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洪毣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一场好戏才真正开始。
洪帮主坐在上位,邝竒坐在下左。简国人总爱喝茶,并不怕影响晚上睡眠,这礼的规矩只要一长,就能从生母生父的肚子里跳出来,反攀上瓦做爷爷。讲大事时必上茶,端气势时必沉默。
邝竒心里也摸过,大致知道洪老爷要和他说些什么。该想的自己也已经想过,只待对方出招,自己就应。
结果,不愧是能养出洪毣这般性格的爹爹,开口果然惊人:“邝竒,我平日和丫头处在一块的时间不多,但也学了些你们年轻人喜欢的玩意儿。你我原来虽以同辈兄弟相称,但毕竟了解还不够多。你刚刚主动跪我,我也就知道你是个什么意思了。江湖中人,不说多的:我嫁女儿,没别的,就一个,得嫁个好人。我得看清楚了,这人究竟想要些什么,是个什么品性。为了省点时间,这样,我俩玩个游戏。你现在来当洪毣的爹,我来当你。你且做我半刻,我也来体会体会你。只要我们都诚心爱洪丫头,彼此该是能互通心意的。”
邝竒答:“您的意思我能明白,但这游戏我属实从未听闻,更别说玩了。这回又涉及到终身大事,我怕万一因为生疏,哪没表达清楚,平白害了姻缘。不若您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我,我以此心作保,有问必答,绝无虚言。”
洪帮主说:“邝竒,别开口闭口‘您’来‘您’往,别说你现在还没娶我女儿,就是未来娶了,我们也是兄弟。在这儿了别整读书人那套,太他娘的累人了。我和你玩这个,就是不愿意架威子,你看看丫头对我那臭态度,说来怪我,小时候惯她,但真要说吧,其实我心里还挺喜欢这么说话的。所以别再推来推去的,搞得好像你怕我一样。就当玩个游戏,大方地问就是了。我也大方地给你回。就冲咱们两家这么些年的交情,你小子的事情,我还是了解,我有信心,能给你说得准。”
邝竒说:“行,那我们玩起来。”
洪帮主笑,说:“这才是聪明人,问吧,你要是我,第一个会问什么?”
邝竒笑笑,觉得自己像颗轻棋掉进密篓子里了,不把水倒干净,是出不了这暗无天日的境地了,娶人可难,难也要娶。他想想,问的时候声音不自觉地小:“倘若我是你,最想问的第一句是:你对我女儿可是真心?”
洪老头子舒舒服服地瘫坐着:“此心天地可鉴。”
邝竒见他这样,心下不爽快,声音大起来:“你们相识不过一月,我早听过你的许多风流传闻,谁知你不是对着每个姑娘都这么许诺?”
洪老头子笑,身子坐正了答:“从前的爱似假非真,如今我才遇到绝世佳人。”
邝竒皱眉,说:“你这答得不对。”
洪老头子说:“哪里不对?”
邝竒讲:“我对以前的姑娘们没一个动过想成婚的念头,但感情也是真给过的。”
洪老头子点头又耸耸肩,说:“行,你继续。”
邝竒想了想,又问:“你神女楼向来神秘,江湖中谁也不知道你们的老巢在哪里,倘若我真要将女儿嫁给你了,可能直接被你拐到找不着的地方去,我以后想女儿了,怎么和她联系,去哪里找她见面?”
洪老头子皱了眉,想了想,带着点怀疑的口气答:“要不我和丫头直接住在洪家帮算了,就在这里成亲安家,反正都是一家人,无所谓在哪的。”
邝竒笑着摇头,瞥老头子一眼,心里骂他:“想得真美。”他大声唤人:“抬两坛酒来!”
洪帮主一脚踏在面前的矮桌上,也叫:“从窖子抬两坛好的来!”
邝竒放松了些,又问:“你既然说想娶我女儿,那娶了她以后,如果你遇见别个姑娘,又喜欢上人家了,怎么办,你还娶不娶?”
洪老头子咂咂嘴,怒气上来了,瞪着邝竒。邝竒一派自然。老头子恶狠狠地回:“我可不娶,洪毣是天下最好的姑娘,除了她我绝不会再爱上别人,爱了就是要爱一辈子的,容不得其他旁个野鸡插足。”
邝竒摇摇头,洪老头子看见,桌子下的手都攥成拳了。
邝竒接着问:“人的情感如何是能完全掌控的,未来世事难料,正如今天你忽地想娶我女儿一样,难道到汝州之前,你能提前猜到?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唯有把当下的事情先说好。我对你要求可没那么高,只一点:还爱的时候好好疼她爱她,只爱她一个,用爱你最喜欢的东西的力气去宠她欣赏她,绝不主动生二心。我知道,你年幼虽然贪玩,小时候却是下过决心的,一辈子只成一次婚。小七倘若不负你,我不准你先负她。倘若她负了你,倘若,真有这么一天的话,我也要你恕她一回,两人各自远离。你可答应?”
洪老头子盯着邝竒,默了一会儿,心里头笑这小子心性挺纯,个性也真。他答:“自然,虽然这听起来挺欺负人的,但男子汉大丈夫嘛,就是有一说一,能撑能立。况且我听老一辈讲过,爱情这东西刚开始像酒,浓得一醉不醒,后来慢慢地就化成水了,喝起来淡得很,但又真真实实地一天也离不开去。况且我相信丫头,丫头乖得很,只要我始终如一,她不会负我。”
邝竒笑,酒上桌了,两人撕开来就开干。
邝竒脸色一正,声音挺大:“我且再问你,你如今无父无母的,办宴的时候谁来替你主持?”
洪老头心下一软,但面不改色,他回:“男子汉大丈夫,以天为爹,认地为娘,何必要谁来主持?再说了,我爹娘都在天上看着呢,我有了桩好婚事,大家都是开心的,谁还在乎这些。”
邝竒运功,和洪老头子腾空碰酒坛,两坛撞在一起又脆又响,他又问:“你们成婚了,家业怎么来分,我家的漕帮可不分给外人管。”
洪老头瞅他一眼,说:“谁稀罕你家那块小地方,江湖上谁人不知,我神女楼是什么地位,财壮人强的。你实在不必担心,女儿只要嫁过来,吃穿保证不愁,还有荣华富贵的清闲享。”
邝竒摆摆手说:“别说什么荣华富贵,我家小七可不喜欢那些东西,你不如带她去游山玩水,走遍天下三国,带她多看些风景、尝遍人情。世事一朝云蒸雨降,复而又去,最美不过诗酒两曲。”
洪老头闷下几大口酒,笑这小子真对人胃口。他说:“此事倒是女婿我考虑不周,你说的生活确实比我讲的好过多了。但我多说一句,玩乐可以,但我保证不会让小七饿肚子的。这以后要是生宝宝了,就带回家来养,女儿总不比男娃耐踹,生养的时候更要注意,不能顾着性子贪玩,不管身体。”
邝竒听着笑得傻呵呵的,像是已经想到了生孩子的情景,他哈哈大笑,又说:“你考虑得周全,我放心。”
婚事一场局,风波消,敌云去,合已定,就待小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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