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西日塔拉的路上,刁二先生放开手让土匪们烧杀抢掠。
这一路上,老百姓可遭殃了,囤子里的粮食、袋子里的米面,猪、牛、羊,鸡、鸭、鹅,让刁二先生的匪兵掠去不少。到了西日塔拉,真如他所想,昔日的钢筋混凝土废墟犹在,但有一些没盖儿的房框子让牧民们圈了牲口,有一些有房盖的也让搬回来的牧民们做了牛、羊的暖棚。刁二先生到达后,叫人将老百姓从西日塔拉里撵了出去,清理了废墟中的牛粪、羊粪,没了房盖的再搭上树枝和蒲草,想要在这里长住下去了。安排停当后,刁二先生又叫压五洋和大炮手带着各自的大队奔袭了几趟沙漠边上的村子,不管是牛是羊还是猪,凡是吃的穿的见着就抢。苏然的区小队曾经和压五洋的大队打了一仗,各有伤亡,但区小队论武器和人数仍不如压五洋一个大队的实力强,只好撤了下来,并立即将西日塔拉的情况向吴飞县长做了报告。
在赤岭地区剿匪指挥部里,杨成龙介绍了清剿诺音高娃谍报队的作战过程,表彰了有功人员。吴飞提出了刁二先生匪帮目前活动猖獗的问题;乌恩提出在客栈发现了桑杰扎布的踪影,驻守飞机场的部队报告受到桑杰扎布小股部队的袭击。杨成龙说:“在审问被俘的谍报队员时,我们了解到,这伙政治土匪,除了诺音高娃就是刁二先生对我们的威胁最大了,接下来咱们把清剿的重点就放在这个刁二先生身上。桑杰扎布是条漏网之鱼,军区通报已经下来了,他那个骑兵独立旅副旅长被打死了,参谋长最后投降了,只有他领着几个卫兵穿上我们的军装跑了出来。乌恩局长,你以赤岭地区剿匪指挥部的名义向各地下发通缉桑杰扎布的通告,他的那匹马和那条狗是他的显著特点。”
在东大营热察骑兵独立师指挥部作战室里,正面墙上是一张由龙平参谋长让参谋们绘制的作战地图,地图上标注着小腾格里沙漠及其附近的村庄。三支红色的箭头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指向西日塔拉。参加会议的是师指挥部的几位主要领导,有杨成龙、李山、龙平和几位团长。杨成龙站在地图前下达着作战命令,骑兵一团进驻漠北村,骑兵二团进驻岗岗营子,骑兵三团迂回到西日塔拉的南面,截断刁二先生可能逃窜的退路。为防止刁二先生察觉到清剿行动,骑兵三团下午提前半天开拔,务于第三天中午到达指定地点。一团于第二天下午出发,二团于第三天早晨出发,师部跟随一团行动。杨成龙说:“今天是九月六日,战斗拟于九月九日凌晨五点打响。”由于战斗即将在赤岭北部东部进行,赤岭县高官兼县长吴飞也参加了这个作战会议,并将跟随师指挥部一同到漠北村。赤岭县要在那里召开三区、四区区长会议,商议地方配合作战的事情。
秋末冬初的太阳懒懒地从小腾格里沙漠遥远的边缘上爬了起来,静悄悄的大漠包藏着蓝天下的善良与凶恶。沙梁上的青杆柳、黄柳、山杨的叶子已经落了,只有桦树叶子变成一种暗红的颜色,点缀着苍凉的大漠。沙坑里的母牛们在低头吃着已经枯黄的野草,一只黑白花的小牛犊在母亲的肚皮下乱拱着找奶吃。牤牛则警惕地昂着头,斜视着,“哞”地吼一声。在另一个沙坑里,一只灰黄色的狼正把一只羊拖到柳条墩子旁,撕扯着吃了起来,还不时地扬起血淋淋的嘴巴,机警地张望着。西日塔拉满甸子的蒿子也变成了青黄的颜色,在冷风中向一面倾倒着。在不久的将来,这些倒伏的干黄蒿子将被强劲的西北风吹断,再吹起,再滚动,形成巨大的黄蒿子蛋,满甸子翻滚着,蔚为壮观。
刁二先生住在西日塔拉那座灰色建筑当中,石全有已在两天前把三姨太和小四姨太以及两个能满炕乱爬的儿子送了过来。刁二先生听着孩子的“咿呀”声,眯着眼睛瞅着两房如花似玉的太太,觉着是一种享受。他刚才把压五洋和大炮手叫了过来,又合计了一阵子。压五洋担心地说:“这些天我琢磨着,这要是大军来了,四外铁桶似的一围,咱们可就没处藏没处躲的啦。”大炮手一拍匣枪,不屑一顾地说:“这么大个地盘,没个十万八万的兵都围不过来。有个空儿咱就能钻出去,要是来的人少咱们就把他收拾了。”刁二先生说:“要说呀,大军那点子兵眼下还顾不过咱们来。不过话说回来,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还是加点儿小心为好。学着点儿人家大军,明岗暗岗多派点儿,勤换着点儿。我就怕让大军摸到窗户下了,咱们还打着呼噜睡觉呀。”“那不能,那不能!”压五洋和大炮手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两位的弟妹也还过得惯?”刁二先生乐呵呵地问。压五洋和大炮手又赶忙说:“过得惯,过得惯,好吃好喝的有人侍候着,还有啥过不惯的?”刁二先生说:“就是这些天跟特派员联系不上了,我前天已经让谍报组骑马去赤岭了,看是发报机坏了是咋的?”大炮手说:“我看没那老娘们儿管着更好。”压五洋说:“我看也是,就甭让她那个婆婆管着啦,就司令你领着我们干吧,要不往后有了功劳算谁的?”刁二先生“嘿嘿”一笑说:“那就把外边的人都收回来吧,我觉着这一冬的吃喝都整下了,就防备点儿大军打咱们吧。”三个人又说了一气话也就散了。
压五洋和大炮手走了以后,刁二先生端着杆大烟袋抽了口烟,又喷了口烟,跷着二郎腿打量着老婆孩子说:“我这两天左眼总是一个劲儿地乱跳,不是要出事儿吧?”从赤岭出来后,刁二先生把早先在漠北村时的大烟袋又收拾起来。三姨太嘴一撇说:“可别瞎说了,左眼跳财右眼跳来,你八成又有了啥财运啦。”三姨太的话刚落地,派去赤岭的谍报队员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说:“司令大事不好,大军把咱们在赤岭的总部端了。”刁二先生一听,呼地站起来急忙问:“那特派员呢?”谍报队员低声说:“我听说特派员让大军抓到后咬破衣领上的毒药自尽了。”刁二先生立时蔫了,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他叹了一口气说:“特派员尽忠捐躯了,她可真称得上精英呀。我刁二先生平生没佩服过谁,但她是一个,还有什么情况?”谍报队员说:“再就是大军调动频繁,但不知道去向。”刁二先生皱一下眉头说:“你快去把两位副司令再给我找来!”
刁二先生这边财运是没了,听到的全是噩耗。
骑兵师各团按照杨成龙的命令准时到达指定位置,师指挥部安在漠北村刁家大院,区政府和村农会暂时搬到李洪儒先生的学堂里挤一挤。漠北村连临近的村子下伙房、马架子,就连二道沟、三道沟,甚至河北岸的王爷府、梅林地、台吉营子的老百姓听说大军要打刁二先生的军了,全都欢天喜地的。各村有往师部抬猪的,有赶着牛、羊来的。听说领兵的主帅是杨铁匠的儿子杨成龙师长,很多人都想过来一睹“大官”的风貌,害得苏然不得不把区小队调过来,他亲自领队站岗。色勒扎布旗长以腾格里旗政府的名义给部队送来十条牛和二十只羊。不过,色勒扎布还有很多事要忙,他没来,只派了一名副旗长和公安局的王政委向部队表示慰问。
乌云领着杨石柱随着师部一起行动,把马给了警卫战士骑。她是抱着诺音高娃的孩子,坐在杨成龙雇的二马车子里回到漠北村的。那一天,杨成龙回家把诺音高娃自杀的事儿一说,乌云马上拍着大腿絮叨上了:“哎呀呀,巴雅尔你这事儿还用回来跟我说呀。你这脑袋真是不想事儿呀!你脑袋里除了打仗你还想啥,这孩子是你们老杨家的骨血,他阿妈见一面就殁了,他阿爸又不在跟前,你当大爷的不收留谁收留,我这就去把孩子抱回来!”说着,一溜小跑去了师部医院。
乌云到了师部医院一打听,老娘婆找的那个小媳妇刚把孩子奶完。那老娘婆就问医院的护士:“这孩子没爹没娘的,你们还要不?你们不要,我们村好几家托我要孩子呀。现在分了田,分了地,家家有吃的有穿的,可是有几家就生养活不出孩子来。”护士摇摇头说:“孩子倒是挺稀罕人的,可我们随着部队走咋能带着孩子哇?”老娘婆说:“那我可就抱走啦,他们找我接生时说给我这个钱那个钱的,不但没给上,还让我差点儿搭上条命。”那奶孩子的小媳妇也说:“大婶你别抱啦,我大伯嫂子过门七、八年也没开怀呀,就因为这老受我婆婆的气,骂她占着茅坑子不拉屎,给我们吧。正好我奶着,还备不住再给我大伯嫂子领下一个来,我让我大伯嫂子好好谢称你。”正说着,乌云一脚插进门来说:“你们谁也别盘算啦,这孩子是我们老杨家的,我得抱回去!”说完扭头对护士说:“闺妞你去给我拿床被子来,我包上他。”老娘婆刚想上前说道说道,护士拽了她一下,嘴贴着她耳根子说:“这是我们师长的太太。”老娘婆一伸舌头,一缩脖,小声嘀咕了一句,“我说咋这横呀。”乌云把孩子用被子包上就抱着回宿舍了。师里正好有一匹骒马下了驹子,乌云就天天去挤马奶喂这孩子。她又去找护士要了两支输液的玻璃瓶子盛马奶,她说等回漠北就好了,找石柱他姥姥要条奶牛就能把孩子经营大了。杨铁匠老婆子见儿子、媳妇、孙子不但囫囫囵囵地回来了,还又给她多抱回一个孙子来,更是欢喜得不行,又听说儿子这回带兵回来就是打躲藏在大漠里的刁二先生,便只说了句:“你爸要是还在不定咋高兴呢。”说完就抬起胳膊紧抺眼泪。
清晨,小腾格里沙漠的天空中布满了一片片灰白色的云,在西北风的吹拂下,像是千军万马奔驰着,变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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