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终于开始安静,马蹄声越来越缓,在它倒地前,萧何抱着我落在地上,他走过去拔出马臀上的匕首,在马身上擦了擦,送入刀鞘里。
眼底含着我从未见过的冷意。
“走吧。”他朝我走了两步,陡然一顿,抬手抚在胸口咳嗽了两声,立刻背过身去,微微的躬着背。
我急忙走上前问道:“你受伤了?”
萧何一身的血腥气,一手摸在衣服上全是血,有的已经干涸,有的尚带有黏意。
“脏。”他拨开我的手道:“不是我的血,我并未受伤。”
我松了口气,见他蹙着眉头好像有些痛苦的样子,便伸手扶住他的手臂,又被他一把推开,我只能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的往前走。
他望了望天色道:“得赶在天黑之前找个歇脚的地方,你还行吗?”
我点点头,想到他在我身前看不见又道:“我没事。”
成日马背上的颠簸,身上穿的又不是耐磨的骑装,导致双腿内侧被马鞍硌得生疼,估计是磨破了皮,每走一步衣料摩擦在上面便如同针扎似的,令我十分厌烦自己的这种娇气。
若是没有萧何在,我大约会张成一个大字走路,但是此刻没有如果。
我和萧何如今这形容都不大好,若是贸然找农家投宿恐是会吓到人,正好途经一座荒废的破庙,便准备今日在此歇息。
破庙后便是一条小河,萧何在庙里点了堆篝火,让我等着他去抓鱼,除了女扮男装逛一逛勾栏,我常年在沈府与陆府间两点一线的跑,觉得抓鱼这种事情甚是有趣,便跟着他去了河边。
坍塌了一半的院墙边就是一窝慈竹,萧何寻了根拇指粗的削尖,一动不动的站在岸边没有下水,静默许久,在我百无聊奈的打起哈欠时,他掷出手中的竹棍再提起来,下头已叉了条不小的鱼。
杀鱼去鳞剖肚,然后回去架在火上翻烤。
我已经饿急,蹲在火旁看着鱼咽口水,总觉得火太小烤得太慢,一个劲的往火里添柴被萧何制止。
“火太大会烤焦。”他难得露出淡淡笑意,我知道我这饿慌了的样子是有些可笑。
萧何仅吃了一点,我用了大半只,奔波了一日确实有些困倦,便靠着干草睡去。
醒来柴火还烧得极旺,却没了萧何的人影,风卷着破窗棱吱呀呀的响,像是有人指甲刮着地面的声音。
我吓得爬起来便往外头跑,仿佛听见小河边传来声响,便轻手轻脚的绕过去。
今夜月明星稀,萧何站在水中,赤/裸着上身往身上浇水,这是我第二次看到男子的身体,第一个是我二姐尚未满岁的儿子,这两厢一比,差距着实是大到离谱。
萧何的身体精壮又结实,背脊勾流畅的从后背延伸到后腰,我别开眼,抹了抹鼻子,幸好没流鼻血。
来都来了,不看又有些可惜,便悄悄的往前走了几步。
映着月色,我看见他的整个后背上遍布伤痕,都像是刚愈合的,有的交错,有的甚至重叠在一起,甚是狰狞。
怎么会?是什么样的人会受如此多的伤?又是什么样的人才会伤他至此?
我倒吸一口气,不由得后退一步,却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枯树枝,“咔嚓”一声,萧何立马转过身来,沉默不语。
当那整整齐齐的八块腹肌映入我眼帘的时候,方才那两个问题瞬间从我脑中消失,随之而来更为重要的一个念头是:啧,这么好的身材,不多看看当真是可惜。
只恨这破庙乃是独门独户,没有地方给我凿壁借个光,于是在我专心致志的借着月色赏了半日后,我转过身背对着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道:“我以为你饿了在抓鱼,我没想偷看你洗澡。”
萧何的声音很轻:“没事,你先进去吧,我马上好。”估计是见我没动,他又问道:“怎么了?”
我嗫嚅道:“我一个人有些害怕。”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一阵水声和窸窣声之后就是脚步声。
萧何被血泡过的外袍清洗过后挂在一旁烤,身上仅着了件墨色里衣。
从这几日的观察来看,萧何是一个极其沉默的人,他可以盯着一个地方发呆上几个时辰,比如现在,他已经盯着篝火盯了约莫两柱香的时间,若我不开口,应当还能继续盯下去。
“萧何。”
他抬眼朝我看来,眼里平静无波,连一点探究的意味也没有,好像对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没有一点兴趣。
“你身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伤?”
他看了我一会儿移开眼,抬手去拨弄火堆,火焰愈发的旺,映着他眼中都是火红的光。
在我以为我这个问题冒犯了他,他不会回答时,他缓缓开口:“这是惩罚,我从前,伤了一个人。”
我抱着腿,将头靠在膝盖上,“是你后悔了,自我惩罚?”
萧何连动作都没变一下,薄唇微微开启,“是,也不是。”
我很不解,于是我问他:“可是,伤都已经伤了,你自己惩罚自己其实也没什么意义,你不如活得轻快些。”
不知道是不是这话触碰到了他的伤痛,他搭在膝盖上的手紧紧的握成拳,我认为我着实是有些逾矩了。
“对不起。”
“睡吧。”他后退一些,靠在墙壁上闭上眼。
而我之前已睡了一觉,着实是睡不着,胡乱的想着陆言,不知道他回京了没有,不知道他发现我失踪了是什么反应,不知道……不知道他有没有想我,我还是有那么一点儿想他。
不知过了多久,萧何淡淡的声音传来。
“沈汐。”
我翻过身对着他,“嗯?”
“你永远都不需要对我说对不起。”
我想了想,确实,对不起这个词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说出来不过是求的一个内心的安慰,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那,那我谢谢你啊。”我道。
萧何叹出了我遇到他以来的第二口气,嘴角浮现出一个自嘲的笑。
屋漏偏逢连夜雨,破庙没漏,我漏了。
天不亮便开始肚子疼,我月事一向不准,加上这十来日过得甚混乱,我连今夕何夕都不知道,更不要提月事的日期。
我每次月事来的时候都是一脸煞白,如今应当也差不多,萧何看见了我染血的衣裙还以为我受了什么伤,在我不十分隐晦的同他解释了一遍之后,他似乎从紧张变得十分尴尬。
这种尴尬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此处前不着寸、后不着店,如今我只能坐在这里抱着肚子淌血,而他只能抿紧了唇看着我淌血,怎能不叫人叫苦不迭?
萧何将自己身上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确实是找不到什么能应急的东西,那样子难得一见的可爱。
他又用披风裹了我将我抱起,在路上奔了半日才见到路过的一行人,六辆马车和两队护卫。
那护卫个个背脊挺拔的坐于马背上,眉眼间都透露着警惕,寻常富人家定然养不出这样的护卫。
萧何在路中间将人拦了下来,护卫立马拔刀一副要干架的样子,也怪不得别人,他这黑衣白发,加上面具,着实不太像好人,倒有几分杀手的气质。
打头的马车上下来一位五十来岁的老伯,抬手示意护卫收了刀。
他刚拱起手我便从披风里探出头道:“老伯,我与夫君出门遇上了贼人,不知……”
萧何身体一僵,我也不想占他便宜说他是我的夫君,轻轻拍了拍他算是安慰。
复又道:“不知能否顺路带我二人一程,到了城里便可。”
老伯张着嘴打量了一番,将视线定在我脸上,“夫人这是怎么了?”
我咬咬牙道:“其实我……我小产了。”
萧何的身体愈发的僵硬。
老伯面色诧异,后面一辆马车缓缓上前,外表装饰平淡,围帘轻轻掀起一角,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来,轻轻招了招,老伯立马走过去候在车窗旁,边听边点头,然后朝我们走来。
“我家主人吩咐,收拾一辆马车给二位,等到了城里便自行离去吧,请随我来。”
僵了半晌的萧何终于松了松,“多谢。”
随行人中有婢女替我找来了衣裙和所需的东西,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说了是夫妻,萧何若是下车避嫌倒显得怪异,我换衣服的时候,他便背对着我坐在马车门口。
背脊着实是僵硬到不行,
我系上最后一件衣服的腰带小声同他解释道:“我换好了,关于夫妻和小产,希望你不要介意,我若不说得可怜些,怕他们不愿意带上我们,我是不是很聪明?”
“嗯,很聪明。”萧何转过身,将我换下来的衣服卷成一团,我其实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做得太过自然,倒还真像夫妻那么回事儿。
车底竟然铺了厚厚的毛毡,我靠坐在一旁任他将被子盖在我身上,小腹一抽一抽的疼得我满头汗珠,连话也不想说。
他盯着被子看了半晌,忽然掀开一角,抓住我的脚踝将我的鞋脱了,握在手中。
我忍不住“咝”的一声,他手是很暖没错。
萧何偏着头,抬眼看我,眼中疑虑渐深,然后轻轻褪下一只袜子来。
“脚伤成这样还要逞能自己走路。”他声音很沉,又抬眼看我,眼神冷冽,“为什么不说?”
昨日走了那么些路,鞋又不是太合脚,估计是磨破了。可这是我自己的脚,他这般责备的意味,我倒不知道应当如何应对。
我吸了口气道:“我自己也不知道,脚冷,没有知觉了。”
萧何的下颌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掀开帘子下了车。
心中出现了一个莫名的揣测,但这想法稍纵即逝,或许是我想多了,我不认为仅几日的相处他会对我生出什么不一般的感情。
这着实是因为我对自己的斤两参得很透彻,概括来说便是毫无内涵,而且如今原本拿的出手的外貌在这几日的折腾下也已经拿不大出手了。
可是他这种责备,又有些像陆言凶我的样子,我梳理了一番,只能说大抵萧何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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