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中都天色阴沉小雨淅沥,街上往来行人却不见少,在食肆二楼看,一顶灰黄色的旧伞在人群中像个摇摆水上的无根荷叶跌跌撞撞往街道的另一边冲去。
伞下的人看不见什么模样,听声音倒是年轻。
他喊着:“让一让,烦劳让一让,小生马上就要迟到了,还请让一让。”
“哎呀,你这人怎么回事,不能好好走路啊?”
“喂小子,没长眼睛啊?”
“对不住,对不住,各位,小生赶时间,担待,多担待啊,还望海涵,哎呦......”
他急匆匆赶路,不时冲撞的路人躲闪不急一片怨声。
就一边低声下气的道歉,一边也不停的跑远,却又撞上前边的人。
承喜在二楼看着想起一只活蹦乱跳的蠢狗,那还是她邻家的闵姐姐养的,跑起来也是这个蠢模样。
便不由的笑起来,她穿一件直领的对襟长袍,暗红色,绣着浅色的细秀图案,长袍到脚腕,下摆分四片,里边浅红的轻料裙摆就展露开,肩头披着一件镶了毛边的兜帽斗篷。
虽然兜帽并没有戴着,这样的天气,裹得这样厚实也已经有些让人讶异了。
而女孩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这样的穿着非但没有臃肿感,反而衬得她那张稍稍有些苍白的秀丽笑脸有了几分气色,更加好看。
当真坐着不动都像是画儿,更别提她微微侧脸垂眸看着窗外笑,一双灵动的乌瞳眼睫轻颤,像一只蝴蝶的翅膀。
精致的立领和披风衬着小巧的下巴更加优美。
说来非礼勿视,可一旁初出茅庐的小子早就看的发痴了。
容启清本来是有长辈的交代在身,自从见着这个独自出行个娇弱姑娘便把其他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嘴上说着是同路,正好架车搭了这姑娘一程,其实他才从中都出去,还没走上两个两个时辰。
姑娘看人的时候,一双水瞳干净灵动,光是她朝容启清看一眼,这小子都能脸红。
他一回来,顺这姑娘的意思,将她送到这家客栈,随后便另找人将差事领去办了,他有家不回,就陪着姑娘住在客栈。
一是真的喜欢,二是实在担心这温柔天真,不韵世事的女孩独自一人在外。
到如今已经在客栈住了四五日,容家长辈本想还恼这孩子不着家,一听说是陪一个孤身姑娘,便什么怨言也没了。
还让容启清的堂弟过来探过虚实,知道是个教养极好,性格有温顺灵巧的可人女孩儿,更是乐开了花了。
任由容启清在外逗留,也不多管。
其实容家老夫人,容启清的奶奶倒是想孙儿赶紧将姑娘拐回来让她看看才好。
反而容启清,喜欢人家姑娘,自己却羞羞答答不敢表露半分。
“怎么下着雨,今日也这般热闹?”承喜看着呆愣的容启清问。
“今天是中都开科的日子,早先聚在都城的学子文士不少,半个时辰前街上更热闹。”
那个时候承喜还没睡醒,如今街上那个恐怕是起晚了才这般慌张,这时候去,能不能进得考场可是有些悬了。
此时承喜起了有一刻钟了,容启清根据这几日的揣摩,也看出女孩其实还有些未醒神的迷朦在。
只是姑娘一向温柔内敛,这迷蒙也藏着,看着可爱。
“吃了早饭,楚姑娘要不要再睡一会儿?今天天气阴凉,正适合睡个回笼觉。”容启清自己可没这个习惯,只是他也知道女孩子不必男儿,娇弱的很,要细心些才好。
承喜听他这话倒还真觉得有些困了,小雨淅沥着,这时候睡觉的确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注意。
皙白的手指轻轻搁下手中青花的瓷调羹:“那我就回去了,容公子失陪。”
容启清看姑娘这般率真笑着说:“哪里的话,楚姑娘莫要累着,好好休息才是。”
承喜走路极慢,多年来养成了一步一步都要踩得稳稳当当。
容启清的目光追随着楚承喜下楼,拐去了客房所在的中楼才收回来。
随机落到承喜根本没动几口的半碗清粥上,微微蹙起眉来苦恼,是不是这家客栈的厨艺不合胃口。
一碗白米粥而已,还想做出七朵花儿来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承喜不吃,完全是还没睡醒根本没有胃口。
容启清在桌上又坐了一会儿,才被家里来的下人叫回家去。
路上经过考场,看见考场门口考官似乎是和仕子扭打成了一团。
“停车,停下停下。”容启清下车远远的看着那破旧的有些标新立异的旧伞,这不是他们刚见过的那个在街上横冲直撞的书生吗?
孙付元抱着自己放文具的竹筐,在一群穿着官服的人中间钻来转去,就像找个缝隙钻进考场去般。
容启清看着就忍不住笑了。等这位仁兄被两个魁梧的兵家拿住,这才用拳头抵着嘴唇,将笑意压下去离开。
心里想着一定要将这个奇葩的人物事迹讲给人听。
孙付元因为被人故意使坏拌住脚,这才来迟,考官不容情,他无奈之下之好硬闯。
最后直接被压入了大狱,好了,前途已经没有了,他低着脑袋也不可肯看自己是到了哪个牢房,身边还有什么人,只是自己一个人懊恼又低落。
牢头咣里咣当的把门锁住:“这小子去科考迟到了,在门口闹起来,就被考官一气之下拿了进来,嘿嘿,是个倒霉催的。”
四周懒洋洋窝着的犯人哈哈大笑:“小子,来了这里也不容易,你是不大可能出去了,来来来,跟大伙都认识认识,以后咱们兄弟都是在一起也好相互照应。”
一个好脾气的圆脸男人说着凑到孙付元身边,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许章迅,游走江湖二十载,铁嘴道尽人间事。这人呐,一辈子活的太不容易,不如意的事情多了去了,要想开点,也就没什么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软趴趴的行了个见面礼,怏怏的说:“我叫孙付元,今年的考生,可惜没进去考场的门,被考官打出来了。”
说到这里,简直要哭出来。
狱中其他人却被这一副苦瓜脸逗乐。
又毫不客气的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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