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笑

    
    九婴是一个大妖，它没有名字。从出生起便生活在妖界大峡谷。
    妖界的妖王见它只是幼崽，从未想过要伤害它，但也懒得理它。它便独身生活，不是睡觉就是修炼。
    它以为这漫长的岁月就这么过去了，谁知有朝一日，神女降临打碎了妖界，杀了好几位妖王。而它也随着妖界碎片降临异世。
    它懵懵懂懂，不清楚如今的世界与妖界有何分别。化形后好奇人间是何种模样，能走出神女一般强大的人物。
    明明没有妖族强悍的身体，悠久的寿命，却偏偏强到让它绝望。
    来到外界后，她化名阿婴，与一位世家公子相识。他说他姓卢，叫卢七郎，会卜算天机，他要用自己的力量帮助天地众生。
    他们一起结伴而行，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一起度过了数年岁月。他们一起长大，互相爱慕。
    可惜某次她意外暴露了身份，被人类算计。因她是大妖，浑身是宝，她死得尤其凄惨，抽筋扒皮只是寻常。
    好在神女祝福庇佑了她，使得她保住了灵魂。
    她死后才看到卢七郎为了她入魔, 为她斩杀了那些害死他的人族, 为她将一身功德相赠，只为换回一个再次重逢的机会。
    卢七郎将她的灵魂送到大峡谷, 这是从妖界掉下来的那个大峡谷，此时还不是往后岁月人人惧怕的深渊。
    她在大峡谷中修养，卢七郎留在大峡谷陪伴。本以为他们会这么相守终生，世间却发生大变。
    那些从妖界坠落的妖兽侵袭人间, 人间沦为地狱。
    “等我回来。”卢七郎辞别了她前往人间维护天地, 她守在大峡谷里日日期盼。
    当第一具妖兽尸体落入大峡谷后，淡淡的怨气升起。
    人类的决绝凶悍，妖兽的不甘怨愤，天地的厌恶、苍生的痛苦……这些力量纷纷涌入大峡谷里, 侵蚀着她的神志。
    她清楚这一切是因为她的天赋, 她拥有净化一切的能力，她可以平息世间的怨气。
    可来不及了，她已死去。
    哪怕这些怨气本能汇聚来此, 她也无法净化。
    卢七郎死在了妖兽的袭击中，她在无望的等待中失去了理智，浑浑噩噩留在了大峡谷，不，是留在了深渊。
    日复一日吸收着世界的怨气，大峡谷已面目全非，不在是她曾经的家，而是人人畏惧的深渊。
    不知过去多久的岁月, 世外气息降临惊醒了她。
    她看到无数死去的人族和妖兽, 看到一切不幸被出世的镇魔塔镇压。
    她仅存的理智想着，若七郎生活在这个年代多好, 起码能活下去。
    她再次陷入沉睡, 神女的力量在修复着她的神魂，保护她的神志。
    当她再次清醒时, 是被熟悉的灵魂气息惊醒。
    那是——七郎。
    “咦, 竟然有大妖残魂。”那人闪烁着好奇的目光踏着唯一的光明缓缓走来。
    “还在沉睡吗？让我来卜一卦吧。”
    他扔出去三块龟甲, 看着地上的卦象, 神色古怪了一下：“竟然是献卦。”阴阳合。
    她隐隐听到青年的哀嚎：“……我的命中因缘是大妖？怎么可能啊啊啊。”
    她忍不住想笑，也确实笑了出来。
    她凝聚成人形, 朝着最后还是踏入深渊履行了承诺的男人说：“我终于……”等到你了。
    “你叫什么？”她问道。
    青年哀怨的盘膝坐在一旁，呆呆的说：“我叫卢寻仙, 看你本体似乎是传说中的九婴，你叫什么？”
    她微微一笑：“我没有名字。”
    “那我叫你阿婴吧。”
    她忍不住又想笑，这人不管轮回多少次，依旧不会取名字。
    卢寻仙留了下来，这一生他依旧是卢家的天骄，他骄傲自负，却不失温情。
    在确定她真的是他命中情缘后，他接受的速度飞快，甚至对她很好。
    可惜她保持神志的时候不多, 大多数时间都浑浑噩噩。
    他不厌其烦在这死寂的深渊下陪了她百年，她想, 若这辈子卢寻仙为人间斩杀她这个妖，她也死而无憾。
    因为他履行了前世的约定回来了，因为他忍受孤寂与她相伴。
    在她又一次清醒过来时, 卢寻仙告诉她自己要离开了。
    她早料到会有这一日，便安安静静的送他离开。
    “你是大妖九婴，是这世界的奇迹。你等我, 我要助你重生。”
    他离开后，她才觉得以往并不孤独的深渊竟如此冷清可怖。在这死寂的世界中，她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也早已死去。
    寻仙……
    莫来了吧。
    回到人世间，好好活着吧。
    七百年后，卢寻仙再次归来。
    他周身气息沉重，见到她的喜悦被重重隐瞒遮挡。
    他说：“我踏遍天地不曾寻到真仙，但我见到了你。此后，你便是唯一的仙神。阿婴，你是我的信仰。”
    她忍不住心底的喜悦：“寻仙，我愿意当你一人的仙。”
    他却摇了摇头，告诉她这世间是一个大囚笼, 无人可以挣脱出去。他说天道意志压抑着这方世界的发展，所有天赋强者都无法超脱, 他说天地苍生在任人摆布，他们都只是棋子, 他想要掀翻棋盘，得到自由。
    阿婴心中明白, 这方世界是一位大能祭炼的历练场地，用于红尘炼心。大能许是不在意这世界如何，可若真在意时，轻易便能抹去世间一切。
    神女能帮她吗？她不想她的青年不留痕迹的死去。
    神女没有回应，这在意料之中，那么她该怎么做才能保住她的青年呢。
    “这世道令人厌恶，被掌控的天地让我无法喘息。我布下天地大局改天换地。九婴陪我好么。”
    “好。”她说，她本就不会拒绝他的要求，她愿意陪着他胡闹，哪怕是触怒那位存在。
    卢寻仙欢喜的笑了，他开心得像个孩子。
    “太好了阿婴，太好了。”我曾无比担忧你会站在我的对立面，我曾惶恐于与你为敌。幸好命运是眷顾我的，幸好你是爱我的。
    他说：“阿婴，我要助你成神。这世间需要一位神，而你也需要成就神位，彻底苏醒，恢复理智和本体。”
    她纵容道：“依你。”
    此后卢寻仙忙忙碌碌，在深渊与外界行走，她无法感知到他做了什么，却能清楚的感觉到她沉睡的时间越来越少，缠绕着她的怨气渐渐可以被控住。
    直到两千年后的某日，她心中一悸，仰天长吼一声，化为本体九婴。
    她的身体，恢复了。
    她从天空落下，看向匆忙而来的青年，温柔的说：“你成功了。”
    卢寻仙应道：“是，我成功了。”
    他上前抱住了她，从他颤抖的手可以看出他心中的激动。
    “阿婴，阿婴……”
    她轻轻亲吻了下他的额头，安抚道：“我在。”
    “我要用三千年时光，唤你神志归来，助你成为世间唯一的神。在你死亡那刻，我必紧随而后。”他无比认真的承诺道。
    她相信，她怎么会不信他呢。
    他对她的承诺，哪怕相隔无数轮回，也一定会再次实现。
    他知道他在布局，知道她的成神是这计划中的一环，知道她的结局可能不怎么好。
    可那又如何，她早已死过一次。
    她曾经想追神女而去，如今却只想陪在这青年身边，随他生，随他死。
    在计划推动不久后，她感知到曾经来过的异界客人的气息，那人即将在千年后降临。
    可没想到，那人还未降临，镇魔塔却察觉到主人气息似有靠近的痕迹有所清醒，从而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镇魔塔蠢蠢欲动，似乎想要将她扯进去，那段时间镇魔塔的牵引让她无法维持住人形。
    与镇魔塔对抗间，她看到了寻仙悲痛的神色，他在担心她。
    有一日，他似乎下定了决心，呼唤来了他的朋友。
    那人叫王庚，是传说中的上章真君。
    他为了斩断镇魔塔的牵引，瞒住塔灵的灵觉，以性命为代价封印了深渊。
    她活了下来，每每望见那矗立的身影，便心中悲痛。
    寻仙，你所忍受的，是否比我强千万倍？
    又过了千年岁月，寻仙的布局已完成，而她周身气息动荡，竟在一夕间褪去了妖身。
    她成为了这世间的神。
    “阿婴，我做到了，真的做到了。”卢寻仙激动不已。
    她万分感激，却早已打算好哪怕是死，也要助寻仙完成他的抱负。
    她没有净化深渊下方的黑暗便是留着糊弄那人，直到那人降临世间，阴差阳错下来到深渊。
    好在她确实将人糊弄住了。
    此后一切顺遂，她利用神的身份，助寻仙布局，瞒住天地意志。
    最后，以自身性命为祭，引动天道暴动，与天道同归于尽。
    死去的那些人，业障罪孽尽数归与她身。
    哪怕此后无尽岁月，受业火焚烧也不后悔。
    寻仙，你成功了啊。
    大火中，她看到寻仙那双清亮的眼眸擦去了沉重阴云，露出了仿佛月华般的光辉，那是无尽的深情。
    他说：“答应永远陪着你了，便不会食言。”
    是啊，他从未对她失信。
    她体会到人间最美好的感情。
    与相爱的人一起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