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江心月回到盐井沟村,一人坐在村委会办公室百般惆怅。她现在感到困难的不是工作无法开展,而是村民的思想无法统一,连村干部的思想都不开明开放,甚至连自己弟弟江小川也前怕狼后怕虎。如果大家不齐心协力,心不往一处想,劲不往一处使,乡村振兴怎么振兴得起来?
正胡思乱想时,设计单位来电话了。来上任之前,她联系了大学时的同学,一家园林设计公司老总。电话是同学公司的设计人员打来的。
“江书记,您委托的现代农业示范园设计,我们要到现场勘察才能出具设计方案。您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准备近期到盐井沟村走一趟。”
“这几天都可以,我在村上。”
江心月刚与设计公司交流完,李德福拄着拐杖慢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李老师,怎么有空来?”李德福是上世纪80年代初的高中生,能说会道,又因写得一手好字,当年盐井沟村缺小学老师时,校方便聘他为代课老师,给学生们上了几年语文课。村民都很尊敬他,所以见到他都叫他李老师。
“我天天都有空。都是这老腰痛的啊。”江心月这才发现不对劲儿,原来50多的李德福竟然拄了拐杖。
“腰怎么了?李老师年龄不大吧?怎么就佝偻成这样了?”
“腰椎间盘突出。痛了好几年了,痛得我都下不了地。”李德福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
“腰椎间盘突出可以手术治疗,李老师怎么没去?”江心月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又问,“李老师家是不是建档立卡贫困户?如果是,住院报销比例高,自己贴不了多少。”
“唉,别提了。提起这个就伤心。”
“有病应该能评上啊。病好了就脱贫,这是以前的政策。”江心月疑惑地看着李德福。
“我家里情况你也知道,两个孩子,还有70多岁的老母亲,全靠甜甜妈一人挣钱养家。”
“甜甜妈在哪里打工?”
“在江水镇一家旅馆里帮忙打扫卫生,1600元一个月。当时村上说,我们家有人打工,有工资,不够建档立卡条件。还有人说我好吃懒做,装病想当贫困户。这病哪能说装就装?装什么不好,非得装病?你说是不是?”
“你这病还得去治,治好了才能参加劳动。只有参加劳动,才能创造财富。李老师你说是不是?”
“道理肯定是这样的。可拿什么去治?甜甜妈挣点儿钱,仅够家里开支。”
江心月看着面前这个曾经玉树临风如今潦草不堪的男人,心里五味杂陈。因病致贫、因病返贫客观真实地存在。
江心月心里盘算着要如何才能帮到李老师一家,一时没开口说话。李德福见江心月不吭声,以为她像以前的干部一样,听到群众的困难能躲则躲,谁愿意没事找事干?
“江书记,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帮忙。你回城时,帮忙打听打听竹一中的学生他们都买什么课外资料,我想给甜甜和蜜蜜买点儿好资料。我也想他们考上重点高中,以后考个好大学。”
江心月茫然地盯着李德福,她正在想民政局有大病临时救助政策,如果帮李德福申请到救助金,他会不会去做手术?
因想得专心,她一时没听清李德福要请她帮什么。李德福见她一脸茫然,以为她不想帮自己,便急切地说:“江书记没空就算了。”
“你刚才叫我干嘛?”
李德福又重新说了一遍。
“你去童心中心校问唐老师就知道了。她之前就是竹一中的老师,还是省级优秀教师,她这几天一直在给甜甜他们补课,你问她,她一定知道。”
“唐老师是竹一中的老师?还是省级优秀教师?她为什么来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
“李老师,不要妄自菲薄。谁说我们这里穷得鸟不拉屎?只要勇于改变,鸟不拉屎的地方也可以飞出金凤凰。唐老师来这里,就是有一股勇于改变的勇气和情怀。不然,她为什么假期里还帮娃娃们补课?”
李德福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些只在电视剧或歌功颂德的文章中才可见到的桥段,竟然在现实生活中出现了?他心里潜藏的某股力量在悄悄复苏。
“李老师,你这病得去治,长期这样病着也不是个办法。即使治疗时会花一笔钱,但病好了能挣钱,比较一下,还是去治疗的好。”
“我也想。”
“这样吧,你给民政局大病临时救助中心申请,看能不能申请到一些钱,自己再凑点儿。”
“好,我回去商量甜甜妈。”
李德福说完,起身拄着拐杖准备离开。
江心月想起前两天说村支两委增加人员的事,又叫住李德福:“李老师,我准备增补村支两委干部,你有没想法?”
“我一个病汉,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再有想法也没用。”
“不要老觉得自己是病汉。说来听听。”
“依我目前状况,我可以帮忙管管村上账务,还可以处理一些文字类材料。”
江心月要的不是这样的干部,她要的是有主意、有见地、敢冲峰的人。听李德福这样说,甚不合意,便沉默着没接话。
“你弟弟不错,可以考虑考虑。”李德福若有所思地说。
“选村干部要村民或党员选。正因为他是我弟弟,所以有任人唯亲的嫌疑。”
“干部是用来干工作的,又不是摆设。”李德福有点儿愤愤然。他想起村支书杨尚武,除了对镇上领导吹捧拍马屁之外,没见他为村民办过什么实事。单不说自己低保的事,就是脱贫攻坚中也没整出过啥名堂。别的村不但通了主路,连支路都通了,自己村的路还是老样子。李德福想起这些就愤愤然。
江心月一时搞不清李德福愤怒的原因,只好不作声。
李德福坐了一会儿,再无话可说,便拄着拐杖离去了。
李德福回到家,见甜甜正捧着一本厚厚的书看,问:“看什么书?羊放了吗?”
“唐老师推荐我们看的,《平凡的世界》。我跟李蜜商量了,放羊,我们一人负责一天。爸爸,你放心,保正不耽搁的。”
李德福拿过书翻了翻:“好书。”
李德福当年也看过这本书,他也被孙少平、孙少安感动过、激励过。
“最近都补些什么课?”李德福又问。
“爸爸,唐老师好厉害。她英语讲得好好哟,她说英语就像外国人一样,好好听,李权和亮亮也觉得好听。她除了给我们补英语,也给我们讲解数学。她讲的,我们都听得懂。她还跟我们说,学习不仅仅是去考一个大学,重要的是学得理解问题、分析问题和正确处理问题的能力。她讲得好高深哟,虽然听不大懂,但我们都喜欢听。”
李德福看着女儿一脸欣喜、崇拜的神情,不由慨叹:年轻真好,活着真好。
突然,他脑子里就蹦出江心月建议她手术治疗的事。是啊,自己年龄还不算大,如果就这样行尸走肉般活下去,有什么意义?不如赌一把,活出个人样来。
想完这些,李德福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甜甜看着爸爸舒展开的眉头,心里不由高兴,自己刚才说的话也许感动了爸爸,所以爸爸高兴。
李德福一高兴,全家人跟着高兴。
中午吃饭时,李德福跟母亲商量:“妈,我准备去医院治治我这病。老这样半身不遂地躺着也不是个办法。”
“能治好不?听说治疗了还会复发的。”
“先去医院看看再说吧。”
李甜和李蜜相互看了一眼,她们不知道爸爸今天为何转变这么大。他们一直被爸爸散发出来的低气压笼罩着,如今爸爸舒展了,她们的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
方向和目标,历来是行动的动力。
下午,李德福打电话给江心月,询问她有没帮自己申请大病临时救助,没想到竟被江心月训了一通:“李老师,我虽然是你们的村支书,但不是你们的保姆。说这话不是推脱。你想想,生活是自己的,要想过好生活就得自己去争取,不能坐在家里等靠要。也许农民现在都形成了这种固有的思维定势,觉得村干部、乡干部就该大包大揽地为他们服务。我这次来,就是要改变你们的这种观点。
具体到你这里,就是你自己要给民政局打申请电话,自己去交申请材料,村上帮你出证明材料。村上不能越疽代疱,什么都给你弄得好好的,你只管去医院就是了。”
江心月还在滔滔不绝地讲道理,李德福却默默地挂了电话。
人不求人一般大,李德福愤愤地想。转念细想,又觉得江心月说得有道理,至少她给自己指了一条路。自己完全能行动,但却希望她搀扶着陪自己走。典型的依赖思想。
尽管被说教后的心情不爽利,但李德福还是按照江心月说的方法去办了。来来回回跑了几趟,总算办成功了。
江心月说得没错,自己的生活要自己去争取。李德福自从住进医院后,他就从心里感谢江心月。
这天,县经信局同志带领通信基站建设人员到江水镇实地踏勘,经反复比较、论证,最终决定建在盐井沟村境内的明月山上。
基站建设负责人找到江心月,说:“我们来建设基站,不需要村民出钱,但林地占用、林木砍伐等,由村上解决。”
江心月知道这是公益设施建设,不能让人家既出力又出钱,当下便表示:“没问题,你们放心来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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