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交!”
爆料人对舒岱宗的承诺显然很满意,其实他也不担心他说出秘密之后又被反悔,报社在付费买新闻这方面还是很有信誉。
而且他还知道有人最高拿过白银五十两的辛苦费,这确实是一笔巨款了,要是他得了这笔钱,别说这个年,就是来年一整年都可以过得比较滋润。
一想到此,爆料人就有些按捺不住,他手心里全是汗,又把手放在大腿上来回擦。
等呼吸平缓之后,才开口说道:“是这样的,我一没出五服的远房大哥,原本是河南福王府底下的一个佃农,后来不知怎么又当了洛阳县衙一个幕官的帮闲。最近他来了京城,说是办事,找到我,正好我家那小院子里有空屋子,在牙行了挂了许久都没赁出去,就让他暂时住了下来,想是亲戚也没收他租钱。”
舒岱宗问道:“你这远房大哥来京城做甚?”
“送信呐……”
“送信?”舒岱宗有些不信:“衙门里的幕官就是掌一县之文移,寄信不通过驿递反而让私人来送信?”
“对啊,一开始我也觉得奇怪,但后来听他说了是给私人送信,怕驿递不稳当,所以才专门跑一趟。他这一说我就更奇怪了,问他给哪个私人送?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好家伙!他开头还不说,后来经不住我几次三番问,他才说是给京城教堂里的什么修士送信。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啊,怎么一个河南的县衙会跟京城里的教堂扯上关系?”
“照你这说法,可见他口风有些不严,我却是怀疑他怎么就当了衙门里的帮闲?”
“嗨,你们是不知道…”爆料人脸上露出得意之情,“我要套个话还不容易?说不好听我是有意为之,而我这远房大哥对我毫无防备。他好喝浑酒,我便投其所好,找宫里的小公公买了些好酒,整了一桌酒菜,他在那个小县哪里喝过宫里的酒,这不多喝了一两杯,就啥都说了。”
“哦……”
“原来这不说还不打紧,一说真把人吓一跳,河南府竟然跟耶稣会有借贷往来,你们信吗?反正我当时听了就觉得不可思议。而且啊,更神奇的是……他当帮闲之前不是王府的佃户吗?据他所说,其实王府的王田早就易了主,要不然他也不会给别人当帮闲去跑腿办事。”
舒岱宗听得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他听出这里头的牵连可能不简单。
“他既然是佃户,佃谁的田不都是佃?就算易了主,佃契不都跟着一起易了?跟佃户实际也没多大影响吧。”
“说是这样说,可听他意思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反正他说他的佃期刚好也满了,就没再继续佃。后来他又打听了别的佃户,说是又比之前苛刻了许多,虽然中原这两年没啥灾祸,粮食也丰收,但再怎么也架不住苛捐杂税,他说好在他没再继续佃。”
柯先生一直皱着眉头,听到这会儿也忍不住开口问道:“就算比之前苛刻,但前面签的佃契不至于都毁约吧?要是这样完全可以打官司告地主了。”
“那就不清楚了,反正他是没有继续佃。”
“王田……”舒岱宗似忽然想到什么,又问道:“是不是佃王田都是跟衙门写佃契,而非跟王府写?”
柯先生一听笑了:“你这是问道点子上了,王田名义上是王的田,但实际都归所在地的衙门管,王府只照着规矩收子粒银就成。如今天下还保留有藩爵的王,新王没几个,但总还有一直传下来活到现在的。所以,全天下的王田,我想想……陕西没有了,四川没有了,广西也没有了,然后山西一个,湖广两个,山东一个,剩下的就都在河南了,而且新王多在那。”
“唔……”舒岱宗若有所思,手指在椅扶手上敲了半天,才又继续问:“就算河南官府要找民间借钱,但为何不找票号或者钱庄借?而偏要找耶稣会?”
爆料人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利息收的低?还是在泰西人那里土地更容易抵押?”
“你这都是猜测……”
“你那大哥如今还在京城里?还没走?”柯先生问道。
“没有,在等着取回信呢。”
柯先生思索片刻,心中有了主意:“我看这样,你呢,回去再让你远房大哥打听打听,然后把耶稣会的联络人再好生拉拉关系,毕竟谁都不懂泰西语,中间总要有个能沟通的不是?最好能打听到是否有土地抵押,然后抵押的土地里是否有曾经的王田。”
“呵,这还不容易?”爆料人一笑,又道:“不过嘛……”他伸出手,两指搓了搓,又朝两人扬了扬下巴。
柯先生与舒岱宗两人对视一眼,舒岱宗轻轻点头,柯先生会意,说道:“你等着……”说罢,便起身离开书房。
不过一盏茶功夫复又返回,手里多了一只钱袋,他走到桌案后坐下,找出笔墨、纸张,纸张摊平在桌案上,然后提笔蘸墨快速在纸上写下收据。
待墨迹干透,检查了一遍方递给那爆料人,说道:“老规矩,要签字画押。”
爆料人接过收据过了一遍,无误,于是嘿嘿笑道:“懂得懂得。”
很快他签完字又印了手印,把收据还给柯先生,然后就不错眼珠的盯着桌案上的那只钱袋,满是汗的手掌又在衣摆上来回搓着。
柯先生收好了收据,才拿起钱袋抛给爆料人,“五个十两,你点点。”
“哎唷,”爆料人轻呼一声,伸手接住钱袋顺势一掂,打开来看了一眼就收起来揣进怀里,“不用点,不用点了。”
他笑得脸上堆满了褶子,都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一直傻笑着。
“记住回去再打听打听,最好能有确切的信息。”
“一定一定……”
“要是有更劲爆的……你懂的,反正我们给辛苦费是上不封顶。”
“好说好说……”
————
爆料人走了许久,两人还呆在书房里。
书房里同样燃着煤炉子,似乎热力刚好,没有让人觉得口鼻发干。
舒岱宗是最怕北方冬天在室内烤火,不过柯先生这间书房里感觉很舒服,至少口鼻没有发干。他抬眼打量了一圈,发现这间西北角的小屋子里光线明亮,以前的两扇窗户用的明瓦,即是白天天色稍暗,屋内都要点上蜡烛,如今全换成了西洋的大玻璃,明瓦再透也不如完全透明的玻璃来得敞亮,与过去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窗槛下是一张翘头书案,上面整齐的摆着文房四宝,左手边一只古铜书灯,右手边别出心裁的置了一只官定的旧陶笔洗,里面盛满清水,移植了一株水仙。这株水仙形态颇雅,即便没有开花,也给室内添了不少雅意。
像这种水养植物在屋里还有好几盆盎,怪道屋里烤着火,却并没有干燥的感觉。舒岱宗知道这定是郑娘子的细致贴心,有个女人身边照顾着,果然跟以前那个邋遢样迥然不同。
柯先生没注意他走了神,只一心还在想用五十两银子换来的‘猛料’:“老舒啊,你说……福王爷他有收到子粒银吗?或者有没发觉数目不对?”
舒岱宗收了思绪回到这头,他想了想,摇摇头道:“不好说,这位王爷似乎常年在京,都没听说他有回过他的封地。”
“唔……也对,一般收钱这种事估计也是王妃在主持。”
“子粒银要是有问题,应该早报到陛下面前了吧?宗室也不可能袖手旁观啊。”
“那……要是章三说的是实情,河南府又拿什么给王爷补上这些子粒银?一年少说也有几万两。”
舒岱宗寻思半天,还是摇头,道:“不知道……”
眼看天色渐沉,方才还明亮的屋内此时也像笼上了一层暗纱,而两人已枯坐近一个时辰,始终没有得出答案。
窗外刮起了风,卷起无数沙尘敲打在玻璃窗上,震得窗棂都哗啦啦作响。
柯先生起身走到书案前,点亮了书灯,而这时郑娘子的声音恰在门外响起,似乎是提醒他俩该用晚膳了。
柯先生笑着应了一声,先打发了她,然后手摸摸肚子,觉得好像是饿了,但又好像没有。
“中午那顿还在肚子里呢,”他又笑着对舒岱宗道。
舒岱宗一撇嘴,打趣他道:“是,米田共嘛……”
柯先生闻言眼睛一瞪,抬脚就想踹他,想了想又收回脚,改用手去拽,把舒岱宗生生从椅子上拽起来。
“走走走,我如今也没啥好请你的,不如就请你一顿茅房,想必你也是堵了后门,赶紧解决了才好继续用晚膳!”
“好你个……”
不等舒岱宗骂出声,柯先生早拽着他出了书房,径直往茅房去。
“你这个老神经!”舒岱宗笑骂着,但还是任由他拽着,“茅房里没草纸!难不成你还想用厕筹?”
“厕筹就厕筹!”
舒岱宗一听那怎么行,他扭着头四处里望,看有没熟人经过。但看了一圈也只看到还没走远的郑娘子,在不远处捂着嘴偷笑。
舒岱宗老脸挂不住了,遇这疯子他着实没招,只得厚着脸皮朝郑娘子喊道:“快让瑞瑞送草纸来,他柯叔叔后门关不住了……”
“老匹夫!你等着!”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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