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窈醉胭脂色

    
    白仁敏同阿米塔娜一道躲着，直到听见那三人的声音渐行渐远了，阿米塔娜这才敢站从草丛里头直了身子走出来，然后又拍了拍身上沾染上的的泥土。
    只听她在下头压着嗓子对着白仁敏喊道：“小少爷可快下来，咱们也赶紧回去罢。”
    白仁敏点了点头，从屋顶上走到了屋檐，然后就着那棵大树，一溜儿地直直滑了下来。
    待他双脚稳稳地落在地上时，阿米塔娜赶忙跑上前去，问道：“我若没看走眼，方才从这间房子出去那三人中有两个是咱们一早儿跟着的林家人罢？那另外一人是谁？”
    白仁敏一边拍着方才在屋顶时衣裤上沾上的灰尘，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但瞧他一副工匠模样的打扮，想来是这铺子的工头？只是瞧他说话可是颇有分量呢。你那边呢？那间房里可是有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儿？”
    阿米塔娜点了点头，道：“我倒是也瞧见了不少，只是也不急于这一时，咱们还是先回去再说罢。”
    白仁敏也同意道：“你说的是。只不过要从前头出去怕是不可能了，咱们便从这后头的院子里寻个地方出去罢。”
    于是，两人便又绕着后头这几间房子转了又转。虽如今已是初秋时节，但在凉州靠近西戎，四周多是沙漠荒山环绕，正午的日头正是最烈的时候，饶是秋风微凉也解不了骄阳的炎炎之意。
    白仁敏先前少见这样的天气，头顶一轮烈日烤得人脸发烫，他的头上和后背都有不少汗滴下来，可四周偏又是凉风习习。
    这冷风一吹过去，他身上的汗瞬间被吹成了冷汗，竟又不知方才到底是冷还是热了，直教他整个人都难受得紧。
    阿米塔娜瞧着白仁敏的面色白一阵红一阵的，忍不住笑着道：“阿敏小少爷是少来咱们西北罢，一时间不习惯这里的气候，不成想竟难受成了这副模样。”
    白仁敏用手帕一边擦着头上的汗珠，一边道：“那你还何苦来嘲笑我？”
    阿米塔娜则笑着不说话，也用自己的衣袖擦了一把额头上冒出来的细密汗珠。
    二人就这么在这后院里绕了小半圈，终于寻到了一处院墙有些细小缺口，于是他们便决定从这里爬出去。
    阿米塔娜虽是不擅攀爬，这片的墙体本又有些高，但好在因着缺口降低了些高度，她的体态又轻盈，所以便由白仁敏在下头帮她抬着双足，再用力往上头轻轻一送，阿米塔娜便轻而易举地攀上了那墙体断裂的地方。
    这墙的缺口极为狭窄，但是因着阿米塔娜的腰肢柔软、身形又纤细，所以也能勉强挤进那缝隙里头。
    只见她先是跨坐在那处残垣里头，用手扶着两边的壁崖小心翼翼地在上头转了身子之后，对着下头的仔细瞧了瞧，待寻好了一处落点，这才对着那片地方跳了过去。
    这断壁残垣外有一片杂草地，阿米塔娜正是对准了这里跳下去的。她身上带着些舞者特有的轻盈，再加上下面的草地柔软，所以她也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白仁敏则是自个儿攀墙惯了的，他便直接蹬了两脚墙就站在了那断壁的缺口处，然后也朝着方才阿米塔娜的落点跳了下去。
    这院子的外头是市集的另一侧，因着市集上的小摊和店铺都是朝向内的，所以这一面并没有什么人家，自然也无人发现这从墙上攀爬出来的二人了。
    他们刚一出来，这时便听见身后的宅院里头传来了一阵喊声。
    “让那两个小杂种给跑了！快四下找找，赶紧把他们给捉回来！”
    白仁敏和阿米塔娜当即意识到那人说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于是惊魂未定的俩人一路逃也是的跑出了集市的范围，然后赶忙在附近雇了一辆马车便回自己住的客栈去了。
    回去之后已是下午时分了，他们俩便叫上了尉迟怀一道去白仁敏的厢房，准备分别讲讲自己的所见所闻。
    尉迟怀听闻了二人上午被捆了关起来的惊险遭遇之后，一阵唏嘘。
    “未成想让东家......不，仁敏兄弟和米娜姑娘遭此劫难，还好你们二人足智多谋，如今总算是脱离了危险。唉，若是早知道那地方这么险恶，怀昨儿便执意替您二人去就好了！”
    白仁敏笑了笑，道：“无妨，我们俩这不是好好儿的么？不过我亲自去了也好，总能当即便了解他们林家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再说了，我又怎可自己怕危险、就将怀兄弟你置于险境当中呢？”
    尉迟怀道：“只是再怎么说，您还是整支商队的东家啊，这样的事情何须亲力亲为？下次派怀去便是了！”
    白仁敏淡淡一笑，拍了拍尉迟怀的肩膀，“好兄弟。”
    接着，他先是将自己在房顶上听见的林家二人和那个工匠模样的汉子他们三人的对话复述了一遍，然后教阿米塔娜讲讲她看见了什么。
    阿米塔娜点了点头，开口道：“我在前头的那间房中看见了先前去关押我们的那个夷女，她在同我们进去铁匠铺子时看见过的那个账房先生讲话。”
    对面的二人听了，一同问道：“然后呢，他们俩人在说什么？”
    阿米塔娜答道：“他们俩先是谈了一些铺子里头近日的订单，都是些寻常的话。只是我瞧着那夷女面对着账房先生的模样十分谦卑，又像是有几分害怕似的。——若说是寻常的账房和宅内的打手之间讲话，倒也不至于是如此不对等的关系啊。”
    白仁敏沉吟着点了点头，道：“那接着呢？还说了什么别的吗？”
    “多的倒也没说了，只是那夷女给账房先生提了一嘴，说是什么......刘叔在后头同今日的贵客谈得很不顺畅，问那先生可要去瞧瞧。”
    “那账房怎么说？”
    “他只说不必，这点儿场面刘叔应是对付得来。他们俩人说完了这个，又讲了讲最近的进账和出货之类的事儿，便再没什么了。”
    白仁敏听了，皱着眉头、抚着下巴，自言自语道：“奇怪，真是奇怪。一个账房先生，何须向后宅里的打手说订单的事儿？”
    接着，他眼睛一亮，不自觉得紧紧捉了阿米塔娜的手臂，道：“啊！那女人所指的可是林家同那工匠商谈的事儿？刘叔是那工匠，后头是指后面的这间房子，贵客则是指林家的叔公侄孙二人了。”
    阿米塔娜不着痕迹地将有些吃痛的手臂从白仁敏的手掌中抽了出来，思索了一番，道：“经阿敏小少爷这么一说，我便觉得十分像了。”
    一旁的尉迟怀插言道：“怀倒是认为仁敏兄弟讲得应该八九不离十。”
    白仁敏听了，十分兴奋道：“那如此，我想这账房兴许还有别的身份！”
    “别的身份？”阿米塔娜和尉迟怀不解道。
    白仁敏坚定地点了点头，道：“嗯！我怀疑他真正的身份可能不是账房先生，而是这间铺子的主人！”
    “噢——这样的话就说得通了！”听到了这里，阿米塔娜像是一经点拨般，恍然大悟道。
    “是啊，若不然，咱们先前刚进去那铺子的时候怎么这么快就有打手在门后头等着了？”白仁敏道。
    阿米塔娜和尉迟怀也一道点头附和着，只听白仁敏继续道：“所以米娜才会看见那关押我们的女人对着账房先生毕恭毕敬的，只有他是铺子的主人才会如此，不然也说不通。”
    “所以这间铺子是以铁匠铺为伪装，实则内里是个伪造银两的工坊，为一些像林家这样有此特殊需要的人定制假银。——只是如何才能进去下订单呢？前面咱们俩跟那伙计说要定制物件，又骗他说我身上带着信物，怎就露馅儿了呢？”
    尉迟怀道：“许是他们有特殊的暗号，或者有人引荐罢。一般这样的黑店，要真去下单子应该都是十分隐蔽的。也或许是因为仁敏兄弟说了要面见他们的掌柜？那同林家人周旋的不也只是个工匠嘛。”
    白仁敏点了点头，道：“是啊，也许就是这样才引了那铺主的警觉，不动声色地将我们给骗了进去、然后打算暗暗处置了。若不是那个女人有意要纵我们，此刻怀兄弟怕是已经见不到我和米娜了。”
    尉迟怀道：“仁敏兄弟还说？下次再有这样冒险的事情，还是让怀代替您去查罢！”
    白仁敏没有接他这话茬，他只是摇了摇头，撇开了话题道：“只是有些可惜，到底没有瞧见他们那伪造的银两究竟是何模样？我在屋顶上还听那工匠夸口，说是他们铺子里的手艺精湛，做出来的假银两以假乱真、在这儿是数一数二的呢！”
    阿米塔娜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他们三个不是在里头周旋了半天，咱们若是再耗下去，只怕是来不及逃出来就又被捉回去了。”
    尉迟怀也附和道：“是啊，总算能平平安安的回来便好。咱们如今也掌握了林家的人确实定制了一批假银两的消息，所以他们必是将此用来去西戎洽谈马种引进的生意，那么仁敏兄弟先前的计划恰好可以实施了。”
    于是，三人又将先前讲好的计划商议了一番。
    之后的这一两天，白仁敏依旧派人盯着林家那边的动静，回报来说他们每日都在进出客栈，并且有大量的林家家仆一趟趟地来往于客栈与集市那边，想来是在运送定制好的假银两，并且为着准备去西戎而忙碌。
    到了第三日的时候，白仁敏派去的护卫竟然回报了消息来说，林家的人准备明日一早便动身去西戎。
    这消息突如其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一则本来他父亲白掌柜就应这两日便到了，但是白掌柜那边的人又派了匹快马来传信说，他们的队伍在路上遇到了些许突发状况，要晚两天才能到凉州城了，所以让白仁敏先耐心等待。
    然而，先前白仁敏也派人传了信去给他父亲，说是那林家此番也来了凉州，是要同自家竞争那引进西域马种之事，并且将他们要使假银子的事儿也一并讲了。
    但是父亲这次在信中却只说让自个儿耐心等候，并未对林家的事儿发表什么意见。
    一边是明日就要出发的林家，一边是让自己耐心等他到来的父亲，白仁敏一时间竟陷入了进退两难之际。
    按着他先前的计划，便是等父亲来了之后向他道明，然后自己和尉迟怀分别带着两队人马，抢在林家的前头去各部落中游说。
    这本就是十万火急、一刻也耽搁不得的，但是父亲如今又不能及时到来，就算白仁敏自己等得，那即将引进的马种可等不得啊！
    白仁敏有些着急得上火，因为若是要实施他的计划，就必得立即跟着林家的后头出发，然后中途再赶超他们，这样才能保证先林家一步去到各部落中。
    但是白仁敏这次没有叫阿米塔娜和尉迟怀来商议，因为他心里知道，自己是这商队的首领，这次必须自己速下决断。
    他将自己关在房中深思熟虑了半日，最后终于决定派个小厮留在这里传信给父亲，然后自己带着剩下所有的人明日跟着林家出发去西戎。
    白仁敏做出这个决定并非出于莽撞，而是权衡了利弊，认为自己身上带足了洽谈珠宝的银两，就算是马种之事没有谈下来，那先将珠宝生意拿下也是好的，他要跟时间赛跑。
    另一方面，白仁敏认为是天意让他在路上遇见了林家，又发现了他们的阴谋，那么自己就势必要阻止他们的计划，免得西戎的人发现、认为大齐的商人都是不讲诚信的，到时候事情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任再多的银两也无力回天了。
    白仁敏心中决定要抓住这个机会，于是便立即召集了下头的贴身护卫和仆从，将此去的全部计划交待了他们一遍，然后又让护卫去银号里将做珠宝生意的银两取出来，小厮则去将明日出发的指令告诉所有人。
    米娜桑平安夜快乐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