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第八十四章 心之约束

    
    天界遗址,元君神殿。
    时隔万年,曾经的六部掌司终于重返神殿,望着眼前的破败景象,他不由得感慨道:“往日的喧嚣,或许再也见不到了。”
    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陆吾身后,面容温和,却不失帝王威仪,轻声笑了笑,说道:“此间宫阙,好歹也算是本君的书房,六部主神前来,亦不敢喧哗,又何况各司神祇,所以哪来的喧嚣一说。”
    闻言之后,陆吾急忙转过身来,施以臣子之礼,跪在玉砖上,久久不曾起身,神色极为恭敬道:“掌司陆吾,参见元君。”
    离开多年辛苦经营的酒肆之后,陆吾一路向西,按照约定帮着鹿衍完成了该做的一切,此后暂居佛塔之中。前不久收到一封书信,乃是鹿衍亲笔,其上并无神通烙印,仅是白纸黑字,内容也极为简短,只说在完成双方约定后,便可自行离去,或归酒肆,或归故乡,总之哪里都可以,而且还有一份惊喜等着他。
    妖族南下,一发不可收拾,更有尊神玄一坐镇,想来若陆吾出现在酒肆内,必然会牵连酒肆内的伙计,如此便打消了回去的念头。此外,在三教祖师离开之后,那道通往天外的门扉就始终不曾关闭,但奇怪的是,似乎除了陆吾,便再无人能够察觉到它的存在,否则一些传承由来已久的妖族修士势必会不顾一切手段飞升,从而去寻找大道源头,以求得证道果。
    思量再三之后,陆吾决定离开人间,重返天界,暂且停留几日,也好避一避“风头”。至于所谓的惊喜,陆吾并不在意,因为鹿衍在他面前画饼充饥的次数实在太多,帮忙是彼此间的情义,回报与否,相较之下并不重要,但不得不埋怨一句,做人不能太鹿衍。
    不求回报的付出,更应该得到重视,而不是将其认作为理所应当的事情。
    此刻的陆吾,毫不掩饰自己喜悦,忍不住笑出声来,口中呢喃道:“算你言而有信。”
    元君笑容温和地问道:“既然回归天界如此高兴,想来是眷恋故乡依旧,但当初又为何舍得离去?”
    陆吾不敢抬头,神色有些羞愧,磕磕巴巴地说道:“当初……当初是因为……鹿衍,不,与世同君说,地界有一些稀奇……稀奇古怪的玩意,所以……”
    元君略有几分愠色,沉声道:“无需找借口,有原因直说便是。”
    陆吾低着头,回答道:“较之于纯粹而冷漠的天界,地界虽然复杂些,却十分的温馨。日复一日与宗卷为伴,倒不如去地界做些喜欢的事。”
    元君欣慰一笑,打趣道:“用地界的说法,大概就是翅膀硬了,想去外面见见新鲜事物?”
    陆吾一愣,好奇地问道:“与世同君教您的?”
    “昔日乘坐神辇,与他同游诸天万界,其间曾偶然走过一趟光阴长河。在他的怂恿之下,分出一部分神识,以地界生灵的身份于长河中行走,见过许多事情,自然而然也就懂得一些。”元君笑着解释道。
    “赶紧起来,别跪着了。如今天界破碎,六部主神或归于星海,或藏匿逃命,所谓的众神之主不过是个虚衔,不必太过当真。”
    其实陆吾礼敬者,并非众神之主,而是三君之一,上界元君。大概是猜到了陆吾此刻的想法,元君很快便又笑着补充道:“与修一样,‘元’无非是个名字而已,所以从一开始,诸神心中敬畏者便是以强大实力镇压六部主神的众神之主——元君,而非星海的缔造者,元。其实也无所谓,因为无论是天界的神族,还是后世地界的妖族、人族,凡是此方天地内的种族,大概都是这样,生而便向往强大与自由,唯一能压制,或者使其尊敬的就只有更为强大的实力。”
    陆吾再次行礼,正色道:“众神之主也好,三君之一也罢,陆吾此生只敬眼前之人。”
    元君将他扶起,随手一挥,一块块玉砖凝聚,化作一张长椅。元君先行落座,陆吾紧随其后。
    “不管怎么说,终究是成了孤家寡人,敬重一个人可以有很多形式,不必局限于跪拜之礼。天界既已覆灭,其束缚诸神的规矩便不该再存在,所以有些事情,你大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按照修的传承而言,你我皆在修行,一路追寻着脚下的大道,既然如此,便是道友,不必论君臣。”
    元君并不是在执着于跪拜之礼,而是希望处在当下世道的陆吾,能够拥有自己的选择,无论对与错,只要是源自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即可。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所谓之君,亦可是你陆吾自己。
    大劫已至,终局即将开启,而无法进入终局者,若无不屈之心,则唯有一死,被四种原初之力湮灭,彻底消磨于光阴之中。
    陆吾恪守君臣之道,便是“屈服”于某种既定规则,越是不自知,其受约束程度也就越深,最终也就愈发没有逃脱湮灭的可能。
    三言两语诚然改变不了什么,但足以种下一颗种子。若有后来者愿意帮着浇水施肥,则未必没有长成参天大树的可能,或许到了某一时刻,便会出现转机。
    所谓的终局,不仅是既定的死亡,亦是混沌的新生。有序的终结,换来无序的开始,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便是灭世之灾,避无可避,但对于极少的人来说,也未尝不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似陆吾这般,一开始便被终局所抛弃,从而将之归入既定死亡的人,唯一的出路,便是发起反抗,以坚定的意志来推翻有序的终结,从而在过程中寻到一线生机,再成功将脚步迈入无序的开始,如此一来,便可渡过劫难。
    不过这件事也就是说起来容易,若真想着做成,无异于以武力震慑三君,简直是痴人说梦。
    陆吾难免有些恍惚,但心底的声音却在告诉他,不得僭越君臣之礼,周围似乎还有旁的声音,可是相较之下,后者声若蚊蝇,前者如洪钟大吕,又怎能听得清楚。
    元君神色欣慰地笑了笑,轻声道:“天下万难之事,皆在第一步,若能成功迈出,便已是极大的胜利。至于此后又该如何,不必过于忧心,慢慢来,一切总会好的。”
    虽然听得有些糊涂,但最后一句话对陆吾多少有几分慰藉,他应声道:“没错,一切都会好的。”
    二人沉默不语,坐在长椅上,望向神殿之外,见群星划过,或光芒璀璨,或黯然失色,倒也算是一番景致。
    元君望着群星,喃喃道:“海者,江河汇聚之地也,顾名思义,星海,便是群星汇聚之地。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是我的自以为是,方才造就出种种约束之力,以至于后来愈演愈烈,无意间威胁到了四大原初之力,故而天地两界方才会有此一劫。”
    元君停顿片刻,只因神殿内又多出几人,皆是来自于地界,其中有该来之人,也有不速之客,而对于后者,元君近千年来,最讨厌的就是变数,而他的出现,无异于是带来了天地间最大的变数。
    众人神色严肃,默不作声,元君示意陆吾稍安勿躁,且等他先将话说完。
    “堕神之战后,天界已然是强弩之末,势必无法阻拦地界生灵行登天之举,索性便顺水推舟,借此让大多数神祇都回归于星海,如此我便可拿回属于我的全部力量,从而有机会去探寻劫数的本质。时至今日,虽无有不知,却无任何解决之法,只得默许终局的到来。”
    闻言至此,张欣楠与景行对视一眼,看来彼此想法是一致的,关于解决办法,元君似乎已然寻到,却不愿与众人分享所得。对此,谈不上对错之分,仅是让二人更加坚信事情有解决的办法,只要肯寻找,就一定会有收获。
    元君突然停下言语,不禁发出一声叹息,道:“但愿真的可以找到。”
    突然间,神殿内出现一道空间裂隙,放眼望去,所连通者竟是虚无之地,一株古树下,老翁拱手见礼,似乎是在恭送着什么。
    元君有些惊讶,抬手一挥,自空间裂隙中,涌出无数璀璨的金色流光,缓缓汇聚在他的手中,化作一本典籍,好似儒家之书,翻开瞧瞧,里面却没有一个字。
    元君将书籍收起,然后转身看向那位不速之客,沉声问道:“作为与世同君,我愿意与你畅谈,但作为十方阁的鹿衍,我却并不愿意见到你。如今地界战乱不止,你不忙着去止戈平乱,又来天界遗址作甚?”
    一道修长身影,周围遍布火焰之息,眼角处,金光流动不止,神色漠然道:“一体一魂,皆有去处,唯有一心动而起念,方才至此,所求不过一件事,便是来交还完整的造化之力,作为条件,我需要暂时拿走念归之力。”
    “心者?”元君微微皱眉,沉声道,“原来这一世是属于你的,难怪。在交换原初之力前,我还需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请问。”
    “约束之力,究竟是在你,还是在我?”
    “心之约束,约束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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