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初相识缘于乔唯历经第十世。
被天雷劈的外焦里嫩的乔唯没了记忆,成了一只懵懵懂懂的兔子精。
就是被劈傻了……
被一位务工回道观的小道士捡了回去。
他蹲下身,指尖轻轻戳戳她,
他想不通为什么一只毛都被烤焦的还滋滋冒烟的兔子怎的生命力如此顽强。
四肢抽搐着,眼睛微乎其微的转动了一下,悲催中透着些许傻气。
看样子没死透。
他确定完毕,小心翼翼的用洁净的绢布将她捧起,自此养在了身边。
谁知三月后,皮毛好不容易长好的兔子竟然幻化成一位少女。
她趴坐在地上,脚丫子白净,视线往上是纤细的脚踝,弯曲修长的双腿,
身上披着一件毛茸茸的衣衫,青丝柔顺散乱。
歪着头,剪水瞳氤氲地望着他,干净懵懂。
她不愧是一只妖。
晏叙只震惊的瞪大眼睛,慌忙转身
“砰”
的一声重重的关门。
乔唯好奇的站起身,正常的走路说话她都会,但就是很多记忆她记不起来了,心智就像一个孩子。
她也不闹,静静的等他回来。
很快,他回来了,身后却跟着一大群人,为首的是一个老道和那个少年。
她礼貌的笑笑,老道看了她好一会,叹口气,遣散了围观的吃瓜群众,和小道士嘀嘀咕咕说了一大通,
她是半点没听清。
只知道她在此定居了下来,并且多了晏叙这么一个小师傅,好来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乔唯很乐意,她就像找到了好玩的游戏般,每日跟随他左右,
渐渐地她说话也有了些逻辑,不再那么稚气。
在她生辰那天,他送了她一双很好看的珍珠绣鞋,说是压抑妖气的,并叮嘱她不论如何,出门一定要穿上这双鞋子。
她懵懵懂懂的点头,心想到这么好看的鞋子,哪怕穿着睡觉她也是愿意的。
随后他又从袖口拿出柄玄铁冶铸的匕首,珍而重之的交给她。告诫她不到万不得已,此刃不可出鞘。
他总觉得她用的到。
乔唯看着他严肃的脸,弯了眼眸,像钩月。
她跟随着他参加法式、也和他一起插秧、种菜。
反正跟着他,什么事情她都会去学习。
这么一晃,三年已经过去了,少年个头儿像春日的柳枝般快速抽条,已经足足高了她一个脑袋多。
乔唯很喜欢这样平静的生活,听着他诵她听不懂的经,教她为人处事。
她也慢慢的懂了七情六欲,
他会带着她去给逝去的人超度,他那时候会着繁复的道袍,
于燃着熊熊大火的炉顶前打坐,诚挚而肃穆的诵法:
【伏以,金钱落地,宝马腾空。
驾离火以焚烧,用異风而吹散。
似莲花遍地开放,如白雪满空飞扬。
上通天界,下赴坤位。
一切有情,同登道岸。】
冷洌清亮的嗓音很好听,但此刻她也在观察着王员外,他被家仆搀扶着,眼睛哭的红肿,
乔唯当然知道王员外重金聘请晏叙来为他逝去的爱妻做法。
她也知道王员外与爱妻琴瑟和鸣、伉俪情深,是大众的夫妻楷模。
如今妻子离世,他虚弱的好似也要跟了去。
她思索着,不自觉的又盯着晏叙发起了呆,
事后家丁本意是要送我们一程,被晏叙婉拒,
和他并肩同行,乔唯问出了心中的想法。
:“成亲了的人都会很相爱么?像王员外和他的亡妻。”
他瞥了乔唯一眼,走在空荡荡的长街上,柔和的月光将二人的影子拉长,看起来缠绵悱恻像一对交颈的恋人。他盯着影子道:“不一定。”
寥寥惊诧的望向他,他优越的鼻梁将光影一分为二,小菩萨般慈悲好看的面容显得高深莫测:“啊?那那些不相爱的人又为何要在一起?”
:“不得已罢了。”
他淡淡道,收回瞳孔中炽热的目光,平和的弯起嘴角。
:“可是我见着的那些成亲的妖怪他们都是和喜欢的妖在一起的呀。”
她不解的撅着嘴,最后下定论:“你们人好复杂噢。”
晏叙哑然失笑,伸出食指轻点她饱满的额头:“你的脑袋瓜里想的都是些什么?”
乔唯信誓旦旦:“衣裙首饰,美味佳肴!”
晏叙无奈摇首,眼中的宠溺却像暴涨的河水。
对于乔唯问的每一个问题,他都会不厌其烦的回答解释,
对她是打心底的欢喜,不过少年心中悸动,他分不清那是什么情愫。
:“阿叙,你们人成亲是什么样的排场?”
她的声音清棱棱的,平息了少年心中莫名的燥热
晏叙蹙眉问:“你没见过?”
她摇头,憧憬道:“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看吧!”
:“好。”
他这样答应着,直到过了很久,久到乔唯都忘记了这个承诺,
他郑重其事的告诉乔唯。
:“走吧,我带你去看人间的昏礼。”
乔唯高兴的手舞足蹈,一路上问晏叙自己是否需要注意些什么。
他淡淡地来一句。
:“没有其他,收敛些就好。”
她一路上走的紧张又仓促,好似成亲的人是自己一般,
到了之后他居然带她翻墙,乔唯震惊,她再不懂也意识到了,咱这是偷窥!
她更激动了,二人见缝插针的坐在宾客满席的酒席桌旁,
他在乔唯耳畔道:“吃饱点,我替你应酬。”
他似笑非笑,罕见的带着少年该有的狡黠。
乔唯不负众望,吃的走路都得撑着肚子。
二人又一次爬墙,坐在了隐蔽的屋檐上。
从这里可以看见敞开的门扉里的场景,大家在闹洞房,一片喜气洋洋,
乔唯看得高兴极了,晏叙见她感兴趣不时解说一番
:“他们在喝合卺酒。”
:“合卺酒是什么?”
他垂下眼睫看她,纤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打下一片淡影,瞳孔中的少女脸蛋红红,神情好奇,很是可爱。少年喉结轻滑,音色沉沉,一字一顿道
:“寓意着夫妻同体,莫离莫弃。”
她咧嘴笑起来,仿佛这话称了她的意。
乔唯小脸高高仰起,天幕漆黑一片,寥寥草草的几颗星子像是文人墨客随意点上去的。
:“人类成亲是这样的,我好羡慕啊!不像妖族那般简单。”
她嗓音软糯,藏着无限遐想,忽然像是想到些什么,
眼珠朝着他瞥去,鼓起腮帮子又瘪下,贼兮兮道
:“我也好想试试奥,阿叙,你陪我试试呗?”
晏叙平静的看着她在温润月光下莹润微圆的脸庞,他耳根通红面色却不显。
:“人妖殊途。”
见她一脸落寞,晏叙迟疑的补上:“你去找只妖试试吧。”
晏叙话毕,当即觉得不妥,心口有些闷,但仍然没再说什么,
而乔唯听后瞪大眼睛,想到了周悯鸷,惊恐的摇摇头,自己可千万不能回去,回去就会被他暴打,会被关起来的
她可不想,妖生漫漫无期,她并不想一辈子被周悯鸷拘禁着。
晏叙见她神色惶恐,心中不自觉松了口气。
春去秋来,他们在一起统共五个年头,每日过的快乐自在。
倘若说每个人都不可能过的太顺,那么践言来的太快了些。
就在二人感情渐笃的期间,横空出现了一曲插曲,晏叙在外务工时,再一次碰见救人这种情况。
面前的少女目光惊恐,言语凄切,狼狈不堪的匍匐前行,扯住了他的衣摆。
:“道长慈悲,救救我吧。”
话毕便昏死过去,少年垂眸看着这个奄奄一息的少女,抿着唇还是将她背回了道观。
而在窗台眺望着的乔唯,在看见晏叙的身影时便欢快的朝他迎去,只见他身后背着一个埋汰的姑娘,她蹙眉问到
:“她怎么啦?需要我帮忙么?”
少年低应声“嗯”,随后将其放在厢房的床榻上,带着懵懂的乔唯离开。
:“我去烧水,你待会帮她擦洗一番。”
乔唯点头,待提着温水到小道士的寝房,便按他说的将门窗紧闭,后给她擦洗,换上干净的衣裳。
她很好看,看着无辜又温婉。
乔唯给她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件素衫,柔和细腻的霜白色,很衬她,飘飘欲仙的感觉。
她傻兮兮的盯着她笑,小道士说,她以后是我的小伙伴,会陪着我捉蝴蝶,逛长街。
乔唯很开心有这么一个朋友,所以她欢欢喜喜的把漂亮衣裙分享给她。
待她醒了,我还可以把好看的簪子绒花也分享给她!她单纯的想着。
这么一连照顾了五六天,清丽脱俗的姑娘悠悠转醒,一双秋水般柔美的眼睛,乔唯越看越欢喜。
那一天晏叙劝说她离开,小姑娘哭的梨花带雨,
说自己早已无家可归,离开道观,就再也没有栖息之地了。
乔唯表示很同情,她也不希望少一个朋友,二人苦苦央求。
晏叙无奈,只得上告道长,几经波折后获允。
乔唯日后的苦,少不了这位柔弱少女的顺水推舟。
但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彼时他们三人相处倒为融洽,只不过少女看向晏叙那日益爱慕的目光令乔唯心中堵闷。
总有种自己的东西被旁人惦记的不快。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近日闷闷不乐,也不再和少女玩乐,尽缠着晏叙。
晏叙定是发现其中弯绕,也不说什么,走哪都带着她,留少女一个人落寞的守着厢房。
这一日晏叙破天荒的道
:“明日带你下山——看花灯。”
乔唯听后开心的欢呼,晃着他的手臂。
受乔唯嘴角的笑容的渲染,晏叙心情极佳,不自觉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
为了明日的约会,乔唯在屋子里折腾着自己的衣裙与首饰,
这些大多是晏叙买给她的,颜色素雅,并不衬她,准备就绪后她安心入眠,
做了一个美梦,许是梦中情景太过真实冗长,待她醒来,已是正午。
她心中有些慌张,这个点晏叙早已务工去了,踏上鞋子赶忙出门,就在半道上遇见了谈笑风生的二人,
少女温暖的笑容,张合的唇瓣,动人的嗓音,少年认真侧耳倾听,偶尔含蓄的点头,此情此景刺的乔唯眼睛生疼。
她僵立在原地,油然而生一种逃避的想法,却终究晚了一步。
二人看见了她,少女朝她跑来,欢快的唤着她的名字,亲热的牵着她的手,她一时很想将这双柔软温暖的手推开。
:“小唯,今晚看花灯,带上我好吗?”
随后她面露难色,贝齿轻咬红唇,又补充道
“晏叙哥哥同意了,但是我担心你不同意。好不好嘛小唯,我…”
寥寥脑海中就像什么东西炸开,一片嗡鸣,她木然的看向晏叙,他居然同意了?
对方黝黑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看得久了居然看出了些厌烦与不耐。
她抽回手,呐呐道:“你们去吧,我不去了。”
少女惊呼:“为什么呀?”
颇为委屈的问道:“小唯,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乔唯垂下的睫羽微微颤抖,转身仓促留下句:“我、我身体不适。”
便飞也似的离开了,从中午到晚上她再没有踏出过自己的寝房一步,
任门外少女如何敲门,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看着天幕一寸寸黑了下去,心也随之下沉、下沉,沉到冰窟里。
她感觉到委屈,暗暗发誓,再也不理晏叙了,还有林箐芙。
她想着想着抽抽噎噎的哭起来,他们应该已经出去了吧,
晏叙有给林箐芙买灯花吧,有买何记的梨膏糖吧,有买漂亮的衣裙和首饰吧……
本来属于她的东西,突然变成了林箐芙的,她气不打一处来。
门又被敲响了,乔唯听着心里不是滋味,熟悉的三叩门,连敲了两遍。
她当然知道是谁敲的。
可她心里憋着气,却又万分想去开门,两种情绪拉扯的她烦不胜烦。
她暗道,只要他敲第三遍,我就勉为其难去见他。
门外影影绰绰的欣长身影映在云雷纹图案的门框上,
他心里躁郁,面色不虞,心神不宁整一天。
见她漠然又失落的神情就像一只手毫不留情的攥紧了心脏。
他微吐出口淤积在心口的浊气,抬手缓缓敲响了乔唯期待的第三遍门响。
她踏着鞋,别扭的给他开门,早已做好了看见一双人站在门口等她,却只看见晏叙一人。
心里松了口气,紧接着情绪又上来了。
:“唯唯,好了吗?”
他开口问,语气温和又小心翼翼,看着她白皙光滑的脸颊,卷翘的睫毛上还有一粒小小的泪珠,他神色微动。
:“怎么了?”她倔强的问
:“我们去看花灯了。”
:“你们去吧,我不是说过了不去么?”
:“我只想和你去。”
他轻轻地说了声,触发了乔唯的泪点,她突然眼眶一热。
:“那你还同意她一起!明明是我们两个的约定,你为什么要告诉别人?!”
她推开他,想要关门,却被他及时制止。
:“我没有,我没同意”
:“可你就是告诉她了!”
她眼眶红红的,眼中蓄着泪,气愤的瞪着他。
:“她原是约我陪她看花灯,但我并没有同意,她问我是否与你同行,我说是。唯唯,相信我好不好?”
他有些着急,说了平常话的两三段长,唯唯才后知后觉的明白,是自己误会他了。
:“可是你瞪我了,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不喜欢我。”
唯唯终于放软了态度,她泫然欲泣的道。
:“我没有不喜欢你。”
:“那你喜欢我?”
少年背脊直挺,背着把古朴的剑,高高扎起马尾的青色绸带柔顺的垂在青丝旁,
看起来意气风发,他泼墨般的眸子认真的看着她,唇瓣轻启
:“喜欢”
乔唯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心满意足的同他说。
:“那你等等我,我打扮一下。”
他颔首,任乔唯关上门,门神般守在屋外。
他也不摧,任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他于乔唯,似乎有数不尽的耐心。
待门再一次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袭艳丽炙热的红,很衬她,很好看,好看到他这一辈子都会铭记。
少女软软的嗓音将他飘忽的唤回。
:“好看。”
他惜字如金道,任由少女牵着他的袖口,他还是那身道袍,不过这件更新些。
这里店肆林立,街道上车水马龙,熙来攘往的人群,像涌上岸边潮水,明亮柔和的灯笼高高挂起,灯光恍惚,亦幻亦真。
一对对情人十指相扣的走在路上,甜蜜幸福的都要将乔唯腻死。
她心里痒痒,伸出指尖轻轻触碰晏叙的手,见他毫无动作,便大胆地勾住他的小指。
他没有甩开她。
她朝着他露出一个灿然又得意的笑,他敛下眉目,不语,面颊上是花灯映照的绯红。
他们走到长街的尽头,一路上猜字谜,吃冰糖葫芦、买簪花、买衣裳…是一样都没落下。
乔唯早已大胆到牵着他的手招摇过市了。
他们来到满是花灯的湖边,周围善男信女虔诚祈祷,乔唯都看在眼里,
她瞅了眼仙鹤般的少年,变戏法儿的拿出了一支沾饱墨水的毛笔。
苦恼的问晏叙
:“我该许些什么愿呢?”
他们靠得很近,近到晏叙清浅的呼吸足以拂过寥寥认真思考的小脸上。
他思绪万千,看向她的目光晦暗不明,开口道了句老掉牙的祝福语:“愿唯唯平安顺遂吧。”
寥寥摇头,好一会儿像一个小老太太样皱着脸,提笔歪歪扭扭地写下
:“我要和晏叙成亲。”
她写完后立刻捂在怀里,圆溜溜的眼睛警惕的看着他,婴儿肥的面庞上一抹可疑的红晕。
在光影乍亮下也许可窥见一二,可在这石桥打下的阴影下却只能看见她拘束的行止。
晏叙呼吸一滞,面色有些微妙,听见她软糯的声音有些结巴道。
:阿叙,这个是,是,那个,听说不可以被旁人看到的。”
她黑润的眼珠轻轻一转:“不然就不灵验了呢。”
晏叙君子作风,颔首致意,侧过脸去看那些漂浮远去的片片花灯。
他轻声问:好了吗?
直到她不太自然的声音说“可以了”才正过脸来。
陪她将花托稳稳放在水面,轻轻滑动至送远。
乔唯学着旁人的样子,闭上眼睛,双手交握放在胸前嘴里念念有词。
晏叙矜贵的凤眸一瞬不动地注视着她,此刻的他们和普天之下的任何一对爱侣般平凡自在。
和她在一起,他总是会有许多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情绪变化。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直到他的师父邀他一叙,
:“你们二人,莫要再纠缠不休了。”
老和尚慈爱的看着这个自己养大的少年,见他面色惊诧不解。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他早已动了尘心。
:“你可知我为何留下她?”
老道慈祥和蔼的问他,笑容带着窥探天机般神秘古怪,又带着道不明的怜悯悲凉。
:“弟子不知。”
他恭敬的垂首,面色晦暗,伫立在一旁,等待他的解释。
他幽幽道来,沉重的语调似有千斤重,十足的压住了少年爱慕的心。
:“你是她的劫。你在阻她成仙,天道注定你们有这么一段露水凡情。”
晏叙骤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
:“阻她成仙…从何说起?”
老道士捋捋他的白须,摇头叹息
:“不可说,不可说。”
:“离开她吧,让她功德圆满。”
他枯立良久,终是失魂落魄的拜别,一连几天思绪混沌。
心中还有种说不上来的感情,环环绕绕,扰得他头痛欲裂。
乔唯发现晏叙这几天一直躲着她,也不和她说话,性情冷淡极了。
她想不通原因,几次被他拒之门外,于是碍于面子死活不肯去问出个所以然来。
两人最近都一反常态
林箐芙却是个心思细腻的,发现了二人之间的气氛微妙,变着法儿的想要改变些什么。
可是有了林箐芙的加入,曾经如胶似漆的二人似乎中间的那道隔阂更深了。
他不再拒绝林箐芙给他递的水,林箐芙也会抢先去替晏叙擦汗。
乔唯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心里的委屈如同泛滥的洪水,
许是在烈日下没有斗笠的遮盖,她有些中暑,严重的眩晕感使她缓缓的蹲坐在地,林箐芙见此赶上前去,关心道
:“小唯,你怎么啦?我送你先回去吧。”
寥寥脸色苍白,看东西有些模糊,可她瞪大眼睛,似乎想看清晏叙此时此刻的神色,她在等晏叙的一句关心。
:“把她扶到树荫底下,让她缓缓。”
他一反常态的并没有关心她,林箐芙听完担忧的看看乔唯,她想把乔唯扶起来往树荫下休息,可几次都没扶起来。
乔唯强撑着笑,催促道。
:“没事的,你们先忙,我待会自己回去。”
林箐芙回头望了眼奋力挥锄头的晏叙,见状也不再劝。
:“那好吧,你先休息一下。”
:“好。”
她一个人尴尬的坐在那里,待身体慢慢好转才起身慢吞吞的回了道观的寝房,她心里难受,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不喜欢林箐芙么?也不是,箐芙挺好的,只不过她也喜欢晏叙,
人不能这么霸道的,我不能因为自己喜欢晏叙,而阻止旁人喜欢他,
况且,晏叙现在也不喜欢我了。
她想着想着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下来,她真的想不通。
上次自己辛辛苦苦做的菜,他一口没吃,并且冷声告诉她,以后厨房的东西,不要乱碰。
后来林箐芙担心他会饿着,给他下了碗面,他却接过了,当着我的面,他邀请林箐芙进屋避暑。
于乔唯,他熟视无睹,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她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突然觉得好笑。
乔唯脱了那双珍珠绣鞋,将它整整齐齐的摆在他门前。
化作原身狂奔于山野,寻着味儿来的狼似从天而降,二者你追我赶,最终以兔子败落为序幕。
乔唯幻化成人,身上死死扑着一只骇人的大狼,双眼泛着幽幽绿光,利齿尖锐,随之也幻化成了人形,高大矫健的覆在她身上,将她死死禁锢住。
:“乔唯,别来无恙。”
他笑的像个恶魔,俊美的皮囊下是一颗撒旦的心。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乔唯没了活下去的欲望,她死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他,
她更想不到,他这些年为了找她差点将妖族掘地三尺,而后不顾一切来到人间,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果真让他找到了。
:“想死?没那么容易,你生是我的人,死亦是我的鬼。跟我回妖族成亲。”
乔唯听到后疯狂的挣扎,
:“我不要!”
:“为什么?”他掐住了乔唯颈项,问的咬牙切齿,
:“你不喜欢我…”
:“那又如何?!我就是要你生不如死的活着。以祭怡苒的在天之灵!”
他舔了舔后槽牙,眼底是掩盖不了的恨意,乔唯掩面而泣。
她恨,恨他以这样羞辱的方式来惩罚她。妖族人会如何看她?鸠占鹊巢、卑鄙下作、不知羞耻!
:“姐姐的死真的和我没关系…”
:“不必狡辩,五百年了,你说不腻么?”
他一寸寸收紧在她纤细颈项的大掌,逼她幻化原型,好将其带回妖族,却只见她死死抵抗,
他低咒一声
:“冥顽不灵。”
:“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
叫喊的凄切,怎么也甩不开如铁钳般焊在脖颈上的大掌。
周悯鸷冷冷的看着她发疯,毫不留情的将她甩在肩上,任其如何拍打,
风驰电掣般的速度赶往妖族。
乔唯天旋地转的瞥见了一块玉,是通体碧青,环着莹润光泽的禁步,
尾端系着长长的流苏,随稳健步伐而晃出好看的弧度。
她看着看着,千言万语就像如鲠在喉。
:“周悯鸷,我告诉你件事。”
她突然笑起来,声音被颠簸的断断续续,周悯鸷厌恶的皱眉。
:“你腰间的暖玉,是我的。”
果不其然,他停了下来,乔唯被他毫不留情的丢在地上。
她还在笑,捂着肚子笑的喘不上气来。
可周悯鸷哪有这么多耐心,额间青筋迸跳,一脚踩在她的脸上。
:“你说什么?!”
她痛苦的去推他的脚,被他照着腹部毫不留情的踹开了老远,
她呕出口血,痛苦的蜷缩在地上,重复着一句话
:“你会后悔的。”
“你会后悔的…”
她知道周悯鸷不会杀她,顶多将他打个半死不活。因为柳姐姐临终前托他照顾好我。
他照顾的很好,令乔唯打骨子里害怕他。
周悯鸷暴虐的捏住她小巧脆弱的下颌,再一次问道
:“你说什么?”
乔唯奄奄一息,断断续续道
:“…你过来,凑近,近点。”
他微微眯眸,依言凑近,却不想她下狠劲将匕首刺进他心口。
那个本该迸射而出的血液,在触碰到那把锃亮的刀刃后发出“滋滋”声响。
妖气争先恐后的翻涌出来。他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细密的红血丝像藤蔓般依附上他的眼白。
趁他他重伤后乔唯像一缕烟,飘走了。
寂静的山野徒留周悯鸷暴怒的声音
:“乔唯,你我不共戴天!”
寥寥死里逃生,慌不择路的跑回道观,见到熟悉的老槐树鼻腔兀的一酸,她二话不说就去推晏叙的寝门。
在她心里,晏叙永远是值得她依赖的。
门被拴住,她便敲门,敲的急促,她太渴望他富有安全感的拥抱了,可他隔着门,对她说
:“我要歇下了,有事明早再说。”
:“可是我好害怕。”
她也不倔了,眼眶通红,声音颤抖,等了好一会儿门内如豆的烛火熄灭,却依然没有任何动作,好似他说完后便真的睡下了。
她木然转身走了几步,她从未想过晏叙会对她这样的冷淡。
她的心被掏空了一块,嗖嗖往里灌着凉风。
夏末的蝉还在撕心裂肺的嘶叫着,闷热的气候令狂奔而来的寥寥面色爆红。
她落寞的抱膝坐在石阶上,任由眼泪一颗颗掉落,泅湿一片袖口。
天上的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小道士却不再是以前的小道士了。
………
她不再纠缠晏叙了,天天宅在家里,并且刻意错过与他出门的时间。
好在有林箐芙相伴,多了一个朋友,消磨时间的方式又多了一种,
箐芙下厨做的饭堪比大厨,每次乔唯笑嘻嘻地真诚地夸赞她时,
她总会不好意思的挠头,面颊绯红,露出一抹娇羞的笑意。
两人渐渐玩的好了,才确信箐芙很好,很单纯。
她们关系像手帕交,无话不谈,今日她拿出来一壶梅子酒,伴着萧瑟的初秋别有一番风味。
二人酒量都不行,乔唯比她好点,大舌头的嘲笑她说话打结。
她胡乱挥手:才、才没!
没一会儿她突然抱着寥寥说胡话。
:“晏叙、阿叙……我好好好欢喜、你,你看看我…看看我…”
寥寥听罢,心口的热意慢慢凉了,醉意消散大半,任由林箐芙胳膊挂在她肩膀上。
她木然的张了张口,将脸贴在她的燥热的额头上,幽幽叹气,语气带着连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哀愁。
:“我也喜欢他的。”
她又想了想,吸了吸酸涩的鼻子,补充道。
:“我喜欢他,比你早许多”
在她的世界观里,先来后到一向很有道理。
心里情绪复杂,把林箐芙送回寝房后,她便回自己寝房消化这个不太好的消息。
她早知道的,只不过当她亲口说出来冲击力更强些。
她把林箐芙真心实意的当做朋友的,若是其他东西她会让给她的,可是…
她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索性半夜三更的去晒月亮。
到了卯初,估摸着晏叙已经起床了,她纠结了好久,还是躲进房里了。
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逃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二人好不凑巧的在傍晚遇见了,他背上的背篓里,是满满的药草。
他也看见她了,索性伫立在原地,漠然的撇开脸,浑然把她当作空气。
:“阿叙!”
林箐芙惊喜的声音适时传来,打破僵局。
乔唯心下一滞,攥紧了手心,她很快就看见一抹鲜活的身影如幼鸟归巢般朝晏叙奔去。
乔唯遥遥的望着他们好一会儿,觉得这个场景异常的熟悉,只不过其间的人,从自己变成了林箐芙。
她觉得自己很多余,低着头一昧的往前走。
不见身后一道复杂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
她不知以何种心态去面对晏叙和林箐芙。
只好持续磨磨蹭蹭的晚起,避开晏叙,今日却怎么都不见林箐芙,
她去厨房打算做些东西果腹,却看见木桌上放着张被碗碟压住的纸条。
上面俨然是林箐芙清秀的簪花小楷。
:“小唯,我给你做了米粥,在锅里热着,我和阿叙哥哥下山一趟,不用担心。”
她眼眶一热,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乔唯最敏感他们二人走的近了,
她的好朋友和心上人结伴同行,乔唯难过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
她枯坐在通行的山门口,强打起精神同以往般熟捻的和往来的小伙伴打着招呼。
直到黄昏将不远处的巍峨高山染的瑰丽壮观,雾气也缓缓升起,像为万物蒙上层神秘的纱。
将小道上两抹密切的身影染的缠绵悱恻,她才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往寝屋的方向回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
近日乔唯被同一个梦境扰的心烦意乱,整个人看起来精气神不足,她心里了然那个不是梦境,是真实发生过的种种。
是她和晏叙的前世。
她这几天一直在消化这些莫名其妙多出来的记忆。扶额思索良久,发现自己好厌倦这样的生活,这样的自己。
她始终觉得自己血里有风,应该去看看山川湖海,去领略人文风情,万万不该拘留在这一片。
乔唯暂时的想通了,却还没有确切的行动。
她还是不死心的,选择大胆的踏出第一步,找他问个清楚。
已经做好豁出去的准备,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去他的情爱。
于是今天她起了个大早,终于把晏叙堵在他的寝房,目光坦荡的审视着他。
:“你为什么躲着我?!”
:“你不喜欢我了?”
晏叙敛下眉目,忽视她灼热的目光,闻言怔愣。
他缄默了好一会,终是抬眸直视她坦荡真诚的目光,矜持的点头。
乔唯震惊的睁大眼睛,眼眶湿润,厉声道:“你骗人!”
“你之前说喜欢我,并且答应就和我做朋友啦,你倘若不喜欢我又怎会和我做朋友?”
他否认,垂在身侧的大掌紧握,指节泛白,看着她的目光清明的可怕。
晏叙:“我近日想清楚了,短暂的怜悯并不能维系长久的友情,我们不适合做朋友。”
晏叙冷淡的说,略带忧虑的看着面色苍白的乔唯。
心下不忍,却无可奈何,倒不如快刀斩乱麻,断了尘念。
她呆立在原地,倔强又脆弱的问
:“你怜悯我什么?我无父无母?还是我的血脉不纯,受人、妖两界鄙夷?亦或者是我从小受尽欺凌屈辱?”
他下颚紧绷,嘴唇也抿的死紧。
这些明明就是她的伤口,如今她再一次血淋淋的撕开。
她看着他,像极了一只狼狈却仍然昂首骄傲的幼兽。
晏叙缓慢的点头,背过身去,不愿多看。
:“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她瞳孔猛地缩小,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可置信的问道
:“晏叙,你可知道今生,是你前世磕破头求来的么?”
乔唯执着的看着他,想从他冷静自持的面目中看到破绽,哪怕一点。
可他不语,冷清的目光,带着些谴责。
他这样骄傲的人,即使拥有上一世记忆,也不可能承认今生是他苦苦哀求来的呢。
乔唯前世的记忆在每一个深夜浮尘的梦中慢慢的恢复。
前世是她负他,如今呢?是要讨个公道么?
乔唯苦笑,脱下那双精致的鞋子,赤足离开了香火鼎盛的道观。
话已至此,无须多言……
乔唯凭着一腔孤勇离开了道观,她只觉羞辱。
日夜兼程的离这个伤心地远远的,
在一处繁华地开了个酒馆。
乔唯也猜到他会再一次找来,毕竟他的杀心昭然若揭。
可他出现在了一起斗殴中,还是为了帮自己,这让乔唯莫名酸涩。
她伫立良久,恍若隔着妖界浮浮沉沉的雾霭,直到闹事的人连滚带爬的逃窜,周悯鸷一动不动的回望自己,才惊觉恐惧。
他一步步靠近,面如冠玉,目似点漆,身型欣瘦强劲,打下一片厚重的阴影。
二人谁都没有开口,良久
:“和我回去。”
还是这句话,乔唯莫名觉得好笑,她一袭广袖白裳,红绸带轻挽着柔顺的黑发,消瘦了不少
望着雾蒙蒙的远山,单薄的背影在艳丽的黄昏中,显得格外清透与哀伤。
:“回去做什么呢?做那个千古罪人么……”
她兀自摇头,周悯鸷权当她不敢面对,说的话一句赛过一句的狠毒。
:“到最后怡苒都要求我护着你,她在天之灵可看清楚了自己掏心掏肺对的是什么东西。”
:“若不是你撺掇柳儿擅离妖界,又岂会…!”
他恨恨地咬牙:“天道无眼,该死的逍遥法外,不该离去的含恨而终。”
他上前禁锢住她的肩,眉睫下压,鼻翼微微抽搐,煞气浓郁
:“乔唯,午夜梦回,你当真问心无愧么?”
乔唯怔然,周悯鸷的话刺的她面色灰败,姐姐如何身死历历在目。
她奋力挣开他的禁锢,甩开阴魂不散的周悯鸷,浑浑噩噩、漫无目的的飘游于天地间,似一抹游魂。
对啊,死的怎么不是自己呢……
她如是问自己
春雨如丝,裹夹着微风吹到路人身上,脸上,潮湿又阴冷…
黑雾现形,周悯鸷及时接住她绵软的身体,面色晦暗,气愤的舔了舔后槽牙,大步流星的将她抱回了寝房。
薄汗密布在她额间,她嘴唇翁动,面色惨白,似乎梦见了十分痛苦的往事。
周悯鸷侧坐在床沿复杂的看了她好一会儿,起身离开,挥袖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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