聋哑人未羊

第0264章:化成鬼神

    
    却说就有那么一回,未羊突发奇想给母亲建议在她两只鞋上绑玉米棍,每只脚绑两根就差不多能够及脚踏板。但一下就给母亲断然拒绝了,他母亲凶巴巴地盯着他,还用眼睛夹了他一下,接着就用手势比画着明确告诉他出的是个馊主意。
    于是,好动的未羊灵机一动,便转换脑筋在每个脚踏板上加了玉米棍;如此以来,跟在脚上加道理一样。当然,他母亲本来已经够嫌弃自己的了,她破败的衣袍已经严重拉低了她的形象;因而便倍加反感在脚上不成体统地胡绑乱缠。可未羊如此修正,他母亲倒也没再多说一句的不是。她既未夸奖盛赞他,也未无由驳斥他。她默然无声,而默然无声便意味着她默然许可了。
    一开始,未家村大人小孩总瞧她不顺眼,总觉着她骑自行车模样别扭而搞怪。遂后来一个经一个稀奇推荐,渐渐地大家仿佛脖子抽了筋一样习惯了定定地瞅,痴痴地看;惟其如此,适才能给大家史无前例的大饱眼福。大家瞧之而后,一边乐得合不拢嘴,一边恨不能给未羊母亲屁股上涂一层万能胶水粘牢,固定死,使其不再左右灵动地扭摆。欲罢不能。大家皆以为那样子无疑是在得意地挑衅他们,也多少包含了些三观在内,就像被反击一样反笑话了,或者用大家通俗的语言讲纯粹就是‘肤质膨胀’、‘皮痒欠打’,仅此而已。
    当然,一开始大家固然觉着她搞笑连连。但渐渐往后等大家见多识广了,也便欣然接受了,接受她那有意的或无意的公开挑衅。
    无论如何,未羊母亲的‘扭摆乾坤’几乎在未家村人人皆知。这在未羊的世界里俨然已足以构成‘犯罪’行为;对他的打击也是相当致命的,尤其事关面子的时候,他唯觉自己不能挺胸抬头做人,宁愿他母亲瞬间从自己面前消失,亦或者宁愿他母亲一死了之;便是如此记恨他母亲的。
    当有大人或孩子在他面前形象比画他母亲‘扭摆乾坤’的时候,他无疑就将头颅弯垂下来,弯垂程度近乎夹在两腿之间;每一至此,他先是闷声不响,一个劲儿俯身低首;渐渐地又开始转为羞赧一笑,再一个劲儿俯身低首;到了后来,渐渐无形中就麻木了,变得面无表情,连羞赧一笑都觉着是在浪费焦耳;他渐渐就跟未家村人一样欣然接受了事实;但这并非故事的结局,而故事的结局往往则是毁灭性的;事实上,后来未羊每一想起此事恨不能即刻箭步而至,将那些曾戏虐冷笑的面孔一一拳击而后快。当然,这事往往都体现在未羊无端受委屈,亦或者诸事不顺心等上面;即便与那些故意拿他母亲戏笑的人无一丝一缕关联,但总是会当做愤怒的砝码加上去使其产生毁灭性效果。譬如未羊母亲无端暴揍未羊一顿,那么他只要一想起曾戏笑过他母亲的人,势必会将其愤怒加之于那人身上,尽管此时那人是‘无辜’的。
    此外,未羊母亲‘扭摆乾坤’的事幸而并未在学校产生相类似效应。这点也跟他母亲上下班时间不无关系;他母亲上班时,大马路上几乎空无一人,因为那时大家可能都在困觉;而他母亲下班时马路上也几乎空无一人,因为那时是吃饭时间。当然,一旦给人撞见露丑后,那时未羊的薄面恐怕更是无彩无光了;还不说挺胸抬头做人,连好好念书都困难。
    为此,未羊只要一出门在外,便刻意保持与母亲的‘安全距离’,尽可能以路人的角色跟她往来。如此这般,未羊无疑就成了个体面而有点绅士风度的小学生,他母亲则无疑是个可怜巴巴而又光面狡黠的小摊贩。
    有句形容谎言的言语说‘纸里包不住火’,而未羊的情况恰巧跟此类似。事实上,有一次他母亲骑着那锈迹斑斑的车子在一群小学生面前丢失了颜面。当然,对未羊来说无疑是丢尽了颜面;甚至连骨气也抖落在大马路上,任人践踏。
    话说那天着实不巧,他心心念的老天爷猛然打了个哈欠,未家村便跟着一发不可收拾地落了一阵秋雨。巧的是那天刚好是放学时分。大家为防止老天再下阵雨,为不被雨淋成落汤鸡,便群起而疯狂地刹不住车一样往回家冲。这当儿,未羊就和他眼前的羔羊群一样的学生马不停蹄地奔跑着;近邻他素日必经的池塘边时,他远远瞧见一大堆学停车下来围观,仿佛在瞧什么热闹来着。
    当然,好奇心强的未羊也禁不住凑过去瞧热闹。却万没料想到映入他眼帘的居然是他绑了玉米棍的脚踏板,踏板还在绕轴承转动着,大抵是被车身的晃动所带动的。于是,他下意识预感到母亲出事了;因为此时此刻的老天爷一刻不停地降下雨来,显然是不怀好意。他二话不说,即刻就慌忙挤入人群;随即就清清楚楚看到了矮小瘦弱的母亲;此时她浑身上下,以及满脸都是泥巴;她正屈体倒爬在一滩泥巴坑里,而她那辆沉甸甸的飞鸽牌自行车正牢牢实实压在她身上,使她几乎动弹不得。她几乎人和车一齐陷入泥潭里。未羊清楚距她不及三两步远就是险象环生的大池塘;倘若稍有不慎势必会一头扎进池底而杳无音信。事实上,正如他母亲常说的,他就当真没有妈了。
    不过,此时他又莫名联想到老天爷,并感恩于它。因为此时她母亲并未一下栽倒进池底,这一点他只要对比利害关系即可而知。而此时的她,或许正像那个不怀好意的老天爷使的坏,将她当垃圾一样一股脑儿倾倒入臭水沟,如此而已。
    未羊不免如此侥幸地思忖:幸而只是倾倒在了水渠里。因此他便稍稍安了心,变得没方才下意识时那么紧张失措了。
    未家村刚历经一阵大淋雨的洗礼,大马路和水渠里几乎尽是淤泥。尤其水渠里,搅混着烂袜子,果皮,霉变食品,死耗子,死鸟,鸡屎,狗屎,羊屎,甚至还人拉的屎,枯草,枯叶等等,诸如此类;鼻子正常的人一站在边上自然能嗅到阵阵恶臭味;事实上,一些嗅觉灵敏的人远远就能闻到这股恶臭味,臭得一塌糊涂。而此时未羊母亲正困在这样一个臭水渠里。
    看样子她已经在此挣扎许久,因为她身边约有一米的范围内已经有认为搅拌过淤泥的痕迹;或者说是挣扎的痕迹。此时,围观瞧热闹的孩子熙熙攘攘,一个个乐此不疲地瞧着,瞧得忘乎所以,忘记回家吃饭,甚至忘记老天爷还在落雨这么回事。未羊的眼睛迅速环视大家一眼,几乎发觉大家都是清一色的表情和眼神;有一片人不知是心疼当事者还是因事故现场不忍目睹,表情相当乖戾,且掺杂了不少仿佛嘴里吃错了水渠里的狗屎一样啧啧着嘴巴;当然,还有一片龇着牙瞪着眼的人,他们仿佛试着将当事人身上的痛楚试着加身于自己,并以富有的想象力彩排一般。事实上,此时大家的表情和眼神也正在未羊的预料之中。即便当中还有些许恐慌过度的小眼神,但对他来说无济于事;老实说,此时他根本不屑一顾。
    大家之所以清一色地闷声不响地围观着,兴许是迫于无力,兴许只能说迫于无力。期间有几个低年级学生霍得一下站出来,试图凑上去伸一把援手;可手姑且尚未触及车架子,脚上的鞋子就一股脑儿陷进泥潭内,霎时间全被淤泥裹糊了。有几个学生鞋子幸免于难,但他们好不易手触及车架子,抬了一两下,还没真心发力,鞋子就颤巍巍大有深陷泥潭的迹象,于是赶紧抽身出来;当然,剩下最后几个学生意志力坚强,坚持通过了两关,来至最后起重机一样抬起自行车这一难关时,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发现车子居然纹丝不动,而且一连尝试几次皆如此。于是,终于也嘻哈着脸放弃了;同时还不忘紧捏鼻子,防止过多的气味被吸入肺腑,继而闪开一边。
    期间,这些孩子帮忙时在场的大家皆围着瞅稀奇,因为大家发现故事中突然多了几个主角入场;也正因如此,直到这些主角沦为次要配角,一个个嘻哈着站回人群时,大家犀利的眼神还依然不放过他们,将一双双眼睛游移至他们不幸的鞋袜上,游移至他们的面颊上,好奇他们方才神奇的体验。当然,他们一个看一个样子抽身撤离出来后,无不羞怯地站回人群,重新与大家融为一体。
    未羊发现他母亲身子姑且还能动弹,于是潜意识里便又告诉自己一个好消息——活着哩!因而他便再次稍稍安了心,变得没有一些恐慌孩子那么惊慌失措了。而此时此刻,他看到母亲两手深深陷入泥淖,但她使出浑身解数往前抓爬着;此时,淤泥正深深吃着她的身子,而车子和沉甸甸的百货却重重地压着她,将她压往淤泥深处,以至于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只能眼睛睁大干巴巴地瞅着,时而左望望,时而右瞧瞧,仿佛迫切渴望能再有人伸一只手给她。她强烈地渴望着,嘴里还不停地喊着,但几乎无人应声。她左瞧右看皆为人群,人头攒动。
    未羊正是这人群中的一份子。事实上,至今他仍对自己的大名模糊不清;当然,他浑然不知自己姓什名啥;在班上学生眼里他也活得马马虎虎的。
    事实上,此时此刻未羊也只能眼巴巴瞅着母亲在泥淖里落汤鸡一样垂死挣扎,尽管模样看着十分恓惶。他生性怯懦地偷躲在人群中,仅仅与周遭的人群牢牢打成一片。每偷瞄一眼都得像个侦探一样谨小慎微,担怕给人识破身份什么的。当然,他此时不能代表自己所在的人群的立场,但一定能代表他个人的立场;此时此刻,他无疑是人群中最特别的一个。他此时可能因正忙于眼前的恐慌和惊吓,而几乎忘掉跟自己的胆小鬼心理作斗争。
    没错,此时人群虽然极其镇定,但他作为人群中可有或可无的一员却相当慌乱。他情不自禁地抖动着双腿,表面却看起来不慌不忙,十分镇定,几乎跟他所在的人群无异。事实上,他的心也砰砰砰地跳动不止,但他也在出口的脸上统统凝结为镇定。
    关于出手相救的事,他当然也在百慌之中思忖过了。加之他性格易怒易冲动,好几次他想到闭上眼一股脑儿冲将上去,使尽浑身气力将压在母亲身上的玩意统统拿开;若是手劲允许,他大可以一把抓将起来,能扔多远就扔多远!随即,再轻轻搀扶起母亲,并用手刮去她身上大半的泥巴;尔后带她回家进行一系列的换洗......
    此外,他还想到将头用衣服打包严实,尽可能露出两个眼珠子看路,无人能轻易认出他。如此以来,他大可放心地抬起压在母亲身上的车子了,轻轻搀扶他母亲起来,并用手刮去她身上大半泥巴,带她回家换衣物......
    大慌乱中,他反复揣摩着这两种野蛮方式,并不厌其烦地多次在脑海里循环预演着,播放着解困母亲于泥淖之中的情景。与此同时,还不忘想象到大家齐刷刷的眼睛如何盯着他看的尴尬场景。即便有时大家并未在意他。
    当然,最令他耿介于怀的是他们班学生也无端加入这场大闹剧里来;无论出于乐善好施,还是出于济世之心。他转眼就发现了一位,对他来说简直就像魔鬼一样的存在。他转念就放弃了方才绞尽脑汁思想出来的两种可怜的方案。因为他认为不论自己裹着脑袋,亦或是闭上眼睛,那些学生都明显认得出他;即便他变成鬼魂,化为灰烬他们都能认得出。
    事实上,一旦他的身份被暴露;那么他辛辛苦苦与母亲保持已久的陌生人关系必然遭人质疑,因而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他们便更加大肆声张地认为:原来她就是未羊他母亲呐!一个小小摊贩啊!原来他们装作陌生人!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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