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夜黑的特别快特别深,早已习惯工地生活的我,翻来覆去地躺在床上难以入睡。
吱啦一声,母亲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小声地说:“我看到这里有手机的亮光,就知道你还没睡,怎么十点钟了还不想睡觉啊?”
我抬起头看向房门,母亲没有开灯,披着棉衣走过来。我挪了挪身子,将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在床边让出一个座位的空儿。
“在外面工作累不累?谈恋爱了吗?”母亲轻轻地坐在我身旁,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还好,就是经常加班,十一、二点睡觉是常事儿。”
“你之前提起过的小姑娘,还在谈吗?”母亲耐心地问。
母亲所说的小姑娘,就是唐莹,那些年章羽还没公开追求她,而我也只是跟母亲随口提起过,没想到她却一直记在心上。
“很早以前的事儿了,”我伸手摸出放在枕边的手机,显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妈,没啥事儿我先睡了,你把门帮我带上。”
“哎,”母亲边走边说,“你早点睡,阴天你爸说要带你去朱总兄弟俩那跑一趟。”
“知道了。”我看着手机里的微信聊天记录,唐莹,时间定格在十来天前。
第二天,父亲早早地等在院子里,反复擦着他那辆老得快报废的小轿车。
“妈,早。”
母亲把存放在大锅里的粥小心翼翼地端出来,说:“长生,尝尝这粥,有点烫口的,小心。”
“哎,妈。你怎么把粥装得这么满,快点放那,我来端。”我赶忙走向前拦住说,“你和爸吃了吗?”
“吃了,你也快点吃,你爸在等你。”母亲指了指院子说。
母亲昨晚提到得朱总兄弟俩,父亲准备带我去的那儿,是我们当地特别大的人家,其中之一就是我们集团里的大领导,经常对我说要我好好干干到过年给我转正。
父亲着急地在院子里喊:“吃好了没?九点了!”
“来啦来啦。”母亲在一旁应和着。
“早呢,这才八点。”我知道父亲的脾气,看了一眼手机,不急不慢地说。
“你个混小子,到那不就九点!”父亲几乎是把我揪着推进车里,和母亲草草打完招呼便开车出了院门。
“今年工地上怎么样,年底工资结清了吗?”父亲一手抓着方向盘,一手扶着眼镜问我。
“生活费每个月都发,工资嘛,估计今天到账吧,一会儿我看下。”
“一会儿下车后备箱里的东西你拿。”
“啥?又送啥东西?”我很不理解父亲的行为,从小给老师送礼,长大给领导送礼,上回没有实习工资的实习期,他也给领导送了个真丝棉被大礼包,这次听说领导要给我转正,他非要拉着我一到家就要当面给领导送礼说声谢谢。
“你小子懂不懂规矩?好歹你也踏上社会了,这种人情你得快点学!”父亲重重地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话。
朱总兄弟俩的大宅子紧挨在一起,虽然外面人都传他俩关系特别好,但两个大宅子之间终究立着两堵围墙,外墙的砖瓦、墙面颜色有深有浅,不像是一户人家的两套宅。
父亲把车停在马路边,拿出后备箱里早就准备好的两提白酒、两条烟,塞到我手里,说:“一会儿眼神好点,别多嘴。”
“嘿!你还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呢?也不看看自己准备的礼品,人家大领导哪里看得上。”我心理暗自嘀咕。
“您好,请问朱总在家吗?”父亲见到围墙边站着个扫地阿姨,非常恭敬地上前询问。
“你找哪位朱总呢?大朱总还是小朱总?”
父亲略为尴尬地转向我,低声问道:“你领导是哥哥还是弟弟?”
“我怎么知道,”没事打听领导私事干嘛,我对着阿姨说:“您好,我们找负责景观的那位朱总。”
“哦,小朱总。”阿姨随口说道,“他就在里面,人比较多,我估计你们得等会儿。”
我和父亲面面相觑,领导就是领导,年三十还不得休息。
还没等我们进屋,我便看到各种年货堆在屋内,就差没堆到门外。走进屋,朱总正坐在厅堂里面对着大门,看到我们进来,热情地招手招呼我们到桌子边坐会儿。
桌边已经坐了一个中年男子,看样子不比父亲小多少年纪,厅堂边沙发上也坐着俩,都是粗布衣服,有的身上还带着油漆沫,一看就是工地上出来的,八成是包工头、工长、项目经理。
没等我们说话,朱总就非常热情地说:“小班今年很努力啊!我们都有目共睹。”
父亲示意我把烟酒放在桌上,他认为这样显得客气有礼数。“朱总,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过年了给朱总拜个年。”
“你们这是干啥呀,乡里乡亲的,来就来,带什么礼啊?”朱总这么说着,但眼睛时不时地飘向我,似乎在确认礼品的价值。
这时候另一个打扮朴素的中年阿姨端着茶水走过来,给我们倒上一杯茶。
“把这个先放门口地上。”其实不用朱总说什么,一摆手的功夫,阿姨便阴白了他的意思。
“小班啊,”朱总看着我,略为严肃地说,“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昨天,昨天下午到家的。”
“工地上过的还习惯不?”
“嗯,还行。”
“这半年来跑了不少项目吧?项目经理都说你很能干。”被朱总几句糖衣炮弹下来,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我猛然抬头,朱总神情立马严肃起来。
果然领导说话就是有水平,之前几句好话都是幌子,这句但是之后才是重点啊!现在的我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周围的人纷纷看着我,气氛有点凝重,父亲的神色略为不安。
“有人向我反映你不够勤奋,还比较懒,”朱总微微一笑,不等我反驳,继续说道,“你自己想想是不是。”
其实我哪里敢反驳,更何况向来威严的父亲坐在我身旁。
“你想想为什么半年把你调来调去。”朱总笑得更加饶有趣味,故意抿了抿茶,放慢语速对我父亲说,“公司里用人关系比较紧张,本来呢有几个职位一直空着的,但年前裁员裁掉几个。”
我拽紧拳头紧张地不敢出声,父亲则坐在一旁,两手手肘撑在桌上,搓着手,一副认真的模样听着。我脑海里不断回忆这半年来的工作状态,哪是领导讲的这样,我分阴是一个工地一个工地的抢工期,勤劳认真,眼看着抢完这个工地快收尾休息了就被公司安排到下一个工地继续抢工,怎么到领导的认知里我是偷懒的呢?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不,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父亲也算半个工地出身,和朱总谈了好久工地上的事儿,而我一直纠结着,这样看来我的转正没有希望了啊!
临走前,朱总不忘叮嘱我们:“东西你们带走,我就不送了啊。”
父亲强颜欢笑说:“哪里的话,大家乡里乡亲的,以后小子的事情还请朱总多担待!”
“一定!阴年一有空位一定给你家公子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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