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吉普车上下来的正是诺音高娃,脸色煞白,也不和众人搭话,直接奔了达兰花住的房间。到了房门前,推门就进,回手把房门“呯”地一声摔上,提着奶茶壶倒奶茶的达兰花和嚼着奶豆腐的桑杰扎布都愣住了。还是达兰花反应快些,立刻说了句:“阿姐来啦,快炕上坐。”诺音高娃强压住心中的怒气,冷笑着说:“呀哈,小日子过起来啦?妺妹要来提前打个招呼,也不用偷偷摸摸地来!”桑杰扎布忙站起身说:“昨天忙,今儿个正想回去跟你说呀。”诺音高娃说:“上一边去,今天这事儿我跟你说不着!我只跟达兰花说。”
达兰花把奶茶壶往桌上一放说:“你跟我说咋的,我要怕你我就不来了!”诺音高娃说:“达兰花你真够不要脸的,这老远跑过来抢姐姐的男人,你把王爷府的人丢净了!”达兰花“嘿嘿”一笑说:“咱们姐俩可是有一个把王爷府人丢净的。我向你,你是明媒正娶的吗?你跟桑杰扎布对过生辰八字吗?旺其嘎家给你下过聘礼吗?你都没有吧,可我都有!你说我不要脸,那你这就要脸啦?”达兰花觉得自己说得义正辞严,大概从家里出来前这样的模拟功课就没少准备了。诺音高娃一跺脚说:“不管你说啥,可赤岭都知道桑杰扎布我们俩是夫妻,我现在怀着桑杰扎布的孩子。”达兰花“哏哏”一笑道:“那有啥难的,二爷府全村人都知道我是桑杰扎布的人,我说昨儿个黑夜这一宿我已经揣上了桑杰扎布的种,你信不信?”
诺音高娃真是小瞧了达兰花了,她满以为她就是女人中的尖子,没想到论话茬儿论心劲儿这个达兰花并不在她之下。尤其是说到“昨儿个黑夜这一宿”,把她的肺管子都气炸了,就气呼呼地说:“这猪狗般的破事儿你也有脸去说!我让你们美。”她一脚就把放奶茶壶、奶食品盘子的桌子踢翻了。达兰花一看滚烫的奶茶壶就要倒到桑杰扎布的身上,急忙上前用手一拨拉,桌子却倒向了诺音高娃的那一边,滚烫的奶茶倾洒在诺音高娃深绿色的将军服上。诺音高娃立时恼羞成怒,“嗖”地一下本能地掏出手枪喊了一句:“好啊,你竟敢用奶茶烫我!”这时,站在一边攥着小拳头的阿尔斯楞看见诺音高娃把手枪对准了达兰花,真的像一头小狮子似的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他抱住诺音高娃拿枪的手,张开嘴就咬了一口。随着诺音高娃“哎呀”叫了一声,手枪“啪”地一声响了,桑杰扎布高大的身材訇然倒地。屋里的人全都惊呆了,诺音高娃把手枪一扔就扑了上去,达兰花也破了声地喊着:“桑杰扎布怎么啦!”扑了过去。两个女人一边一个,抱起桑杰扎布的头和上身。桑杰扎布满脸是血,脑袋成了个血葫芦。阿尔斯楞大声哭叫着:“阿爸!阿爸!你把阿爸给打死啦!”这时,站在外边的马二先生等人听到枪响,觉得动静不对也冲到屋里来。谍报队的几个人先前就要进屋,马二先生说:“别进屋,咱们就在外边等着。”他还诡异地笑一笑说:“人家家庭内部的事儿,咱们瞎掺乎啥。”
进到屋里一看,马二先生立马对身边的人说:“快开车去骑兵旅把医生接来!”两个女人抱着桑杰扎布哭作一团,她们再也没有功夫斗气了。桑杰扎布“哼”了一声,还翻动了一下身子。诺音高娃和达兰花几乎同时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桑杰扎布,你睁开眼瞅瞅行不?”桑杰扎布的嘴唇嗫嚅了一下,眼睛费力地睁了睁,但没有睁开,眼睛让血给糊住了。又过了一会儿,他用力抬着身子,微弱地说了一句,“可别打啦。”围着的人们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这时,医生也来到了,赶忙打开急救箱,拿镊子夹着酒精棉给桑杰扎布擦拭着。桑杰扎布睁开双眼,推开抱着他的两个女人。人们这才看清他左边的半拉耳朵被子弹打掉了,血还在流着。由于离得太近,子弹瞬间的惯力穿透力把他打懵了,让他一下子昏死过去。医生给桑杰扎布边包扎边说:“在家里摆弄枪真得小心点儿,要是再偏点儿旅长就没命了,包扎好去医院吧,别在外边感染了。”医生站起身,招呼着人们把桑杰扎布搀到吉普车上,拉着上骑兵旅医院了。达兰花说要跟车去医院陪护,医生说:“你们谁都不要去,不是多重的伤,等我们都安排好了你们再去。”达兰花也只好听从医生的安排回到屋里。诺音高娃背着手站在门外,看着吉普车开走,这才和马二先生去了经理室。
达兰花领着阿尔斯楞回到屋里,把翻倒的桌子扶了起来,然后坐在炕沿儿边上暗自落泪。阿尔斯楞懂事地蹲在她的背后,抚着她的双肩说:“姑姑妈我们回家吧!这里不好,和你打仗那个女的像庙里那个伸着舌头的鬼让我害怕。”达兰花说:“好阿尔斯楞,小孩子别乱说话,再怎么说你也得管她叫阿妈才是。”阿尔斯楞说:“我可不管她叫,她都拿枪对着你还开枪把阿爸打坏了,我可不能叫她阿妈。”达兰花抬起手摸着阿尔斯楞的脑袋说:“好儿子,姑姑妈往后就全指着你啦。”
在马二先生的经理室里,诺音高娃余怒未消,仍然气呼呼地说:“啥人哪,见一个搞一个,还不如让子弹再偏一偏把他打死算了。”马二先生知道她说的是气话,就说:“不可,不可,特派员心里再有气话也不能这么说。再怎么说桑旅长他也是男人中百里挑一的,要不那个达兰花要脸盘有脸盘要身条有身条,心劲儿也是好心劲儿,怎么这老远宁可做偏房也追下来呢?”马二先生瞅着诺音高娃,看她眼睛眨了眨,接着说:“桑旅长的生辰八字我看过几遍了,他命里该有三个女人。这女人有单还站不住,只有双才能保住他平安。特派员,要不我就把他的生辰八字细细地解给你听?”
诺音高娃紧蹙着的眉头终于散了开来,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她点了点头说:“马先生,那你说这事儿如何办为好?”马二先生抬起右手摸着下颌说:“要我说这事儿好办,解铃还须系铃人。为家之道,你是正房你去安排,让他们娘俩好吃好喝待几天,也就是花两个钱的事儿。然后让他们回老家去,待在二爷府,多咱想来再来。等打完仗再归拢这个家,特派员你说如此可否?”诺音高娃的脸上云开雾散了。马二先生又说:“如果特派员认为可行,些许小事就让职下去办理就行了,不劳特派员费神。”诺音高娃说:“就请马先生去办吧。”接下来,诺音高娃又问了些客栈和货栈经营与人员的事,似乎已从暴躁中完全缓了过来,显示出她的精明与干练,长时间秘密工作练就了她独特的工作思维和工作洞察力。她告诉马二先生,现在的时局谁也说不明白是好还是坏,打到什么程度打到多咱,谁也说不清楚。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啥事做点儿长远打算还是为好,不知道客栈和货栈下面的地下室修得怎么样了。马二先生赶忙说,“修了一年了,基本算完工了,修的时候我都是拿罗盘定的方位,阴阳五行都算了,啥都符合,保准没错。”诺音高娃点了点头。
这时,送桑杰扎布的吉普车回来了,诺音高娃登上车出了客栈。
马二先生长出一口气,背着手蹓跶到达兰花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屋里有了答应声,推门走了进去。他开门就说:“达兰花你们头晌蹓跶地挺好的?”达兰花不冷不热地说:“挺好的。”马二先生说:“咳,你姐她到我那屋里好个哭,总也是一奶同胞,肥水也没流外人田,她后悔去和你打仗去啦。”达兰花依然沉脸不放地说:“她可得了吧,动枪的时候她就不是一奶同胞啦!”马二先生说:“她不就只为这事后的悔嘛!她跟我哭着说,自己家的姐妹有啥话不能好好说还用打仗?自己的妹子大老远来的该好好招待才是,一生气就不管不顾的了。我一个两旁事人我可不管她多大的官,我就劝她说,啥事儿生气不生气的得分谁跟谁呀。再大的事儿真亲恼不了多时,更何况是你们姐俩嫁一个男人的事儿。这客栈里南来北往的这么多人,姐俩争一个男人丢人不丢人呀?你别说,我这一顿还真把你姐给说乐了。”达兰花也面露喜色问:“那阿姐怎么说?”马二先生说:“你姐说今儿个的事儿都怨她,她说她这功夫不好意思给你过来赔罪了。等过两天消停消停再过来看你们娘俩。这不是还给你们娘俩留下五十块大洋,让你们娘俩愿意吃啥就吃啥,愿意买啥就买啥。要是上街愿意坐汽车,她就把汽车派过来。”马二先生又往前走了一步说:“她说就是她时间忒紧,好几头子的事儿,连李师长都成天跟她合计事儿,她不能陪你们逛街去。”达兰花立刻说:“阿姐要这么说,我就啥说的也没有了。在哪边说人家也是姐姐,我得多担待着点儿。可我这坏脾气在二爷府也是出了名的,行啦,赶明儿个我给阿姐赔罪就是了。”马二先生见达兰花也没气了,就点点头笑一笑说:“那行,你们娘俩随便,缺啥少啥跟我说。”说完扭身就要走。
达兰花说:“先生留步,达兰花还有话要说。”马二先生停住脚说:“请说,请说。”达兰花说:“先生,我听说桑杰扎布有件东西在这儿?”马二先生打了一个愣怔,随即问:“是什么东西啊,我怎么记不起来了呢?”达兰花说:“先生,是一块写着桑杰扎布生辰八字的白绸子。”马二先生瞅了瞅达兰花,看那咄咄逼人的眼神,抬起手拍着脑门说:“这是啥时候的事儿呢?唉,我老啦,这记性,你看我这记性,我咋就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呢?”达兰花说:“先生,你指定能想起来了,你好好想一想,不着忙的事。”马二先生眨了眨眼,像是在苦思冥想,试探着问达兰花:“谁给我的呢?桑旅长?老梅林?大夫人?”他看达兰花都不置可否,就说:“还是想不起来有这么回事儿。”达兰花说:“先生真的想不起来啦?给你的人是僧格。”马二先生回头望了一眼窗外说:“你是听谁说的?”达兰花说:“僧格亲口跟我说的,他说他找你看写的什么字。你说写的都是吉祥的数字,找一个成虎的,桑杰扎布他阿妈说那是僧格从她家拿走的。”马二先生用手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说:“八成有这么个事儿,可我随手扔哪儿了呢?你再让我好好想一想。达兰花,我可得说一句,我没想起前你可不要再跟别人说这事儿。”达兰花说:“那行吧,先生好好找一找,我有用。先生找到后给我,我会好好谢承先生的。”
马二先生匆匆忙忙走出屋,实际上那块写着桑杰扎布生辰和名字的白绸子始终如宝贝似的贴身放在他的衣兜里,究竟拿这件东西做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在他看来,这可是桑杰扎布甚至和桑杰扎布所有有关系人们的大秘密,他想选择一个最重要的时机再宣布,以显示自己半人半神的身份和无所不能的道行。
他从达兰花的房间走出来后,便去了骑兵旅的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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