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着我的方向望去,下颌松了松,不再是之前那般冷硬,嘴角似乎还闪过一闪而逝的笑,“你才刚醒,肉不易消化,不宜多食。”
他在为他的抠门做解释。
我点了一下头,问道:“我睡了多久?”
他微微一顿,似乎是在思考,“七日。”
什么?我立马坐起,想要站起来双腿却毫无力气,他闪身过来多此一举的将我摁住,温声道:“你想干什么?我帮你。”
我急忙推他,“救人,我的一位朋友还在围场里,有人要杀她,我得去搬救兵。”
他力气很大,我饿了七日莫说缚鸡之力,恐怕连吹灰之力也没有,一番挣扎估计在他眼中不过是虫臂拒辙。
隔着面具看不见他的表情,他微微转过头道:“你反复烧了七日,刚退下来,不宜奔波。”
双肩还被他的两手握着,他默了片刻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我在身上找了半天,实在是找不到什么能证明我身份的信物,只好告诉他:“若是敌众我寡,你不要硬撑,保命要紧。”
不过已过了七日,恐怕什么都已成定局。
他走之前替我在竹筒里装了半筒水烧热,放在旁边,把匕首留给我防身,又拖了几根粗壮的树枝挡在门口,嘱咐我一定不要出去。
待他走了之后我才想起,我竟然忘了问他的名字。
我一个人呆在洞中,闲来无事将坠崖前的情形仔细回想了一遍。
那日我策马离开兰仪的队伍,行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听见四周有追兵围过来,好在身下的是匹好马,速度极快,却也甩不开追兵,而前方林子越来越密,马儿不能放开跑,对方早就在前方设伏,在树与树之间绑了绳子,将我绊下了马。
我只能爬起来往前亡命的往前跑,许是我运气好,许是我主角光环锃亮,身后的箭一支也没有射中我,但是他们既然这样放箭,定是抱了必杀我的决心。
我在一处山崖边走投无路,后有追兵,前有急流,若是跳河或许我还能有半分生还的余地,但如若被身后的人击杀,在这野兽出没的山林里怕是要被野兽啃得尸骨无存。
于是我玩了一回自由落体,却没什么心情去体会那番刺激。
在死亡线上走了一遭,如今想起来仍旧是令人胆战心惊。
暮色降临,洞口漆黑一片,林中断断续续传来狼嚎。
他终于回来了,我不会烧火,几次添柴都将火越添越小,洞里的篝火早已熄灭,见我裹着他的披风缩在干草上瑟瑟发抖,他大步朝我走来,不管不顾的将我搂进怀里,我的牙齿一直打颤,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的手掌在我的手臂上边摩挲边道:“不用担心,你的朋友应该没事,我找人问过,围猎的人昨日就走了。”又转身去点燃篝火。
若是九公主出事,必然会大张旗鼓封山搜林,我松了口气。
男女授受不亲不如小命重要,我省得,便任由他点完篝火又来抱着替我取暖。
洞里的篝火烧得很旺,我也不再发抖,他放开我坐到对面,映着火光我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墨一样的沉,就如他这个人一般,除了那头银发和那把匕首,什么都是黑的,连一把箭也不例外。
“我叫沈汐。”
他没有看我,依然盯着篝火,却轻声的念了一遍我的名字:“沈,汐。”
我其实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先自报家门,好让他同我讲一讲他的名字,可他似乎不明白礼尚往来这个道理。
我只好问道:“我应当怎么称呼你?”
他抬眼看我,然后又垂下眸看着脚边的那把黑乎乎的剑,“我姓萧……萧何。”
他在说谎,这是我的第一反应,因为没有人在说出自己的名字时会犹疑那么久,不过他既然不想让我知道就算了,不需要强人所难。
我没被人救过,不知道需不需要磕个头或者献个身,但是我现在没力气,一句话脱口而出:“多谢萧公公救命之恩。”
他表情很是怪异,我这才想起来在宫里待的这些时日,见的男人都是公公,一不小心就说习惯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于是我说:“抱歉,萧公子。”
萧何摇摇头,站起身往洞外走去。
“你去哪儿?”我问道,其实夜晚一个人呆在洞中我还是有点害怕。
他在门口定住,微微偏过头道:“我去给你猎只兔子。”
我的嘴巴似乎比我的脑子还要快,“为什么不抓鱼?”
他愣了一愣,“你想吃鱼吗?”
我没好意思说是,有些顾惜自己的脸皮,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担心有人会沿着河岸搜捕,便带着你离得远了些,先吃兔肉将就一下。”
我指着挂在那里的那只兔子道:“兔子肉那儿还有,还没吃完。”
他一言不发的走过去取下来,拎到洞口才说:“不新鲜了。”然后再次用树枝掩上了洞门。
其实如今这种情况,还管它什么新鲜不新鲜,有的吃我就很满足了。
不一会儿他便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只兔子,在篝火旁拿起匕首准备将它开膛破肚,他顿了顿,又拎了兔子出去,再进来时兔子已经被收拾干净。
白味的烤兔肉吃多了还是很腻,我吃了个半饱便吃不下了,又喝了些温水便躺下了。
夜里我又开始发烧,反反复复,这次我有意识,只是脑子微微有些昏沉,萧何衣不解带的照顾我,一会儿敷额头,一会儿替我沾湿嘴唇,比我家里两个贴身的丫头还要细心。
夜里我听见他压抑的咳嗽了好几次,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寒症传染给了他。
他一夜没睡,清晨的时候他同我说:“你需要看大夫,否则会一直这样反复的发烧,我今日便带你下山送你回京。”
我不想回去,但是我别无选择,如果不回京,我无处可去。
萧何抱着我走在林子里,速度不快,中途他还咳嗽了两次,他也是个病人,我坚持要自己走,他却不答应,白日走走停停,夜里就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休息,我睡觉他守夜,在林里穿行了两日才出山,到了大路上才将我放下来自己走。
此去离县城不过四五里路而已,因我走得慢,走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到,进城后萧何在一家客栈要了两间上房,又让店家送些粥食和衣裳来,我身无分文,自然都是萧何付账。
待我们吃了饭他回屋时我叫住他,“这些日子多谢你,我会还你钱的。”
萧何顿在门口,久久未动,头偏向一旁也不看我,抿紧了本就很薄的唇。
我赧然道:“不过要等回府之后了,我现在……没有钱。”
不知道他想到什么,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他把手放在门上,“若是有事就喊我,我在隔壁。”
睡时我与萧何一墙之隔,醒来时却几乎是同塌而眠。
我一睁眼便看见到床旁边趴了一个人,且他的手还牢牢的被我攥在手中,他抱过我几次,我能闻出他身上的药味,还有另外一种很熟悉却说不出名字的味道。
可我不记得自己昨晚有叫过他。
眼前是他戴着面具的脸,薄薄的唇,想来面具下的长相不会差,却不知道为何要戴个面具。
我悄悄伸出手,想要摘下看看他究竟长得什么模样,还没碰到面具便被他握住了手腕,他的眼中没有刚睡醒的人的朦胧感,反而是一片清明。
就这样一手被我抓着,又一手抓着我,半晌,他率先败下阵来,放开起身背对着我道:“昨夜你梦魇了,一直发抖,梦见什么了?”
我想不起昨夜梦见了什么,我总这样,玉秀与芬儿也说过,我梦魇时会说胡话,可是每每梦魇只要我醒了都是记不住的。
我边整理衣服边道:“这倒是不记得了,其实这样也挺好。”
“为什么好?”
“令人不开心的事情,本就不应该被记住。”
萧何的背脊顿时变得很僵硬,什么也没说便出去了,估计是去请大夫,其实我很想同他说,这些大夫都没有什么作用的,每每寒疾复发,便要这样反反复复烧上月余才能好。
我此刻才意识到我有多么幸运,断断续续的烧了这么些年头,没烧成傻子着实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或许也算不得正常,因为陆言常常说我脑子一根筋,或许我本来有很多根,只是烧着烧着便烧得只剩下一根了。
萧何出去买药,回来还没来得及煎药,便抱着我越窗跑了,而且还非常不厚道的顺了一匹人家的马。
我裹着他的披风坐在他身前,他握缰的手横在我身侧,却刻意的避开我,半夜替我取暖的时候,还不见他这般避嫌。
萧何说自他出门起便发现有人不少人跟踪他,而且还是来者不善意思。
一匹马驮两人跑得不快,况且还是匹普普通通的马,我们跑了不多远,便被那帮人给追上,将我们团团围住。
“是抓你的?还是来抓我的?”我问萧何。
萧何道:“抓你的。”他的气息从后面呼在我的耳朵上,好生一顿痒,我只好偏开头。
是来抓我的,那就好办多了,没有直接下死手,应当还是想留我一条小命。那帮人迟迟不上前,只围不功,再这么僵持下去,于我们有害无益。
我看了看他们当中看起来像是做主的人,对他道:“既然是来抓我,那放他离开,我跟你们走。”
若是有些观众多好,定能感叹我如此深明大义。
萧何沉声道:“你不能跟他们走。”
那头领嗤笑一声道:“行啊,沈小姐自己走过来吧。”
我准备下马,身上顿时一紧,被萧何的一只胳膊锁住了腰,我拨也拨不开,只好转头看他,却见他正深沉的看着我,我被那束目光一刺,急忙别开眼。
感到身后的他往前贴了贴,唇角贴在我耳旁低声道:“抓紧了别松手,闭上眼。”
下一秒还没来得及反应,胯下的马便是一声长嘶,疾奔而去,他一手按着我的后背令我贴伏在马背上,一手拔出那把黑剑。
马蹄声,嘶鸣声,刀剑撕开皮肉的“哧啦”声,还有我自己紧张的呼吸声,我没有听他的闭上眼睛,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杀人。
萧何的剑很快,鲜血,断肢,还有死不瞑目大睁着的双眼。
看来是我估算错误,之前没有直接动手或许只是想省力些,如今动起手来,刀刀都想要往我身上招呼,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皆是被萧何一一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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