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夏语

    
    小夏，妈妈刚和爸爸在一起的时候，他送了妈妈一个手指大的玻璃樽，里面是一朵玫瑰。那是他亲手粘的小饰品，妈妈珍惜极了。后来妈妈把这个玻璃樽用双面胶贴在电脑屏幕的左上角，立在心脏的方向，几乎每天都会盯上一盯。那朵玫瑰一直矗立在那儿，直到我们离婚。
    这玫瑰，就是小王子故事里的玫瑰。她的玻璃樽就是小王子亲手做的。无论是故事里，还是妈妈的生活里，这朵象征爱情的玫瑰，最终都随着爱情的死亡，枯萎了。
    妈妈很小的时候就读过小王子，这部童话韵味深远，也和所有寓言故事与我们的关系一样，每个人从孩童时期就读过它们的情节，听过解读的道理，却纷纷等到一把年纪，伤痕累累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原来人生真的和寓言里讲的一样犀利又冷酷，原来故事里说的都是真的。
    经历了离婚之后，妈妈的头脑清晰了很多，对自己也更加了解。如果现在有人送我同样的玫瑰玻璃樽，妈妈可能会在一切开始之前就问他，你明白玫瑰的故事是什么意思吗？你想过玫瑰后来为什么会枯萎吗？
    但几年前的妈妈，什么都没有想，虽然看过童话故事，知道玫瑰的悲剧，却依然什么都没有想。当初读书时候被触动而留下的泪，变成了一种无所谓的仪式，什么深刻的思考都没有留下。妈妈收到玫瑰玻璃樽的时候，还不知道，原来故事里说的都是真的。
    小夏，小王子的故事很简单。里面关于玫瑰的部分，甚至轻描淡写的就像和爱情没有关系似的。妈妈上学的时候读，能看懂玫瑰和小王子的相识和分离是爱情的比喻，到了妈妈结婚的时候，已经看明白，这是爱情的写照，而等到妈妈离婚，才理解原来故事讲的是爱情和相处的真谛。
    在小王子的旅途中，他遇到了玫瑰，那时候的感觉是独一无二的，是不需要思考的。他喜欢玫瑰，呵护她，照顾她，还做了玻璃樽给她遮风挡雨。可随着相处的时间变长，小王子却发现玫瑰不再是完美的了。她骄傲又自大。于是他就离开了。
    小王子在之后的旅途中，又遇到了其他玫瑰，还遇到了狐狸。等他在花丛中想起自己那朵玫瑰的独一无二时，等他跟狐狸学会了选择，抵御诱惑和责任时，等他回到了原点时，却发现自己那朵玫瑰已经死了。
    小王子成长到能够承担爱情的责任和理解相处的宽松的时候，玫瑰却没有在原地等他，而他们的爱情也早就枯萎了。
    现在每次读到这儿，甚至只是想起来，妈妈都会流下眼泪。妈妈和爸爸的爱情也和小王子与玫瑰一样，没有圆满的结局。童话里透出的遗憾和凄美，甚至一度让妈妈觉得自己和爸爸的故事也不能说是悲剧，而是一段美丽的经历。
    好像就差一点儿，但已经物是人非了。不变的是那些经历过的事，那些犯过的错，那些没有解开的误会，那些我们原来的怨恨或者最初的喜欢，最后都是美好的。枯萎的玫瑰和死去的人心，都像点缀在时间里的钻石一样，闪闪发光。妈妈热爱这个结局，也因为这个结局，开始欣赏自己爱情故事的不圆满。小夏，妈妈和爸爸的分开，很可能是最好的结局，是我们最后忘记争端，忘记俗不可耐和鸡毛蒜皮之后，应该留在心里的一种遗憾的美。
    回想起妈妈和爸爸刚结婚的时候，我沉浸在从没体会过的安稳里，这种感觉后来变成安逸，并且一直持续到爸爸离开。妈妈在那时的婚姻里常常感慨，自己幸运的遇到了这世上唯一一个愿意接纳我，理解我，保护我的人。那时候，总有一些情景，让妈妈觉得，还好是他，是你爸爸，假如是别人，应该不会接受妈妈这样的人吧。每次这样想，都会觉得自己能和爸爸组成家庭，能一步就迈进稳定安全的生活里，真是幸运儿。
    那种感觉真好。
    这很像小王子遇到玫瑰的场景，对么。也许爸爸和妈妈一样，也有过这样心满意足的片刻。但很可惜，后来，爸爸的故事线就更像小王子，开始慢慢觉得事情并不是那么回事儿。
    小夏，妈妈和爸爸到今天，还没有像小王子一样，把故事的后半段走完。我们都还没有足够的经历，没有痛彻的醒悟，不知道会不会最终回头看一看，也未必会在回头之后，看到绝望而凋零的爱情，发出内心的遗憾。妈妈相信，一定有许许多多的人，终其一生都没有走完整个故事。
    时至今日，我们甚至都还没有像小王子一样，像故事里暗示的那样，明白过来，那就是爱情，很可能关乎我们自己，远远多过另外那个人。
    玫瑰是美好的，但她从最开始的被喜欢，到被放弃，到被回味，其实都在于小王子的心怎么想，这远远超越玫瑰本身是怎么样的。
    故事里，小王子走进玫瑰园的时候，发现每一朵都和他的玫瑰一样美，一样娇艳。他的那一支欺骗了他，她从来就不是独一无二的。可后来，小王子还是发现，自己心中的玫瑰，那朵属于他的玫瑰是无可替代的，甚至包括了她的缺点。
    所以，真的是因为对方不好，所以爱情才死去了吗？
    也许会有那么一天，爸爸妈妈会明白过来，是我们偷偷把自己不想努力的责任推卸给另外一个人，所有的不可忍受的缺点，那些令人嗤之以鼻的劣根性，自私，丑陋，贪婪，闭塞，都是我们编造出来的，不是对方人性泯灭，臭不可闻，也不是爱情死得魂飞魄散，那些控诉，厌恶，忍无可忍，都只是我们不想再努力了。
    爱，原来需要通过我们自己努力，去超越对方的本质，升华他们，让他们带着一切的好与不好，变成独一无二的一个，而这，也是我们无可代替的归属和安全感。
    小王子是幸运的，因为后来他明白了，但他也是不幸的，因为已经太晚。也许有人会觉得既然已经失去，不如一世糊涂，一世不去回头。但小夏，妈妈希望自己有一天，能看到更多之前那段关系的美好，纵使一切都已不再，也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