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初刻,陈子言便早早地起了床,看着还比较暗沉的天空,他叹了口气,道:“又是新的一天,希望不要出什么岔子吧……”
话毕,陈子言便拎起放在屋脚的一把锈迹斑驳的锄头,准备到离家约莫二三里的田间地头劳作。
此时虽是盛夏,但这清晨时分倒是显得颇为凉爽,再加上陈子言比一般农人早,所以这一路上倒也有些许幽寂。
虽说菜地离家只有约莫二三里的样子,但这他一路上晃晃悠悠,东瞧西看的,却是走了近乎一个时辰之久。
不过他却是毫不在意,现在才卯时,时候可还早着呢……
陈子言到了菜地中,便放下了手中的锄头,按照惯例坐在田埂上,看着足约三四亩的菜畦上个个迎风而舞,生机蓬勃的作物,一股淡淡的满是欣慰的笑意爬上了他那勉强算得上是饱经风霜的脸。
对于一个农人来说,这的确可以称得上是最大的欣慰了——毕竟这些作物是他们一点一点浇灌出来的,而且他们也需要这些作物过活。
这些作物长势越好,他们的生活也会越好,毕竟民以食为天。
看了一会儿菜畦,陈子言便从怀中掏出了一根细长的圆柱样的物品,他们这里的人管它叫做淡巴枯【①】。
这根淡巴枯全长不过二尺,约有拇指般粗细,整体看上去给人感觉就像是黑色的小棍子,但硬度明显不及。
实际上,淡巴枯就是用黑色的牛皮纸裹住烟叶,仅此而已。
陈子言取出淡巴枯后,便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夹住了它,右手则在怀中不断掏摸,似在找寻着什么东西。
他很快就从怀中再次掏出了一根小短棍,这根小短棍的长度约有三尺,比淡巴枯还要粗些,只不过这根小短棍是木色的,而且明显有一圈刻线,刻线的上端是一个能取下的盖子。
这是火折。
陈子言将火折的盖子打开,便能看到有丝丝缕缕的火星在里面游曳。他对着火折一吹,一股红焰便从火折里突兀冒出。
由于他的头靠得太近,这突兀冒出的焰火将他额头给烫到了,疼得他一阵呲牙咧嘴。
“真疼啊……”陈子言摸了摸额头,明显感到额头很烫,不过他倒也不是很在意这些。
将手中的淡巴枯给点燃了后,陈子言便将手中的火折盖好收了起来,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这支淡巴枯的前端,并将这前端送进嘴里狠狠地吸上一口,然后又将其从嘴里取出,之后便能清晰地看见一股股白色的烟雾从他的嘴里鼻子里逸出。
而在此过程中,陈子言双眼微眯,脸上满是陶醉之色。
很快地,这支淡巴枯便已燃烬了。
陈子言抖手间便将其扔在了田埂上,之后又用脚踩了踩。
毕竟这淡巴枯是用火折引燃的,多少带些火星。若是不将其踩灭的话,极大可能是会引起火灾的,这样的话他就成了纵火者,他可担不起这个责,尽管此时是盛夏,但还是小心为妙。
陈子言吸了一支淡巴枯后感觉神清气爽,又在田埂上坐了约莫有半个时辰,这才起身,提起锄头,向着菜地走去。
前几月下种的空心菜长势正旺,叶子绿油油的,就是有许多虫眼;数十天前种下的甘瓜已露出了嫩芽,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有好许嫩芽稀里糊涂的就枯死了;番薯的茎叶长势极好,炒菜一定很好吃,不过这样的话土里埋的番薯的长势一定不会很好……
陈子言环顾四周,他今天其实不需要来菜地的,因为蔬菜也不需要天天照料,那样反而会影响蔬菜的口感。
但陈子言还是来了。
来了总得找些事情做,他想着,甘瓜估摸着可以移栽了。
于是,他走到了种有甘瓜的那一小块土地前,提起了锄头……
他挖的很深,毕竟不能损害太多根茎,否则甘瓜活不了。
他右手拎着锄头,锄头上面有一小块新土,上面有数十株幼苗。他把土块放在地上,将一株株幼苗进行分离。
当然,在这过程中,没少让土团破碎,但所有的幼苗根部依然带着厚实的土球。
他寻了一块不大也不小的地儿,将一株株甘瓜苗栽到那里。
尽皆完工的时候,陈子言抬头看了看太阳,才知已到隅中时分,于是陈子言用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拎起锄头,开始回家。
用了将近四分之一个时辰的时间,他便赶到了家中。到了家,放下锄头后,他便再次出门了。
他出门做什么?自然是找客栈吃饭。
家中就他一个人,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做饭肯定来不及。而实际情况是,他根本就不会做饭。
那他种菜是为了啥?自然是拉到集市上卖钱。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有个较为平静的生活。
附近的客栈离这不远,只有数里,他只走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陈子言到了客栈,发现客栈里人满为患,他也不理会。随意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便坐了下来。
到了客栈,他也不招呼小二,因为他天天来这里吃饭,而且中午点的都一样,所以不需要招呼,只要坐下静等。半刻钟后,他要的饭菜,小二自会端来。
“小妹,你是不知道啊,就在昨日,听说赣北的雪无烟和鄂西的海大石以及丐帮在湘南一带发生冲突。
“雪无烟和海大石纵横一生,却是不敌丐帮帮主言九蹊。
“一个被他一手降龙廿八掌震得当场经脉寸断而死,一个被他的打狗棒法打得连自家的娘都认不出来了,连连跪地求饶。”
陈子言听到邻桌的谈论,目光不由自主地向那说话之人看过去。
那是一个身穿黑衣的精瘦汉子,结束干练,脸上有一道狭长的伤疤,浓眉大眼,满脸的络腮胡须,活脱脱的就是一个索命的阎王。
那男子像是察觉了什么,抬眼向陈子言那里看去,却发现陈子言却是在看着窗外的天空,嘴里哼哼唧唧的,似在说些什么。
他虽然有些疑惑,但想来也只是一般宵小,如何能入了他的眼?
“那海大石和雪无烟可不是一般人啊……”那汉子再次开口,言语中满是萧索之意,颇有些感怀伤时,“鄂西一带多豪杰,那海大石能在鄂西纵横数十年,想来武艺自是不凡;赣北之地虽然英雄人物不多,但胜在个个能以一当十,而这雪无烟更是其间的佼佼者,尤其是她的剑术一道,俨然自成一家,别具风格。不曾想,这二人竟落得如此下场……”
“大哥,管他这么多做什么呢,我们做好自己的买卖便成。不过,万事皆有因,这雪海二人究竟如何与那丐帮发生冲突的?”
说话的是一名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女子,她身穿鹅黄色的长裙,脸上画着淡妆,倒是显得娇小与可爱。
这女子名为苗娇,是那汉子的幺妹,那汉子名为苗成,此二人之父乃是滇南一毒手苗孔峰。
此次他二人来到湘南,自是有着一番目的。
只不过,苗成早到了一月有余,而苗娇今夜子时才到此地。如此一来,这苗娇自然不知道事情的缘由。
苗成看了一眼四周,低声道:“周遭江湖在,事关重大不详叙。”
苗娇登时娇躯一震,暗道不妙,只怕刚才自己的一番话语被那人听了去,可能会坏了他们的事。
“莫急,想来他也不知道我们是谁,要做什么——吃好了没,吃好了我们便走了。”
苗娇螓首微点,随即两人便结了账,离了这家客栈。
看着离去的两人,陈子言心里略微一思索后,他要的饭菜便到了。
两斤熟牛肉,一壶竹叶青,一只羊腿和一小碟花生米。
一边吃着,陈子言一边思虑着那一对男女的话。
雪无烟和海大石他虽然不认识,但却神交已久,一直希望能与那二人见上一见,若不是十年前的那件事,他也不用龟缩在这一隅之地。
天下之大,哪有他陈子言到不了的地儿?但现在的景况是,天下很大,他陈子言哪儿都去不了。
他很快便吃饱了,奇怪的是他也不结账,只是拍拍衣袖便走了,而掌柜和小二却当做没看见般,竟然还笑着道了一声慢走,让客栈中的人都傻了眼。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有人吃霸王餐,你们也不管?说不得,我快刀徐贤便要管上一管!”话未说完,徐贤的刀已经到了!
陈子言乃是一代武学宗师,不用眼看便知这一刀来得虽是凌厉无比,却是破绽百出,至少陈子言能想到破解此招的方法便有不下十种。
只是如果用这十种法子中的任意一种,他会武功的事实便再也藏不住了。
这样一来,可就多了许多麻烦事了。
陈子言的脑子一下子转过千万转,突然想到一记,说不准这能奏功。
他突然抱着右脚下蹲,同时大喊着:“腿咋抽筋了,不行,得揉一揉,真他娘的疼啊。”
陈子言这一蹲,说巧不巧,徐贤的刀贴着他的背滑了过去,陈子言感觉背部一阵寒凉,摸了摸脊背,道:“啥玩意儿这么冰凉?”
而这时,众食客紧绷的神经终于舒缓了,生怕那个叫徐贤的汉子一刀把陈子言砍成了两半。
虽然说陈子言极少与别人说话,但他们这些住在一起的人都知道,其实陈子言这个人很好的,就算是卖菜,也都会比其他商贩低上十几钱。
所以刚才他们真的很担心。
“竟然避过了?那试一试能不能再避我一刀!”
徐贤的刀又动了,但却在接近陈子言的那一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动不了了!
陈子言虽说不想泄露自己身怀绝技,但也不是好惹的,砍一刀就算了,他可以理解,但一刀不成,再来一刀,这是什么情况,真当他是泥人捏的么?更何况,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
这徐贤不问是非便要取人性命,虽是有些许侠义之气,但好歹先问缘由再论吧?就这样凭自己主观臆断动辄取人性命,说不得得给他一个教训。
所以,陈子言在避过第一刀的同时右手从地上抓了一粒沙石,眼看第二道就要劈来,陈子言将那粒沙石用手弹了出去,正好打中了徐贤的膻中穴。
众人见那名叫徐贤的男子持刀一动不动的,目露惊异之色,想来这徐贤应该是被点了穴道。
徐贤不能动了之后才知道自己看走了眼,四顾之下也并没有发现什么高手。
但他突然回忆了这汉子避过第一刀的场景,看似是机缘巧合之下侥幸避过,实则是暗藏玄机。
若是侥幸避过,根本不太可能出现那种贴背而过之景,所以只能是这汉子刻意如此。
确实,陈子言避过那一刀的法子显得有些做作,虽说可以瞒过许多人,但却瞒不过真正的高手。
其实徐贤也还勉勉强强算得上半个高手了,这等微末伎俩原本是唬不住他的,但那时他为了伸张正义忘了其他,就连脑子也有些许不灵光了,当然也就没注意了。
不过事后诸葛亮,说什么都没用了,徐贤想着刚出师闯荡江湖,便遭了这样大的一个亏,若是被门中师弟师妹们瞧见了,还不得羞愧死?念及此处,徐贤的脸渐渐憋红了。
“莫慌,下回要出头的话,至少先问问情况再说。”陈子言淡然开口,“我之所以不结账就走,是因为我每天每顿饭都在这吃。顿顿结,烦都要烦死了,所以我跟这里的掌柜商量着能不能年结,他也同意了。所以我这才敢不付账便走,不然的话哪敢啊?你若不信的话,大可回头问问店里的掌柜。”
说完这段话,陈子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大笑着离了客栈。
徐贤看着离去的陈子言,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了,他心底好像也明悟了什么,没有说话,匆匆结了账便走了。
这只是客栈中的一个插曲,客栈中的食客们虽震惊于徐贤的刀法,但亦震惊于制服徐贤之人,那可是十分难以修习的点穴之法。
在所有的武学流派中,唯有点穴一道最是艰难。
要修点穴,必先修内力,若是丝毫内力也无,手指点在身上便和瘙痒一般无二,但是内力透进的过多,则是会直接把人点死了。所以说要想成功点穴那可是十分艰难的一件事情。
而看那徐贤被点中穴道,却并没有看到有手指点在他身上,这十有八九是点穴一道中最为高深的功夫——借物点穴。
陈子言并不知道客栈中的食客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他现在好像被一个黑衣女人阻了前路。
“不知阁下在此处有何贵干?”陈子言虽然笑着,却是一阵心惊,暗道此人不是十年前被自己杀死了?怎么又活转回来了?
是的,此人他认识,名为封梓潼,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女魔头,十年前陈子言和新婚不久的妻子袖里剑肖璇与此人在天断山脚一战,她和自己的妻子同归于尽,只留得他自己独自一人苟活于世。
“你不是被我杀了?”陈子言看着封梓潼的脸,满是惶恐之色,任谁见到一个死人重新活转还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心底都不可能平静的。
封梓潼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站在那里。但是哪怕她一动不动都自有一股气势,如同排山倒海般向陈子言袭来。
陈子言双股战战,脸上汗水涔涔渗出,头皮一阵发麻。哪怕他是一代武学宗师,什么场面没见过,可是死人活转的场面真的是没见过啊!
就在陈子言被吓到的时候,封梓潼薄唇轻启:“陈兄,别来无恙啊?!”
陈子言听到封梓潼的声音,整个人的魂都吓跑了,但可能处于恐惧,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力量,他开始飞快逃窜,很快便消失在了封梓潼的视线中……
封梓潼回忆起逃窜得如同散家之犬般的陈子言,实在是绷不住了笑意,开始肆意长笑。
一个成名多年的老江湖了,竟然会被她这种微末伎俩骗得落荒而逃?说出去的话估计所有武林人都不会信,但事实却是如此,让她不得不信。
封梓潼笑了许久后才转身向着陈子言的家中走去,当然,这时候已经不能再叫她封梓潼了,封梓潼死了整整十年之久,她不可能是封梓潼,她只是一个长得酷似封梓潼的一个花季少女罢了,她的名字叫做徐媛。
徐媛乃是金陵人氏,她此次前来湘南正是为了寻找陈子言,想要了解一番事情,并交代他一样事物,让他送到天断山里的一个名叫无双镇的与世隔绝的小山镇里的一个白发中年男子手中。
她为了找寻陈子言已在湘南各地奔走了足足半年有余,由于长时间的找寻却没有得到半分结果,于是她决定找到陈子言必须戏弄他一番,以解她心头之恨,于是便有了先前的一幕。
陈子言一口气跑了约莫数里路的样子,往后瞧去,没发现封梓潼跟上来,便靠在一棵大树开始大口喘气。纵使他内力深厚,现在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毕竟有谁像他这样半刻钟跑了这么远?而且因为恐惧,他忘记了施展轻功提纵术,所以现在有些口干舌燥,脑瓜子嗡嗡作响。
靠在树上回顾刚前那一幕,他发现封梓潼的声音好像不对,这才想到那人不是封梓潼,虽然两人长相神似,但还有些许细微区别的。
“丫的,被一个小丫头片子耍了?算了,只得自认倒霉吧,刚进回家,这天气气真热,在外面待久了非得中暑不可!”
陈子言一阵摇头,便展开了轻功提纵术向着自己的家赶去,他现在头有点晕,不得不快点,而且他估计那小丫头片子十有八九就是冲着他来的。一想到那小丫头片子,他就一阵抓狂,从来没见过那样顽劣的丫头,连武林前辈都敢戏弄?!
远在陈子言家中坐着的徐媛突然打了个喷嚏,这使得她露出了倾世的笑颜。她知道,十有八九是那位陈前辈在念叨她呢!一想到陈前辈落荒而逃的模样,她就忍不住嘴角的笑,实在是太好笑了。
徐媛看了看四周,简直就是一览无余,也不知陈前辈是怎么在这破烂地方待得到十年之久的。换做是她自己的话,要是在这破烂地方能待满一天,不是见着鬼了就是脑子抽了风,这破烂地方会是人待的地儿?简直不敢相信!
徐媛就像个好动的猴子一样,进了陈子言的家,手脚就没歇,敲敲这里打打那里,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就比如墙角放着的耙和犁,还有屋后捆着的一头老黄,这些都是她见都未曾见过的,自然觉得有些新奇。
可是,当最开始的新鲜感褪去后,她又觉着有些无聊,倦意袭来,她在牛背上睡着了。
没过多久,陈子言便回来了,当他看见如同狗窝一般的家,第一反应便是家里来贼了,但经过一番整理后,他并没有发现丢失了什么,只是墙角的耙和犁以及锄头的柄不知道到哪儿去了,让他足足迷惑了好一阵子。
“……”
陈子言估摸着这一切十有八九是那小丫头片子干的,这小丫头片子,好的不学,偏学那些不好的!!
陈子言刚刚腹诽完,便听到了女子打喷嚏的声音,声音是从屋后传来的。陈子言便轻手轻脚的打开了后门,不出他所料,果然是她这个小丫头片子!
在陈子言的眼中,他看到的是这样一个画面——那小丫头片子骑在他的那头老黄牛背上,右手拿着一个长棍,茶杯般粗细,想来就是锄头的柄了,左手倒提着犁,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至于耙,被老黄牛踩在牛蹄子底下的就是了,若不细看,还真找不到……
“……”
这眼前的一幕让陈子言惊呆了,久久都未曾言语,只是心底一阵疑惑,这小丫头片子到底经历了什么,须得如此?
徐媛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连忙想身后望去,陈子言原本也想捉弄一下这个小丫头片子,找回场子来,但由于太过震惊,被她看了个正着。
“陈前辈,你你……你回来了?”徐媛看着阴着脸的陈子言,便知道这位陈前辈现在的心情很是不好,她如何敢去触他的霉头?更何况,就算陈前辈现在心情极好,也不是她能戏弄的。
更何况,陈前辈先前被她故意吓得落荒而逃,而自己又把他的家弄了个乱七八糟,现在陈前辈的心情想来自然是不会太好的,估摸着还极有可能会暴起杀人,这都说不准。
徐媛满是歉意的翻身下牛,之后当场便跪在地上,眼泪一把一把的往下掉长长的睫毛沾了泪珠晶莹闪亮,更添了几分秀气。
“算了,你起来吧,我有事问你。”陈子言看着梨花带雨的小丫头片子,这哭得虽然有点假,但陈子言也不好出言过多指责她,而且他还真的有事情要相问于她。
“前辈你可原谅我?若是不原谅我的话,我就不起来,而且就算你问我我也不会回答的!”徐媛古灵精怪的,怎么猜不到陈子言的心事?想来前辈一定会问她与那封梓潼的关系如何,想要问她的话,得先原谅她才行!
不得不说,徐媛的心智比一般人转的要快上一些。
要想办成那两件事,就须得如此不可,不然此事休提。但若是就这样两手空空回去,少不得一顿责罚。
“你这小丫头片子倒也有趣,罢了罢了,这便原谅你了。”陈子言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徐媛一听,泪水瞬间就干了,堪称收放自如。
事实上,这也并非什么难事,只需将体内真气经手少阳三焦经运行至丝竹空穴,并使其在丝竹空穴略微跳动,泪水便能淌下。而至于止泪的法子,只需要将那道真气按着次序在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中运行一个大周天便可。
这等小伎俩陈子言自然是一眼看破,不过倒也是不在意。
徐媛跟着陈子言来到客厅,一路上倒也安分守己,除了时常对着陈子言做几个鬼脸。
“你这丫头,和那封梓潼长得如此神似,莫不是她的后辈,还有,你这丫头想必一开始就是来寻我的吧,说吧,什么事?”
陈子言脸上的笑容一下子便凝固了,言语间也略微透着一股寒意。
“封梓潼是我的大姨。”徐媛这个小丫头虽是聪慧无双,但也被他如此吓得一阵哆嗦。
“她是你的大姨啊……”陈子言陷入了沉思,许久才道,“我杀了你的大姨,你知道么?”
“我知道。”徐媛不卑不亢地回答,“但我相信以前辈的为人,是不会为了继续掩藏身份而杀了我的。”
说真的,陈子言真有一种杀她灭口,继续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的打算。
只是大概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厌倦了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这种生活缺少激情,不是他们这些江湖人该过的生活。
他们江湖人,从来不缺勇气和激情。一入江湖似海深,一朝江湖人,一世是江湖。正如见识过大海的汹涌后,谁还会记得江河的澎湃?
所以说,陈子言早已厌倦,他渴望回到江湖中去,回到那个可以快意恩仇地方。
正因得如此,陈子言才没能真正动手,徐媛也不会知道她已经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回来了。
“好吧,那你就不想报仇么,比如说,杀了我?”陈子言来了兴致,用着询问的口吻说着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
“这并不是个好笑的笑话,前辈你知道的,我打不过你,再说了,报仇这种事情也得弄清楚了这仇怨究竟从何处来,不是么?”徐媛眨了眨眼,她的眼睛晶莹而澄澈,除了干净陈子言找不到任何一个词来形容。
“的确如此。”陈子言笑了,遇上了个同道,只是这孩子年纪有点小,若是能一直保持这颗心便能成为掌一方风雨的人物了。
“前辈,此次打搅你乃是受人所托,那人需要您将此包裹交至天断山无双镇中的一个白发中年男子手中。”徐媛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包裹,放在了桌面上。
那是一个暗青色的破布包裹,陈子言只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但心底却是掀起了滔天般的巨浪。
这东西怎么又出现了?不是被我藏在了大雪山深处了么?看来你们的心从未死透啊!只是这般如此,值得么?前人流过的汗水与鲜血,究竟还有多少人记得?
“前辈?前辈?前辈?”徐媛见陈子言怔住了,便用素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抱歉,失态了。”陈子言原本以为自己再次面对这件物什应该会很平静,但不曾想,依旧陷入了震惊之中。
“前辈如此这般,是因为识得此包裹来历么……?”徐媛眨了眨眼,显然很想知道陈子言为何会有刚才的表现。
“织血锦!”陈子言下意识说出这三个字便后悔了,他真的不应该让一个局外人知晓这些,但话已说出口,希望不会因为他今天的无心之口而让这个小姑娘莫名入局吧,他很欣赏这个小丫头片子,古灵精怪的。
“织血锦?是不是有个贯口就是讲这个的?好像叫做什么来着……”徐媛听到织血锦三字整个人都兴奋得跳了起来,她曾在某本书上看过有关它的描述,记得有句贯口的,但就是想不起来了。
“织血锦,绣人魂;染灵域,葬天下!一锦出,天下殇;祸武林,万家哀!”陈子言缓缓吐出这二十四个字,然后问道,“你想想,这个贯口是不是这样的?”
徐媛把那二十四个字反复念着,心中暗道的确是这个,只是陈前辈是怎么知道的?
陈子言并不知道徐媛心里的小九九,他又不是她肚里的蛔虫她不说,谁又会知道呢?只是看徐媛还不走,心底莫名升起一阵厌恶。
“怎么还不走?”陈子言的声音骤然变冷,徐媛被吓了一跳。
“前辈,那人还想知道十年前您杀死我大姨的详细过程……”徐媛的话未曾说完便被陈子言厉声打断了。
“这是那人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别耍小聪明,往往小聪明便能葬送一个人的性命,你可知道?”陈子言语重心长地说道,似在教训一个不成器的晚辈。
“后生明白,那后生便离开了?”徐媛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想家了,想念家中的一切。
“若我还能活着回到这里,那件事情我便告诉你!”陈子言对着正跨门槛的徐媛说道。
徐媛停顿了一下,并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出了房子,展开轻功朝她停马的地方奔去。
陈子言看见徐媛远去后,关上了大门,到屋后将嵌在土地中的耙挖了出来。
随后他并指如刀,对着耙上的木板劈去,木板应声而断,从里面掉出了一对判官笔。
他将这对判官笔拿在手上,回屋换了一身黑色劲装,并将那对判官笔左右悬挂在腰间,英姿飒爽。与之前的农夫结束判若两人。
更换完衣服后,他将桌上的包裹随意绑缚在脊背上便出门去了。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客栈把钱结了去,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掌柜的和店小二以及周遭食客看着如此这般结束的陈子言,全部都傻了眼。
所幸并没有发生别的事情,陈子言很快就结了账,出了客栈便展开轻功提纵术,如飞一般向卖马场奔去。
这下傻眼的不仅仅是客栈里的人了,周遭的行人纷纷驻足惊叹,这就是武学轻功一道?快,真快啊!
是的,为了能快点上路,陈子言用尽了全身力气,他必须尽快上路,最好的情况是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而这织血锦已经送到了,迟则生变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怀着这种急躁的心情,陈子言随意抛下一锭元宝,便将卖马场中中的一匹黄骠马牵走了。
马一到手,他立即翻身上马,拨转马头,手中马鞭一扬,便驭使这匹黄骠马向着天断山的方向赶去。
天断山地处藏北,山体呈东西走向,绵延起伏数万里。要从湘南赶至那里,最快也要花上数月光景。
但陈子言却是半刻钟也不敢多休息,谁知道那些家伙有没有反应过来,若是反应过来了自己身死倒无所谓,只怕要功亏一篑。而一旦功败垂成,想来那群老家伙也要跳脚吧,他们已经等不起了。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叫一个小妮子把这织血锦送来,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为什么要他来揽这差事。
只是因为他与妻子肖璇一起把封梓潼杀了,这是他欠他们的,既然有欠,那就有还。
杀封梓潼是欠,万里送锦是还。这个世界,从来都是那么公道。
陈子言一路奔走了数日,便被拦了下来,拦他的是一个乞丐结束的人物,手上还端着一根碧玉棒。
“丐帮帮主言九蹊?”陈子言瞳孔微缩,其实他并不认识言九蹊,言九蹊是当代丐帮帮主这一消息也是前几日才知晓的,不过这并不难辨出他的身份来,就凭他手中的碧玉棒便足以!
没错,就是那根碧玉棒泄露了眼前之人的身份,因为那根碧玉棒就是打狗棒,乃是只有丐帮帮主才能持有的丐帮圣物!
只是陈子言有些好奇,翻看丐帮帮史可以发现,这圣物打狗棒早就被不知多少任以前的苏灿苏帮主砸断了,这位言帮主是如何使这断成两截的打狗棒合二为一的?
“区区不才,正是在下,但言某如何能胜任这丐帮帮主一职,只不过是在这沽名钓誉,徒增笑料罢了。”
“是么,可是陈某人却听得数日之前言帮主在湘南掌打赣北雪无烟,棒扫鄂西海大石,好生威风呢,怎么能说自己是在沽名钓誉,徒增笑料呢?”
“陈兄你说笑了,想那雪无烟和海大石这两位成名已久的老江湖,就凭我这区区三脚猫的功夫,能取得如此成就?莫要听信道听途说来的消息,你不是也没看到么?”
陈子言和言九蹊二人看似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实际上二人皆是在透过对方的言语以及神色来判断对方的状态还能判断出内力的深浅。
内力深厚的人言语间会自带一丝厚重,而内力较浅这的言语则会有种浮在水面的感觉,当然,当内力深厚到极致后也会出现这种情况,不过那时候的太阳穴会鼓起。
而陈子言和言九蹊的太阳穴都未曾鼓起,说明他们的内功修为还在前两个层次,未曾迈进第三个层次,这样一来,谈话就显得十分重要了。
简单的几句交谈后,陈子言早已按住了腰间的一对判官笔,心想,若是你出招的话,少不得也要打上一架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言九蹊对着他抱了抱拳,转身便走,让陈子言一阵疑惑。
陈子言虽是疑惑,但转念一想便想到了其中的关键。
如今丐帮虽说是天下第一大帮,可那只是以人数而论,而其中的帮众鱼龙混杂,英雄豪杰般的人物已是十分稀少,而且还有不少帮众垂涎着言九蹊的帮主之位呢!
所以言九蹊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根本不会与陈子言单打独斗,不然结局只能是两败俱伤。他一旦伤重,刚刚出现繁荣景象的丐帮势必再次再兴风雨,而他这个言帮主却是什么也做不了。
想通这一点,陈子言便再次上路了,只是经此一事后,他已经知道,那些人开始关注他了。
试想,一个销声匿迹整整十载的江湖人,重新回到江湖,怎能不引起整个江湖的关注?也许要不了多久,他们便会查清他陈子言到底要做些什么,而陈子言所做之事被那些人查清的话,他便会直面四方的围杀。
织血一锦动人心!
可是,这世间终归有些东西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为了一个光明的明天而舍弃了自己一个人的性命,这又有什么值得退缩的呢?这是一项多么高贵的事业啊!
古话说得好,虽万千人吾往矣!
陈子言继续踏上路程,只是经此一事明显多了一些踩盘子的小角色,一路上也遇着了许许多多的少年英雄,比如黔西的没些子张俊康,只凭一柄十两银子不到的青釭剑杀得当地盗匪黑狐帮片甲不留,再如川东的单臂铜人吴雯理,这吴雯理虽是断了右臂,但她左手剑的功夫酷似当年嫪毐所修的左手剑功夫。
这二人乃是陈子在前往天断山路途中遇到众多少年英杰中最为惊艳的两人,同时也是和他最投机的两人。
回忆起遇到过的形形色色的少年英豪,陈子言忽然明白了,这江湖从未变过,变的只是我们这群江湖人,不过想来他们那群老家伙是不会信得,但,他们终究还是会相信的。
因为时间,会告诉他们所有答案——江湖,从未走远……
陈子言一路经过黔,川,青三地,历时半年之久,终于到了天断山脚,但他总感觉这是一张大网,而他只要一进天断山,这张大网变会开始收网,这不是阴谋,而是阳谋,而他陈子言早已入网。
是的,这是阳谋。
按理来说一路上他便会遇见各种截杀,到得天断山脚之时他应该是伤痕累累,或者根本就到不了天断山脚便死在了路上,根本不可能到现在身上还是完好无损的!
可以说是那群人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么?这不现实,那群人掌握着天下第一大帮丐帮,江湖上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而且他这一路上明显发现有不下数十双火辣辣的眼睛盯着他看,就像是盯着砧板上任人宰割鱼肉般赤裸而又贪婪。
所以陈子言一直都不敢妄动,只是每天夜里望着巍峨的天断山发呆,想着如何破局。但思考了一个月,也没有想到什么好的破局的办法。
于是,他选定了个日子进山,要是一直想不到破局之法,就一直待在这里想么,若是一直待在这里,局势会越来越难以控制,可能还会出现难以想象的老怪物。
别看他陈子言这一身武艺足够惊艳,但他知道,在那些老怪物面前,他连一招都走不过,老怪物沉溺武学多少年?而他又沉溺武学多少年,更别说他还撂荒了整整十年,现在行走江湖靠的可不是武学修为,而是以前的名声。
所以这一个月来,他不仅在想如何破局,同时也是在将撂荒了十年的武功重新捡回来。一个月过去,破局之法没想到,但撂荒了十年的武功已尽数拾回,于是她开始考虑进山的事情。
他选择了一个没有一颗星辰的晚上进山,为了更好的躲避行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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