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家良眼见突然露出的两个婴孩,不觉诧异,他知一个定是小皇子,那另一个却是?
李福广不待他问,伸手抱起一名婴孩,呆呆看着他稚嫩的小脸,轻声说道:“这孩子乃是我与侍妾所生,刚刚过完百岁礼,尚未起名,恰巧比小皇子早生了五日。”
他抬眼看向骆家良,突然面色刚毅,续道:“大刀营统领骆家良听令!”骆家良忙单膝跪倒,低头拱手行礼道:“末将在!”
李福广道:“本将军命你即刻归队,统领所部三百兵士急速南下,护送小皇子前往广西瑶寨处,寻其宗亲。”骆家良朗声道:“末将领命!请将军放心,大刀营将士向来与将军风里来雨里去,同仇敌忾共进退,定当不负将军所托,誓必功成!”
李福广将怀中的孩子托给骆家良,柔声道:“我这犬子……也拜托……贤弟照料了,两个男婴一并护送,必要时……必要时,他可为皇子打个……掩护,记得务必要保得皇子性命。我李家世代忠义,此子若能换得小皇子活命,我九泉之下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骆家良虽接过婴孩,却不敢起身领命,哽咽道:“将军……”
李福广伸手架起他,意味深长的说道:“老夫身上有伤,一经查验,即会暴露昨夜私闯皇宫之事。那时追究下来,轻则查抄家产,重则株连九族,此子也难幸免。况且他与这小皇子年岁相当,定引得那万贵妃疑心,她心肠歹毒,必然会宁枉勿纵绝不放过。现下此子托付贤弟或可逃得性命,存我李家一点血脉吧。”
李福广忽听得外面喧哗大盛,情知不能再拖,又匆匆道:“小皇子前额斑秃,想是当初堕胎药物所致。他脖颈戴有锁形玉佩,襁褓内有那纪氏宫女亲笔所书文字,极易辨识。”
李福广也不待骆家良再讲,却在他背上绑牢两个婴孩,又推他从暗格处进入密道。李福广稍整衣冠,这才钻出密室,慌忙出府门接旨。
这时李府门口早已被数十名锦衣卫围得个水泄不通,他们骑着军马,举着火把,照得光亮只如白昼。
正中一人高头大马,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面目俊秀,英气非凡,瞧模样不过三十有余,眉宇间却似透着无限杀气。李福广识得此人,他正是锦衣卫指挥同知(从三品)蓝正堂,地位极高,在锦衣卫里座位排名第二。传闻他师从太乙派披云真人,别看年纪虽轻,但一手“羽衣刀法”使得神乎其技,非同凡响,据说已入化境,江湖人送绰号“玉面阎罗”。
李福广快步迎上,拱手道:“未知同知大人到访,有失远迎。”
蓝正堂面目冷峻,在马背上大刺刺还了一礼道:“李将军不必客套,只因有人告发将军你,蓝某奉命邀将军回去调查,咱们这便走吧。”
李福广威风凛凛道:“老夫日夜为家国军务操劳,不知所犯何罪?定是小人诬告。”
蓝正堂冷冷看着他,忽的双足用力一蹬,从马背上骤然纵身跃起,一个跟头向李福广扑来。只见他左手背后,右手突发一掌,直取李福广面门。
李福广不明所以,见他突然发难,只得举掌相迎。二人双掌相交,蓝正堂轻功了得,内力浑厚,稍借对方掌力,足不沾地便轻松跃回马背。而李福广多于战场上肉搏厮杀,这等突然间比拼内力却非其长,胸口一滞,登时“噔噔噔”被对方内力震退三步,一招便已落败。
蓝正堂眼见他腹部鲜血片刻间便透湿了外衣,想是伤口已然崩裂,当下冷笑,一字一句的说道:“将军做过些什么,有罪没罪,难道自己不知道么?”他扭头向手下喝道:“还不快绑上押走!”
李福广见他处事干练机敏,一试之下便已揭发自己所受刀伤,当下也就不作抵抗,任由锦衣卫将自己五花大绑。只有李府老管家心急如焚,手足无措。可怜堂堂将军,竟如驱鹅赶犬般被人推搡着押走。
锦衣卫的诏狱格外的严酷冷血,进去而能活着出来的寥寥无几。
万贵妃在得知夜闯皇宫禁地带走孩子的竟是大将军李福广后,也感诧异,授意锦衣卫严刑逼问那婴孩的去向。李福广身经百战,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遭受种种酷刑审问,却始终未置一词。
蓝正堂却急于在新主子面前立功,翌日便请旨查抄了李府。锦衣卫虽未查到密室,但却在马厩内意外查获了骆家良骑来赴宴的军马,那军马原在军中录有名号,顺藤摸瓜便寻到了城外大刀营处,却迟得一步,只寻知前一日有三百兵将全副武装出巡,现已不知去向。
那边既已得线索,诏狱中也就不再死命拷问李福广,只将他全家秘密关入死牢严加看管,待日后追寻到小皇子再行处置。这边万贵妃怕谋害皇子之事败露,一面派蓝正堂亲统锦衣卫秘密追剿,一面却托辞恐惊扰圣驾,干脆将李福广夜闯皇宫之事隐瞒了下来。
(明朝时锦衣卫主要职能是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重点从事侦察、逮捕、审问等活动,由明太祖朱元璋设立。其首领称为锦衣卫指挥使,一般直接听命于皇帝,可以随意逮捕任何人,包括朝中重臣、皇亲国戚,并私下进行审讯。锦衣卫职权极大,因而滥权专权严重,且人数众多,最多时竟有十五万之众,朝野间分布广泛,势力庞杂。锦衣卫延续明朝始末,至南明永历帝朝方止,前后历时二百九十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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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雷雨已然停歇,夜却更深了些。
玄天玉虚宫内,众人听到骆家成所述的始末,终于知晓了两个婴孩的来历。这些武当门人平素只知修身习武,从不关心朝政,乍听此事曲折,人人唏嘘感概不已。
那骆家成续道:“各位恩公,后面的事颇为惨烈,请恕我不愿细说,料想大伙也已猜到八九分。我大刀营精挑细选了武艺出众的三百名甲士,由我大哥骆家良统率,连夜护送小皇子浩浩荡荡向广西进发。可不知怎的出了纰漏,我们在保定府便遭到大批锦衣卫好手埋伏,兵士损失大半,我三哥、六哥为了保护皇子,更是当场阵亡。”
“大刀营行至河南府,又在人困马乏之际,遭遇百十余名黑衣人夜袭,我二哥、五哥便在那时殒命。咱们损失惨重,溃不成军,一路被人追杀,行至襄阳府一带只剩二十余人。大刀营向来奋勇杀敌,成军以来从未败得如此惨烈。”
“我大哥平素见惯锦衣卫鱼肉乡绅百姓,却没料到他们如此难缠。他们似乎无孔不入,内中高手如云,组织又散布各处,这与以往我们的行军打仗大大不同。护送皇子之事本就十分隐秘,出发前大哥也只告知了我们亲弟兄几人真相,路上又不能求助各地府衙,当真是前路漫漫,前途窘困。”
“正当我们一筹莫展之际,偏生又碰到个天杀的魔头。”骆家成眉关紧皱,极不情愿的回忆道,“那日我们正在一片密林间休息,突然从树上跃下一人,他个子矮小,尖嘴猴腮,活脱脱像个猕猴。他自称锦衣卫镇抚使‘赛仙猿’卢从呃,吹嘘自己一人便将我们整个大刀营包围了。起先我们见他矮小猥琐,又自吹自擂,便哄笑了起来,浑没将他放在眼里。”
“岂料,一动起手来,不觉令人骇然失色,咱们二十余人可是连他身上的一片衣角也未曾沾到。那魔头轻功极高,动若脱兔,敏如灵猿,似乎只在众人面前闪身一晃,咱们便人人带伤挂彩。这下大伙不敢托大,纷纷拔出兵刃在手,如临大敌。他却冷笑一声,又在众人面前闪身一晃,各人无不残肢断臂乱飞,有的失去大腿,有的没了鼻子,有的掉了耳朵,有的断了手掌。我的肩膀一凉,霎那间便失去了右臂。说来惭愧,别说武功招数,我却连对手用的何种武器也没能看清。”
“那魔头身法太过迅敏,无人能接得一招半式。我大哥一声号令,大伙慌忙背靠背聚拢成一个圆圈,勉力列阵。那魔头似乎有意以弄残我们取乐,否则动手时便下杀手我们哪里还有命在?他双手叉腰站在圈外丈许处,见众人神色紧张,面露惊恐,竟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道:‘这下你们总该体会到被我一人包围的滋味了吧?哈哈哈哈’。”
“我这才醒悟过来,大伙这般情状,进不能攻,退不能守,逃不了、又战不得,果真与被对手围住无异。只见他围着我们组好的圆形阵,足不点地的狂奔,急掠而过随手攻击,出手必有人受伤,哀嚎声此起彼伏,他却狞笑不止。我永远忘不了那些声音,那人简直就是恶魔,是禽兽!”
“后来,大伙被他折磨得伤痕累累,不断有人受伤倒下。我大哥也受伤伏地不动,却趁他不备,突然拼死搂住他一条小腿不放。我瞅准机会,从地上捡起两个婴孩,跃上马背落荒而逃。我听得身后,那恶魔一掌一掌劈在我大哥背上、头上,他渐渐没了声响。我心如刀绞,却不敢回头,只顾一路狂奔,才逃得这条残命……”说到最后,骆家成悲痛交加,已是泣不成声。
泽林道人眉头紧锁,他听闻这些锦衣卫如此凶残、功夫又是如此了得,不由得暗暗心惊。泽湖道人知道这些士兵冲锋陷阵毫不退缩,可遇到这般的江湖高手,却如待宰的羔羊一般惊恐万分,头脑中难免有些夸张错觉。他悲愤交加,用力一拍身旁的桌案,大声喝道:“那畜生果真如此厉害?!”
就在此时,正殿中央雄伟的玄武大帝神像顶上,幽幽传来一个尖声阴毒的声音:“你若不信,不妨一试!”那声音异常空灵,在夜中宛如鬼魅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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