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笑

    
    卢寻仙出生时，卢家强者卜算了一卦，卦象上上，自此奠定了他在卢家唯我独尊的地位。
    可能是因他的名字与仙牵连，在天机一道上，他走在了卢家所有人前面，世间少有他不知道的信息。仙门世家也无人能与他相提并论。
    他就是那个时代，那个时代以他命名。
    许是叛逆期到来，他厌倦了这种一切都看透了的无聊日子。留书一封后，他轻装简行，踏遍世间每个角落。
    最终让他念念不忘的地方，唯有三处。
    一处是涞水，那里灵气汇聚，因缘际会，未来似乎有庞大意识在此地苏醒。他不明白那意识是什么，却隐隐察觉到那道意识与众生相连。
    他隐有明悟，那里似是天地落幕之地，是他的埋骨之所。
    但他不曾畏惧，反而更加好奇的探究一切。
    一处是深渊，在那里他找到了灵魂相伴的挚爱。
    深渊底下瘴气丛生，可以称得上是世界的黑暗面。在那里，住着一位大妖。
    大妖是九婴，她神志清醒时说，她是不小心跌入这方世界的。
    曾经她活着，却被人类算计死去。她会再次复活, 却不会怨恨人类, 她清楚那只是人类面对不属于自身的力量才有所畏惧，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也终有一日会回去。
    她将回到自己的族群，偶有某日提起算计她的人类，也不过是笑谈罢了。
    卢寻仙很难形容自己的感受，他当时有一个冲动的、匪夷所思的想法。既然世界无仙, 他要这大妖成为这世间唯一的神。
    他信任自己的眼光, 也相信大妖的无害。一日日的相处，他爱上大妖清醒时的单纯善良，混沌时的克制温柔。
    他想，若世间真有红尘仙, 应该就是自囚于此的九婴吧。
    他陪伴九婴百年, 他们相知相爱，他想着有朝一日定要还九婴一个清明，于是他离开深渊。
    这次与以往的无聊不同, 他抱着为挚爱找寻恢复的办法踏上游历之途。
    一处是寻仙村，或者说无名村。他离开深渊寻找使九婴恢复的办法时，卦象指向的一线生机在此处。
    游历至此他发现了数十万岁月中不见天日的秘密。这座墓曾经连接着另一处世界。那个世界是何种模样他不清楚，一旦占卜得来的便是恐惧。
    他在墓中呆了五百载，成为世人心中早已死去的人。他有足够多的时间，通过演算天机，星轨推演躲避危险，将石碑林的信息一一读取。
    那么庞大震惊的记忆让他用了一百年才平复了下来。
    这方世界是残缺的, 它归属于某位大能, 或者说是那位大能闲暇时祭炼出来的。大能一念之间便可使得世界天翻地覆。
    大能心念转动间，便可将世界重组千万遍, 也可将一人的痕迹彻彻底底抹去, 可将时间倒流，推倒棋盘重新开局……
    这处仙人墓是一代代先辈们联手布下的唯一可以瞒得过那位大能的地方, 是法外之地, 不在大能法网监控之内。
    可这也是先辈们一个个用性命换来的, 他们不求来生, 不求自身光芒有多强大，不求他们默默无闻做下的事情何时才能宣告天下, 他们只是耗尽了青春、寿命，磨平了棱角留在仙人墓, 为后人搭建一个完全安全的地盘，为苍生换一个新出路的机会。
    先辈们最早发现有外界强者来此便是在十万年前，也是妖兽突兀肆虐的万年后。
    那位世间最后一位飞升者留下镇魔塔，帮助他们圈禁了妖兽，却也带走了天地气运，使得天地大变，灵气减弱，后辈子孙渐渐少有能力非凡者。
    卢寻仙想，他们看做家一样的世界, 竟然被人随意入侵，随意践踏。
    妖兽是他们放进来的, 他们再派人来当救世主，收取信仰力量，天地气运……将他们世界当成了什么？
    原来, 他们才是被圈养的。
    他们才是最没有自由的。
    卢寻仙不甘心，他不甘于这种任人宰割的命运，他不但想要自己得到自由, 还想要整个世界得到自由。
    为此，他留在仙人墓这处屏蔽天机的地方，不停演算天机，寻找生机。
    他卜算得知距离新一辈天命骄子出世还有三百載，于是他离开仙人墓开始布局。
    他没有插手天命之子王庚的出生，而是联系了卢家老祖，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卢寻仙至今都无法忘记老祖当时佝偻的身影和颤抖的嘴角。
    “去办吧，卢家……鼎力支持。”
    老祖一言而落，他真正成为卢家的至高无上。
    接手了卢家的一切他才得知，卢家先辈早已察觉到天地的怪异之处，他们本以为是天道有瑕，却没想到连天道都不是自家的。
    卢家本想取天道而代之，使得世界恢复正常秩序。可他带回来的消息让卢家强者明白，一旦他们取代了天道，便会便那位将世界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大能感知，那时候才是十死无生。
    为此, 他们必须推翻卢家万万载布局，重新开始。
    卢寻仙不怕，与天地、与那位强者博弈，让他热血沸腾。
    集卢家所有人的力量，他们推衍出三千年后世界大变，有外来客人到来。那位客人虽是好意，却免不了是对立面的存在。
    于是，他们插手了三千年后新一辈天骄的出生。
    他们选择了仙人墓中石碑里那些强者遗留的残念和记忆，将它们与天骄放在一起出生。
    在他们出生后，卢家派人试探过，那些人脑中存在着那些悲惨又壮丽的记忆，他们不约而同的为这世间努力。
    卢寻仙耗尽心血卜算出改天换地的阵法，与卢家用了千年时光推衍完整，紧接着牵引世间灵脉至涞水。
    他打算利用涞水天然的地形和阵法困住那位外来的、或者说是曾经一度飞升，如今又重新降临此世的仙。他要利用那人身上外来者的气息蒙蔽天地和大能强者的感知。
    布局完成后，他将其它事情交由卢家处理，孤身一人来到了深渊陪着九婴。
    一千年后，天之骄子王家王庚出生。他的出生终结了寻仙真君的时代，自此步入庚历。他无愧于卦象中显示的天骄名头，强大睿智，有情有义。
    谁知异变突起，逐渐清醒过来的九婴被镇魔塔感知到。为防止镇魔塔将九婴封印带离此世，他不得不向上章真君求助。
    九婴是他布局中的一环，在仙人到来之前绝不容有失。
    于是他将一切对将刚与妖兽大战后的真君和盘托出，将真君引来此处。
    上章真君得知一切后，沉默许久前往仙人墓探明真相，待确定一切真相回到了深渊，上章真君问：“我们有重见天日的那日吗？”
    卢寻仙不知道，改天换地听上去是再怎么壮阔豪迈的壮举，都无法改变它属于人类的异想天开。
    但他绝不屈服，哪怕他失败了，也会有后来人继承他的一切，再次踏上反叛的道路。
    “会的。”他笃定道，“我们会成功的。”
    上章真君以自身灵魂为基，以全部修为和气运布下阵法，将深渊封印起来，挡住了镇魔塔的视线。
    他死在了深渊里，死在了对爱人的失信中。
    九婴站在宫殿外遥望真君尸体矗立的方向，喃喃问道：“值得吗？”
    卢寻仙悄然掩去眼底的潮气，斩钉截铁道：“值得。”
    “九婴会帮我吗？”他希冀的问。
    九婴沉默许久，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最后她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眼里满是光芒道：“会的，我会帮你。”
    千载岁月很快逝去，他与卢家瞒天过海，用新的身份重归卢家，是为卢家千年后的少君，卢衍。
    大道三千，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便是天机。
    在众人所不知道的时候，与卢家联合的仙门势力看似与往日一般，却都紧张了起来。
    新一辈天之骄子出世，他们带有先辈的记忆，继承先辈的意志，或默契的、不约而同的，或商议好的都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去印证这世间的一切。
    直到异界来客降临，他们完美配合瞒过了他。
    他这辈子的小妹妹卢琼，拥有十万年前与那位飞升仙人的记忆。她怕被那人发现破绽，决绝的以身赴死，引那人入局，使得卢家顺利将人封印在涞水。
    可她却死得那般凄惨，魂飞魄散，再无未来。留下她的伴侣灵珠佛子在世。
    还记得灵珠佛子得知她的选择后，那一瞬的脸色恍惚也死去了一样。
    是谢景行是谢家大公子，却拥有一位佛门先辈的记忆。他继承佛门先辈的记忆，一直走得是万劫不复的慈悲道。
    所有人都清楚他们与之为敌的是什么样的存在，所有人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可谢景行也没想到，死在前面的是他最爱的人。
    好在仙人被困的时光里，他们利用她的力量将最后的阵法布置完成。
    那是一个献祭阵，是要死去无数的生命。
    阵法复刻完成的那一瞬间，在场所有人心头一沉。
    此后，他们都背负了罪。
    他们都在负罪而行。
    可这是唯一的办法。
    是他们这些弱者对强者所能实现的唯一的反击。
    他们默契的决定，改天换地后，他们以死为献祭的众生谢罪，哪怕背负罪孽受尽折磨也可以。
    卢寻仙将同伴引入仙人墓，本想着让他们在墓中得到更多的力量。没想到这一遭却损失惨重，连一直监视着仙人的丹枫、迎秋都丧命了。
    哪怕在外的只是被封印了记忆和力量的仙人，本能中也依旧会驱逐一切危害自身的存在。
    这一次是他们大意了。
    当涞水封印即将破碎时，他们决定亲自打开封印麻痹仙人。
    继承了最古老意志的风清接下了任务，他与月皎本就是搭档，配合十分默契。
    他们联手制造出针锋相对的局势，并煽动六大世家携带众生意志联手将仙人困在神医谷。
    她当然可以走出神医谷，但苍生意志会针对她，让她寸步难行。
    仙人再次被困，他们却不敢敷衍了事，反而认认真真演了一场，意料之中的，仙人确实一直监控着世界。
    好在他们成功了，他们真的成功改天换地了。
    那么，接下来的便由他开始，以身谢罪吧。
    他来到九婴身边，伸手握住九婴沾满血迹的手。
    我化利剑杀死你，以你的血为契，我们神魂同在，我们生死与共。
    九婴，谢你为我做得一切。
    谢你，痴情一片。
    我还你一片清明，还你一片真心，还你同生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