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尚武家。
杨尚武吃罢晚饭,在晒坝边燃起一堆杂草树叶以熏蚊子,又搭一床竹凉床在晒坝里准备歇凉。2队队长潘老三和5队队长赵忠借着月光,慢悠悠地来到了他家。
杨尚武看了他们一眼,什么也没说,从堂屋里提了两张靠背椅给二人,又给两人散了纸烟,点了火,这才在凉床上躺下来。
“跟着江书记好好干吧,她是组织派下来的干部。”三人见面虽然一句话没说,但杨尚武知道他们来歇凉的用意。
“没想到冷美人(冷贵香)女儿还这么出息。”潘老三吸了口烟,悠悠说道。
“出息个屁,都被下放到农村来了,还出息。真要有出息,咋没当局长县长?”赵忠有点儿愤愤然,“她今天竟气势汹汹地说,不换思想就换人。她还真把自己当一把手了,好像手下管着一大批干部似的,想换谁就换谁。咱们小队长一个,不靠这个小官吃饭,随便她怎么换。她说那个现代农业示范园,在我们这山旮旯也搞得起来?现在这些领导净说瞎话。”
杨尚武吧嗒着纸烟,烟头的火光明明灭灭,照在他皱纹遍布的古铜色脸上。他没接两人的话,沉默着。沉默,有时代表认可对方的观点和意见。
“我们种庄稼种了几十年,他们连锄头、犁耙都没扛过,还来指挥我们。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他们爱怎么搞怎么搞吧,现在包产到户,每家每户都有自主权。”杨尚武将烟头丢到地上,随意说道。
“杨书记,我们依旧听你的。当年你带领大家修村道、挖蓄水池,为大家干了那么多实实在在的好事,大家都记得你。”潘老三快心快肠地说。
杨尚武知道潘老三和赵忠为什么要来自己家歇凉。他们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是自己的跟班、同党,自己说什么他们就干什么。虽然工资不多,一个月400来块,但一年下来,也有小五千,况且队长在村委会的活路不多,平时都在家里干农活,相当于白捡几千元。
他们对谁来当村委会书记本来没意见。杨尚武年龄大了,该退,无可厚非,谁来都可以,可偏偏来的是冷美人的女儿。以前冷美人丈夫去世,孤儿寡母,看着怪可怜的。男人们借着帮她干农活的由头,都想去揩点儿油,结果油荤没沾到,却被冷美人骂得头破血流。特别是她女儿考上大学后,更是扬眉吐气,耀武扬威,大话宣天,大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架式。
潘老三和赵忠他们,最是看不惯这个伶牙利齿的妇人,每次叫她交修路集资款、自来水管道费等,她要么叫村上拿文件给她看,要么拿付款清单给她看,好像全世界都是贪污犯一般。潘老三和赵忠他们,也没少折腾冷美人,要么热嘲冷讽,要么给她脸色看,山高皇帝远,你女儿再能干也管不着咱们。可这次来村委会当书记的偏偏是她女儿,新仇旧恨一起算,难怪江心月说不换思想就换人。
潘老三和赵忠坐了约摸一个时辰,烟抽了好几根,谁也没明说要怎么办。山风一吹,凉快了不少,遂起身回家。
两人走了一段水泥路后便分手各回各家。赵忠要过一根田坎才能到家。此时苞谷“背娃”、稻谷拔节,各种杂草也卯足了劲地疯长,田坎便被稻禾、杂草遮得水泄不通。
赵忠害怕有蛇,在菜地里抽了根竹棍拿在手里探路。走到一半时,不料从脚后钻出一条蛇将赵忠的脚踝咬了一口。赵忠痛得“啊”地一声惨叫。
潘老三听到惨叫声,大声问:“老赵,怎么了?”没听到赵忠回话,潘老三又大声喊“赵忠,赵忠”。赵忠痛得“唉哟,唉哟”地大声叫唤。
潘老三借着月光赶快跑过去。“蛇,蛇。”赵忠痛苦地呻吟道。
“赵忠被蛇咬了。”潘老三在村委会微信群发了条语音。
潘老三见微信群无人反应,急忙给杨尚武去电话。杨尚武听后,立即指挥他:“赶快找辆车,拉到乡卫生院去。”
潘老三立即联系村里平时跑摩的的人,可人家刚好走亲戚了,没在家。杨尚武又叫他打江小川电话,江小川最近买了摩托车,叫他赶快骑过来救人。
江小川接到电话时,正在晒坝里歇凉。他掏出钥匙发动摩托突突突地往外跑。
“发生什么事了?慌里慌张的。”江心月问。
“潘老三打电话来,说赵忠被蛇咬了,叫我送他去医院。”
“在什么地方?”江心月扯着嗓子问已离去的江小川。
“磨子沟。”江小川的话音消失在摩托车的突突声中。
江心月急忙打开车门,发动车子就要出去。
“你去凑什么热闹?黑灯瞎火的。”冷贵香追出来轻声吼道。
“管那么多干什么?你自己睡。”江心月说完,车已离开江家塆院坝了。
江心月来到磨子沟,见小川和潘老三正扶着赵忠往大路上走。江心月的车大灯照得水泥路雪亮,如同白昼。
两人将赵忠弄到江心月车上,随后跳上车前往童心镇卫生院。
卫生院值班医生是个年轻小伙子,一听说被蛇咬了,一下子蒙了,完全没治疗经验。急忙向老医生请教,说医院没蛇毒血清了。江心月一跺脚:“快,我们去县医院。”
几人又上车,心急火燎地往县医院赶。
许是因为害怕,赵忠面如土色,大颗大颗的汗珠直往外冒。潘老三更是胆战心惊,晚上去杨书记那里,是自己叫赵忠去的,赵忠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江心月没问他俩怎么在一块儿,也没问他们大半夜的去哪儿的,她只随口跟他们说:“如果每个生产队的聚居区都装上路灯,村民晚上走路就不会打瞎摸了。也可避免被蛇咬。”
“是是是,江书记说得有道理。”潘老三附和似地应承道。
江心月开得飞快,约摸40分钟,一行人便来到了县医院。江小川急忙挂号,江心月又联系医生赶紧处理。慌张、忙乱中,赵忠的伤口被清理了,护士又给他注射了蛇毒血清。
几人从忙乱中停下来,一看时间,已经凌晨了,便相约着找个旅馆先住下,明早再来看医生。
江心月像打完仗一般,累得虚脱,发动车子赶紧回家洗漱睡觉。
江心月回到家,这才慢慢回想今晚发生的事:赵忠大半夜的为何出门?潘老三怎么跟他在一起?他们是去老书记杨尚武那里的吗?
关于村上的事,她以前听母亲说起过,只是听时觉得都是芝麻绿豆的小事,况且事不关己,也就没放在心上。现在自己来上任了,如果他们再搞小圈子小动作,说什么也要制止他们。
第二天,江心月早早来到医院,三人却已挂好号在看医生了。医生说,昨晚那条蛇应该是剧毒蛇,来的时候伤口已发黑,如果再晚来一会儿,毒素进入血液,麻烦就大了。通过治疗,毒素已被控制,但要再观察两天。
赵忠听了医生的话,心里暗叫好险。如果不是江书记开车,如果江书记不果断说来县医院,也许自己就呜呼哀哉了。越想越怕,越想越觉得命是江书记给的,越想越觉得江书记英明伟大。想想自己在杨尚武那里讲的那些话,恨不得自扇两个耳光。那哪里是人说的话,简直就是混账东西的混账话。想完这些,便在心里暗下决心,以后不管自己能不能再当队长,断不能跟江书记作对。
江心月叮嘱潘老三好生照管赵忠,自己叫上江小川去经信局协调通信线路改造的事。
张局看到江心月来找他,知道她提出的事一定要尽心办理。乡村振兴局挂牌时,谷书记在干部大会上明确要求,振兴乡村是所有工作的重中之重。组织先选派一批有能力有干劲儿敢担当的人下去先行试点,试点成功后将在全县推广,任何单位和个人要全力配合,否则启动问责程序。
江心月既然是组织派下去的村干部,县委、县政府一定很重视,她的想法,从某种角度讲就是县委、县政府的想法,自己怎么能够对抗县委县政府呢?
“张局长,您知道我去了山后盐井沟村。乡亲们反映,村里网络信号普遍不好,特别是山上几个队,网络信号时好时坏,遇阴雨天更是没信号,连电话都打不通。今天来,就是想请您帮忙协调移动、联通、电信等单位,将上面的通讯问题解决一下。”
“我已经同3个单位的老总商讨过了。他们说要在江水镇建一个通信基站,不仅仅解决你们盐井沟村的问题,还要辐射解决整个江水镇的问题。”
“也行。什么时候下来勘测?”
“就这两天。”
“这是我们村委副书记江小川,张局以后多关照。”
张局长立即伸手与江小川相握:“应该的,应该的。”
从经信局出来,江小川心情特别不爽,阴沉着脸一句话不说。“你怎么了?得罪你了?”江心月发现气氛不对。
“我什么时候成村委副书记了?别说不是,即使是,也该问问我是不是要他以后多关照。不要动不动就替别人做主,好吗?”
“不过场面上的客套话而已,一定要那么在意吗?”江心月不解,江小川为何发这么大火,难道他真不想到村上帮自己?
“我不知道你到村上来当村书记有什么目的,但是,农村工作的确不好搞。农民的小农意识都很强,有便宜他们要占,没好处的事任凭你说得嘴里白泡子翻天,他们也不见得买账。现在的农民,没几个觉悟高的,包括我。
之所以不想到村上,一是怕别人说闲话,说你任人唯亲;二是村委会关系复杂。就说昨晚赵忠之事,潘老三为什么跟赵忠在一起?你想过没有?”
江心月盯着江小川看:“聪明,透过现象看本质。不过,你要知道,人在做,天在看。只要做正事,问心无愧,一切牛鬼蛇神都会绕道走。”
这下轮到江小川盯着姐姐江心月看了。难道她知道赵忠、潘老三他们的小动作?看来,姐姐也不完全是个“马屎外面光,里面一包糠”好看不中用的美人,还真有两把刷子的。
两人无话。从经信局出来后,江小川说去医院再看看,如果没事就回江家塆了。江心月分手后去了趟乡村振兴局,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单位,该报道的时候不得去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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