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沔今日可算是又涨了见识了,他认真听着,边听边消化着。每每才刚觉得哪句话讲到了他心中妙处,还不容他细细往下想,周到那轰炸他三观的话便就像潮水般袭来了,一波接着一波,根本不容他做细想。
周到话音未落,便又接着道:“嗯!至于中品和上品器形,呵呵,我料定未来至少十年,我们的青花瓷仍是这天下间独一份的。而青花瓷造价颇高,适宜观赏,更不是穷苦人家能消受。所以我们干脆往高了定价!中品暂定一金,上品暂定十金。这价格随着青花器皿的不断产出,我们也来得及适当将价格慢慢回落调整。唔……如果出了一些器形非常优美的器,我们也要包装起来,称之为极品。这极品瓷器却不能卖,当然,呵呵,若是有人求得,唔……暂定百金吧!哈哈……”
周到讲着讲着,不由讲得心中通畅,便放肆的大笑出声。
他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不光阿贝阿包,就连见多识广的伍沔也不由觉得他是害了癔症。
“老周!大丈夫岂能戏言?”伍沔连连摆手道:“不成,不成,绝对不成!下品偶没意见,天底下的苦哈哈最多,就是一只碗赚得十铢一贝,那也是海量财富。中品一金?上品十金?极品百金?你莫不是觉得这青花瓷是那些灵山福地生的仙珍?”
“哈哈,老伍有所不知呐,咱们这瓷器本就是那云顶天宫的东西!”周到一时笑得神神秘秘:“老伍,你且说,我们这一只青花瓷碗的成本是多少?”
老伍一愣:“多少?这得问你啊,偶哪知道那黑沫沫是个什么成本?”
这时代还没有商人思维,商人行商全凭各自天性的敏锐与见识。伍沔这人平日庸善和睦,为人虽然通透,却不善商贾之道,更不是一个敏锐的人。
此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好像没有抓住。
周到笑道:“那沫沫成本一铢百金。”
伍沔不由瞪大了眼睛:“什么?!”
“一铢百金!”周到笑得坦然:“这件事你可以对他人坦诚相告,这并不算是我们的秘密。”
“哦!”伍沔这会儿总算是开窍了,他眼珠子一转,不由打趣道:“呦,老周啊,你这装金山的大坑挖得妙啊,哈哈哈。”
周到嘿嘿一乐,也没功夫跟他谦虚,几步又回到小桌坐了。
他表情一时肃穆,不知怎么开口,定了定心,这口中才“嘶……”了一声。
伍沔见他这吞吞吐吐的样子,委实看得难受,不由皱了皱眉头,笑骂道:“哎呀!老周,你有什么话,直说呐!”
周到心下一喜,却不露声色,这才试探询道:“老伍,我听说你跟咱这姑苏城内的城守伍大人也是亲戚呐?”
“你问这做什么?!”伍沔不由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脸上笑容也逐渐隐去,沉声道:“姑苏的伍家,那是宗家,偶这一脉是分家,跟着宗家迁到这儿也得有十年出头了,偶这么说吧,偶们分家的几支向来跟宗家老死不相往来,你有什么打算,可千万别把心思用到这个上面!”
周到来这沙潭里定居也近一年了。伍沔与姑苏伍家的关系不是什么秘密,他哪里能不清楚,所以才故意有此一问。
要谈起这伍家氏族,其实还要从申地讲起。
荆国,在开国君主楚绎的带领下,逐渐强大,雄踞江南。在开国的大小战争中,伍家氏族在战场上立下了汗马功劳,遂被荆王封于申地。这样说来,申地伍家也可谓满门忠烈。岂料天有不测风云,于荆国第二代君主霄敖王楚坎在位时,族主伍奢与令尹费无极因政治不和,时常互相攻讦,争斗不息。但终是伍奢棋错一招,中了费无极的计谋:
因姑苏地界本属吴国,后被楚国计谋借路,驻兵夺取,倒也不曾起过兵戈。事后,吴国暗处中也坚决不放弃姑苏,故此处吴国遗族于两国拉拢之间一直摇摆谋利,从未效忠。费无极上书荆王,意图迁那将中名门,申地伍家去往姑苏。一则震慑分横吴国遗族,二则永镇荆吴门户,东南可安。伍奢自是欣然接受此计,可荆王忌惮他军中颇高威信,故摇摆不定。费无极哪能不知君意,后又偷偷献计,阴谋除去伍奢,令其长子伍尚领族执行此计。楚坎大喜,于是依计将伍奢赐死,伍尚引申地伍氏,举族搬迁至姑苏城。
那伍氏宗族势力非同小可,就像巷子里的阿包阿贝一家,祖上其实也算是申地依附伍家的仆家之一。按着沙潭里大伙儿的说法,伍奢这人忠君爱国,除了他以外像荆王、费无极之流,那都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就连伍奢的儿子,那听起来也像是个贪图族长之位的主儿。伍奢这哥们儿还真的有点惨。
周到也不难猜,为何伍沔能脱口说出那‘与宗家老死不相往来’的话了。他心道:是啊,亲爹都给人砍了,你还帮着人家卖命,那你也就别怪这本家的三大姑二大爷们不帮扶着你了,要怪就怪你这威信扫地了。
他端着茶杯轻轻喝了口,沉吟了一番,这才开口劝道:“老伍啊,这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血亲啊,哪里有什么深仇大恨的……”
“呸!血亲?与他为血亲?!”哪料周到这个话却一下将伍沔给激的急了,他打断了周到的话道:“与他为血亲,偶伍沔耻辱欲死!”
周到见伍沔是真的急红了眼,也不敢劝,只得舍了那伍尚,依计退而求其次道:“老伍!你听我说完。”
自与这老伍相熟,日子久了,周到也清楚他这脾气是来得快,去得更快,风风火火的,啥事也都不往心里藏,直来直去,过去了便算。
他见伍沔端起杯子咕咚喝了口茶,虽然气哼哼的,却也未必真的放在心上,便继续往下说道:“我听人说,这城主可还有一个胞弟呐?”
“倒腾了半天,你讲的是公子员啊?”伍沔像是个没事人似的,又接起了话来。
他沉吟了片刻,坦然道:“阿员这孩子与偶常来往,老周,你!你想让偶干什么,就照直讲吧。”
“让公子员入股!”
“什么?”伍沔一时没听明白:“什么股?”
“入股。”周到笑着解释道:“我是这样打算的,我们将这瓷坊之后得来的钱布抛去花销后分成四股,老伍,你出资出力最大,当受两股,我算一份,这公子员也算一份,你瞧怎么样?”
“嘶……”伍沔略微沉吟一番,心中便有了计较:“老周,你的意思是说,这瓷坊……偶二人守不住?”
“老伍,此事兹体甚大!莫说是你我,就连公子员也不一定有这个威望。”周到只得慎重答道:“你信我!其实非伍尚公子不可,这姑苏城内除了申地氏族可还有吴地遗族呢。而尚,员本是一家,员公子入股也倒无妨。”
伍沔考虑了一番,遂点头道:“那就这么办,不过偶觉得这股份须得拆出五份,老周你与偶各持两份,偶这心中才安生。”
周到自是推辞一番,伍沔见周到也是副犟驴脾气,这才推他不过,依他分四股作罢。
伍沔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道:“如果没有他事,偶这就到城内中寻阿员去!”
“不急不急!”周到又笑着压了压手,提起壶边给他续杯边道:“杯中这茶,名唤碧螺春,生于屿首山南邻近震泽处。日后如若推广得当也是一份大生意,正好与我们这杯子水壶打着包的人传人,也省得麻烦,还有我们今后需求的瓷石和制作青釉料的钴石也多出自屿首山北。老伍啊,这可是咱们以后的命脉,可得打探清楚了,屿首山到底是有主还是没主,有主便买下来!”
伍沔盯紧了周到的眼睛,反而在心中试探了起来:“那要是无主之地呢?”
周到一阵哈哈大笑:“既是无主,那便是天下之地,那天下之茶自由得天下人去摘!我们采得,难不成天下人就采不得吗?”
伍沔听了,只是边眯着眼笑,边自顾自地吹着杯子,也没多做表示。
周到见跟伍沔提出买山这事儿,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就给应了,心道老伍这哥们儿是真的有钱啊。
然后周到又接着试探道:“我听说震泽北边荆邑是制陶的好地界,此处的陶泥也是一等一上佳的。所以我就想着,待公子员入股之后,咱们索性遍地开花,在荆邑也建一处陶坊,我适才画的那壶中也有陶器,而且近日我还在构思,如何包装一种‘紫砂壶’,嗯……这个陶坊之后必定大有用处。况且,与瓷坊比起,这陶坊也就花不了几个金布了。”
“这倒不必麻烦。”伍沔笑道:“家中有族兄正在那荆邑定居,瓷坊内多有匠奴还是族兄换与偶的,偶向族兄购得便是。”
“如此甚好!”周到的心也安了下来:“那剩下的就是在苏城内挑选一处合适的铺子了。放心,呵呵,这铺子整改装饰我一定亲自布置,正式开市当日,我另有计较。”
【十三弦!】李白恰在心中提醒道。
伍沔刚要说些什么,只见周到神色古怪的轻轻拍了一下额头,然后补充说道:“对了,老伍,我还要托你购得一些上好丝弦。唔……寻一位精通木艺的工匠,还有……”
“打住!打住!”伍沔立即站起身来,连忙摆手道:“事不宜迟,那偶这就进城寻阿员去!嗯,丝线没有问题,至于木匠咱们瓷坊就有,你自个儿寻去!”
说罢他举杯‘吨吨’仰头将茶喝了,唤着俩家奴扭头就逃也似得躲走了。
这来的时候,埋怨老周不能给自己解忧,他愁。
可走的时候,忧是解了,可这头绪又太多了,都有点捋不清了,他也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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