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东京大小姐

    
    这个夜晚，野原鹤和藤井树一起，把喝醉的藤井雄抬到了另一间偏房，让他独自睡下。
    而他们两个则跑到藤井奶奶的房间，从壁橱里抱出各自的棉被，轻声轻脚睡下，一如许多年前的新年那样。
    藤井树的位置靠在奶奶旁边, 野原鹤则和二人隔了一定距离，靠近壁橱这边。
    周遭一片寂静。
    藤井树背对着壁橱，听着奶奶均匀的呼吸声，心思浮动到刚刚藤井雄说出的那一番话上来。
    从再一次看到这位十年未见的“陌生人”起，她的心就变成了一锅滚烫的粥，而且是充满了各种难言的配料的粥，包括但不限于心酸、震惊、愠怒等等复杂的心情。
    如果说，和一个人相关的回忆就像装在瓶子里的水，那么, 那些开心快乐的，或者是伤心难过的回忆，都是水一样的东西。
    水一旦漫出瓶子，就变成了不可抑制的泪。
    藤井树本来以为自己心里的那个瓶子已经干涸得不能再干涸了，可是……
    她悄然翻过身。
    月光轻轻洒进来，四周一片寂静……除了对面那双滴熘熘的眼睛闪着微微的光芒。
    “小鹤……”藤井树压低嗓音叫道:“你怎么还没睡啊？”
    野原鹤本来是盯着天花板发呆，以此让自己静下心来入睡。
    结果没想到，他竟然一点都不困。
    “好像不太能睡得着……”野原鹤小声无奈道。
    明明隔了只有几十公分，他俩却像是隔着一条战壕隐蔽身形的士兵。
    “小鹤，”过了一阵，藤井树忽然说，“感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没等野原鹤回答，她又自顾自地盯着天花板说道:
    “好奇怪啊……明明已经要对一个人死心了……可偏偏在他出现的时候……死水又泛起了波澜?”
    “明明总是告戒自己不要对别人抱有幻想了……可是在看见他的时候，幻想又会不自觉地涌现……”
    野原鹤没有立即回答，他知道这个女孩在说她的父亲，女孩被狠心的父亲伤透了心，以为和他之间从此不存在亲情。但其实，她也是个渴望父爱的孩子罢了。
    他想了一会儿, 才开口说话。
    “阿树……”
    “嗯……”
    “你认为什么样的人生才算没有遗憾的?”
    藤井树不明白野原鹤这样问她，她略微思索了一会儿，才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嗯……大概是事业有成，家庭幸福，生活美满?”
    “嗯，这样确实很棒，”野原鹤点点头，“但我认为的没有遗憾……就是别违背自己的心。”
    “心?”
    “嗯，想要的东西就尽力争取，想要说的话就大胆去说，即使最后的结果并不如愿，即使你还是会因此留下遗憾……但总没有什么都不做更坏的结果，不是吗?”
    “唔，很有道理的样子……”藤井树先看了一眼奶奶，后者正在熟睡，然后她好奇地问:“小鹤是从哪里看来的?”
    “这个嘛……”野原鹤故作高深，“我刚刚编的。”
    听了这话, 藤井树的嘴角立马浮现出一抹无奈的笑。
    “讨厌！”黑暗中只有这一句娇俏的话。
    不过，这样一来, 藤井树的心情确实好了很多, 至少不像刚刚那样，失落和低沉快要溢了出来。
    在野原鹤心里，藤井树就是那样一个永远充满阳光，永远积极向上的女孩子。
    他不想让这样可爱的女孩子活在失望里，所以才说出了刚刚那样一番话。
    好让她在恢复生活热情的同时，也能活得更轻松一点。
    如果对他人有怨恨，那么就去发泄；对他人有爱意，那就大胆地表达，别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这就是野原鹤真正想说的话。
    空气稍微安静了一会儿。
    “小鹤，那你有没有想见到的人……和想对她说的话?”
    藤井树的大眼睛在黑暗里扑闪。
    “你猜?”野原鹤的嘴角挂上一丝笑意，并没有正面回答。
    “肯定有吧……”藤井树自顾自地说，“小鹤学习这么用功，说话总是这么幽默体贴……想和小鹤做朋友的人肯定有一大堆吧?”
    “哪有，”这一顿夸奖让野原鹤有些不好意思了，“也就是那么几百个人而已。”
    “不过嘛……”他继续说，“现在想见的人只有一个，想和她说的话倒是有一堆……”
    “想和她说，不要总是照耀别人，要把阳光多分给自己一点……别总是一个人埋头哭泣，这个世界一定会有那么几个人永远爱你……”
    “阿树……”野原鹤超那边望，轻声叫了两句。
    藤井树已经躺在四溢的月光里睡着了。
    ……
    时间匆匆而过，年后的寒假结束，这之后不长的学期也恍然过去。
    寒假里，野原鹤陪着藤井雄把东京的每个地方都逛了个遍。从商场到寺庙，从繁华无比的银座，到静谧无人的远郊。
    之后，野原鹤独自把对方送到机场，看着他坐上飞往巴黎的飞机。藤井奶奶因为身体原因不便前来，藤井树则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
    三月末，春假眼看着快要结束，野原鹤也即将升入高三。
    某个街头的一家咖啡店，店铺旁边是那个野原鹤很熟悉的，两边种满了樱花树的，长长的斜坡。
    樱花大大方方地开着，在树上开出粉红色的云霞，又在街道上铺成梦幻般的地毯。
    “老师突然叫我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野原鹤喝了一口咖啡，望着坐在对面的星野微，说道。
    “没什么，只是太久没见到野原同学了……”星野微举起杯子放在嘴边，笑着说道。
    “噢……”野原鹤没太在意，扭头看着外面如瀑的樱花。
    “明年这个时候，野原同学也应该收到来自东大的通知书了吧?”星野微一笑。
    “嗯……”野原鹤点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接着，他忽然问道:“老师觉得东大怎么样呢?”
    “东大确实是很棒的学校呢……”星野微回忆道，“永远充满活力，永远年轻且积极……在那里，你能真正拥有实现梦想的机会……”
    两人坐在咖啡店靠窗的位置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也看着开了一条街的樱花。
    直到一杯咖啡喝完，两人快要分别时。
    星野微才浑不在意地说:“野原……希望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哟～”
    “老师这是什么意思?”野原鹤发现有点不对劲。
    “嗯，就是嘛……”星野微笑着说，“我明天就要回家了……回冲绳的家。”
    “不回来吗?”野原鹤问。
    “可能不会了……我已经辞掉了这份老师的工作。”星野微笑道。
    野原鹤缓缓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明天几点走?”
    “早上十点的火车。”
    “那我送送老师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