝着一种无法控制的深渊发展,但是关于【彼端】与这个世界的关联,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你现在不想说?」
「我现在只想休息,或许张开眼睛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到达C区基站了。」
「在梦里到达吗?」
程东苦笑道,「我的眼睛告诉我,我们离目的地还有很远一段路要走。」
「在这片林子里,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程东/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皮很沉,或许是这阵阵花香的作用,他竟然也觉得一种无边的困意正将其拉近梦的深渊当中。
「或许吧!」
他讷讷道,「但愿我们张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到达了桥头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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