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红之月

    
    深红的月亮撒下如血的绯红，穿透树林幽密的枝叶，正打在琦法的右眼。
    他微微侧头，好让眼睛重新回归到黑暗。
    此时，他正压低身体藏在一个土沟里，只露出一点脑袋直勾勾的盯着前方。
    在身侧，还有两个比他大上不少的中年男子也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在他们视线所及的地方，一个浑身粉红，长了一对如同蝙蝠般翅膀的身影正在趴在一只绵羊的身上大口地吞咽。
    绵羊的一只后腿被绑在树上，但那只生物只顾着进食完全没有注意到。
    琦法很清楚，那只蝙蝠一样的生物并不想自己所看到的那样是粉红色，其实它是乳白色的。
    如血的绯红照在它的身上让它显得粉红，如果真的有红色的吸血鬼，那一定会卖个更好的价钱。
    没错，那是一只吸血鬼。
    自红月出现以后，各种奇异的生物层出不穷，其中名气最大的就是吸血鬼。
    但眼前这只，只是最低阶的，高阶的吸血鬼能够自如隐藏自己的翅膀，并且对它们的猎物有着严格的要求。
    大约七百年前，高阶的吸血鬼们认识到了一件事——人类是珍贵的。
    他们认为，人类的血液是仅次于天使与巨龙的珍馐，但那时的人类太过弱小，在这血月笼罩下的诡秘世界里，人类随时可能消亡。
    于是它们开始对人类提供庇护。
    吸血鬼提供保护，而人类要献上自己的鲜血。这并不致命，所以人类的反抗并不强烈。
    后来，人类也掌握了红月带来的诡秘。待宰的羔羊拥有了反抗的利爪，这是吸血鬼们不愿意看到的。
    不少偏激的吸血鬼组织了几次对人类大规模的屠杀，成千上万的生命逝去。
    这令人类愤怒。
    战争打响了，同样掌握了诡秘但数量上占据绝对优势的人类推翻了吸血鬼的统治，并让吸血鬼几乎成为灭绝。
    吸血鬼的时代过去了，但他们的历史还在。
    几百年后，一些文人从史册里翻出了人类与吸血鬼和谐共处的时代。
    他们迷恋并歌颂那段时期，将吸血鬼视为高洁尊贵的存在。大量关于吸血鬼的小说以及歌剧诞生了。
    他们选择性的忽略了吸血鬼对人类的迫害，毕竟他们最希望成为的是那段历史中吸血鬼，而不是人类。
    几乎灭绝的吸血鬼在那段时期得到了喘息，但也仅是喘息。不少吸血鬼所怀念的光辉时代并没有到来。
    文人改变不了政权。
    文人会忽略甚至篡改历史，但政权会牢牢地记住。
    或许是第一次参加猎捕吸血鬼有些紧张，琦法脑中不住的回想起这段吸血鬼的历史。
    趴在他左侧的中年人似乎看出来他的紧张，伸出右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头，没发出一点声音。
    眼前的吸血鬼只是最低阶的，但它的听力也灵敏得吓人，稍微的风吹草动都可能被察觉。
    还好，它饿坏了，此时只顾着享用那只早已断气的绵羊。
    两个中年人各拿出一支墨绿色的药剂，悄无声息的喝下，随后闭上眼睛，似是在品味。
    那东西是尸鬼药剂，难喝的要死。
    在猎魔人学校的魔药课上琦法就喝过，当时他差点把肠子吐出来。
    这种药剂是用尸鬼的牙齿粉末以及其他药草制成的，能暂时麻痹服用者的痛觉，并会带了夜视以及力气变大等效果，是众多魔药里最便宜实惠的。
    因此，这种魔药在普遍贫穷的猎魔人中很受欢迎。
    十个呼吸的时间，四只黄褐色的瞳孔在黑暗中亮起微光。那是猎魔人的眼睛。
    琦法没有喝下魔药，所以他的瞳孔仍是深棕色。
    他不喝并不是因为没有，而是他有其他任务。
    轻柔而缓慢地拨开面前的枯草，露出了埋在下面的弩。
    从样式上看，弩的弓臂若是展开起码有一米，弓弦被蹦的硬挺，一只漆黑的弩箭正静静地躺在发射槽里，箭尾绑着一条一指粗的绳索，另一头系在旁边的树上，有着四个倒勾的漆黑箭头正对着进食接近尾声的吸血鬼。
    嘣——
    扣下扳机，弩弦发出一声闷响。
    刚刚饱餐的吸血鬼听到响动，警觉的抬头查看。随后它意识到，没有立刻躲闪是它犯的最大的错误。
    漆黑的箭头扎进它的右肩，巨大的动能带着它撞在背后的树上，这也让箭头碾碎肩骨透了出去。
    琦法失手了。
    这一箭他应该穿透吸血鬼的翅膀，然后把它钉在树上才对。
    可他的心跳比预想中要快很多，这让他的准头偏离了不少。
    箭已离弦，后悔已经没有用了。
    猎魔人们同时跳起，像猎豹一般快步跑向吸血鬼。他们的速度几乎相同，穿着同款的灰褐色衣服，只是一个高些一个矮些。
    琦法也在同时起身，但他并没有扑向吸血鬼，而是树上的绳子，并紧紧拉住，让四道倒钩死死地咬住吸血鬼的皮肉。
    个子矮些的猎魔人看见了他的行为大叫起来：“见鬼，轻点小子，别再把伤口弄得更糟了。”
    但另一个猎魔人显然持相反的意见：“他干的不错，就得这样，吸血鬼的生命力很顽强，死不了。”
    一边说着一边拿出套锁，想从远处套住吸血鬼。但受伤了吸血鬼的动作仍然敏捷，一个翻身便轻易地躲了过去。
    “看吧，我就说这东西没那么容易死，小心点，它还活蹦乱跳的。”
    猎魔人一左一右围住了它，但却没有一个人拿出自己的武器。
    矮些的猎魔人说出了答案。
    “妈的，居然有人想养这玩意儿，疯了，真的是疯了。”
    从业近30年，这是他接到的最诡异的委托——活捉一只吸血鬼并尽量保持健康。
    活捉，还得健康。这分明是打算圈养啊。这帮有钱人被吸血鬼的小说毒害的不浅啊。
    心里如此想着，但手上的动作一点没有停下来。
    他一把抓住吸血鬼的脚踝，将企图飞起来的吸血鬼拽住。
    他的同伴趁机将绳索套在了它的脖子上，将它拽回了地面。
    “啊——”
    就在事情似乎结束了的时候，一声刺耳点尖叫从吸血鬼长满锯齿状尖牙的嘴里发出，即便是三十米外的琦法都感觉自己的脑子似乎沸腾了起来。
    离吸血鬼不到一米的猎魔人此时感觉更难受，仿佛一把刀子扎进自己的脑仁里并且不停的在搅拌。
    要不是尸鬼药剂让他拥有对负面效果的耐性，他的脑子可能已经炸了。
    重重地一拳打在吸血鬼的脸上，这让它的下巴几乎脱臼，但尖叫仍未停止。
    见拳头没用，他果断抽出背在背上的长剑准备结果了它。这样的尖叫里他不确定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另一名猎魔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阻止了他的同时一把掐住吸血鬼的喉咙，借助药剂提升的力量轻易的把它提起来按在树上。
    尖叫声停下来，被掐住喉咙的吸血鬼拼命挣扎，尖锐的利爪撕烂了猎魔人的袖子，露出穿在下面的锁子甲。
    琦法此时也跑了过来，绑在树上的绳子也被解了下来，正被他提在手上。
    持剑的猎魔人将剑插回背上，接过绳子将吸血鬼绑了起来。
    在将吸血鬼暂时捆好以后，两个年长的猎魔人就地坐了下来。
    “阿克尔。”
    琦法递给高个猎魔人一支透明的药剂，随后也给了矮个猎魔人一支。
    “柯尔特。”
    年轻的猎魔人直呼长辈之名，未加任何称谓。这是猎魔人的规矩。
    阿克尔喝下药剂，有些担忧的对柯尔特说：“你刚刚有些不理智。”
    同样喝下药剂的柯尔特因为药剂奇怪的味道皱起眉头。
    “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但我很清醒，没有失控。”
    琦法腾出一片空地，找了些干柴枯叶堆成小堆，准备生火。
    柯尔特继续说：“只是那该死的尖叫扰乱了我的判断。”
    一旁的琦法默默点头。那尖锐的叫声确实令人焦躁，因此做出错误的判断也很合理。
    说完这几句话，阿克尔和柯尔特便闭上了双眼，沉默了下来。
    他们再发散药力。
    魔药能给猎魔人带来短暂的增强，但那并不是毫无风险的。
    大多数魔药的主材料都来源于魔物，服用魔药便不可避免的会沾染残留其中，属于魔物的混沌与疯狂。
    因为服用过多魔药而陷入失控的猎魔人比比皆是，其中最出门的一位在国王组织的宴会上失控，变成了浑身长毛，背生双翅的怪物。
    据说，三十六个人死在了宴会上，其中一位女士前一天还和他躺在同一张床上。
    也因此，猎魔人变得非常不受待见。
    为了避免失控，猎魔人们学会了通过冥想发散药力的方法，失控的猎魔人果然减少了许多，但他们在人们心中留下的恐惧尚未被遗忘。
    刚才两人和下的透明药剂是和冥想法一同出现的，名叫稀释药剂。
    它可以有效的帮助猎魔人挥发体内残留的魔药，进一步降低失控的风险。
    啪！
    琦法打了个响指，鲜红的火焰便从堆在地上的枯枝中跳了出来。
    “粗浅的魔法。”
    琦法拥有魔法的天赋，这在猎魔人乃至全人类中都很少见。但可惜，他的魔法天赋并不高，只能支撑他学习到一点简单、粗浅的魔法。
    那甚至不能被称之为魔法，叫戏法更准确些。
    “哇，你会魔法吗？”
    一个小女孩的声音突然出现，琦法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
    噌的一生明晃晃的长剑被他从背后拔了出来，剑尖直指被绑在树上的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