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罡

第五章 扛住

    
    当一身白衣染血神情冷漠的赵樱,踏出南离城监牢,没有骑马,徒步走在南离城内,所过之处皆噤声。
    邱世安追出来时,赵樱早已走远。
    邱世安握着马鞭站在监牢外面,犹豫了片刻,没有去追,而是朝着远处立着的白色营帐跑去。
    周围人隐约听到,这位今日新上任的扬威将军,如今陛下身前的大红人邱世安,火急火燎乱冲时,嘴里叭叭着:“扛住!扛住!一定要扛住!”
    谁扛住?
    扛住什么?
    莫名其妙!
    南离城外,南离城近百万世人早已陆续站了起身,沉默不发一语,缓慢的走进城内。
    有稚子实在忍不住,小着声道:“娘,我饿。”稚子本以为娘亲会不理自己,就听娘亲说道:“咱们这就回家,娘给你做饭。”
    一老人蹲坐在血迹斑斑的城墙根上,抽着旱烟袋,脚下是一团早已经燃烧成了灰烬的烟土,老人面色蜡黄,满头银白,堆满褶子的脸上双眼显得浑浊的很,看着身前这片又归于平静的土地,一口接一口的叭嗒,抽完最后一口,老人将样式老旧的黄铜烟杆在地上轻轻磕了磕,在心里决定了,以后都不抽了。老人从来都没有像此刻一样在心里希望着自己能够再活的久一些。老人叫醒双腿上披着一件宽大素衣正在熟睡的孩童,说道:“娃儿,跟爷回家。”小家伙醒来后,抬起小手揉了揉通红的眼睛,然后牵着老人枯廋的手骨,爷孙俩缓慢朝着城内走去。
    赵樱看着这一切,看着他们一个个缓慢走进城内,在那些人的眼神里面,悲痛中透着坚定,连同那些孩子,所有人都仿佛在一夜之间又长了几岁。
    似乎赵樱忘记了,自己也不过才十四岁,父亲战死的时候,是十一岁。
    赵樱没有愧疚,心道:“爷爷是对的,父亲也是对,这个天下需要的,是长久的安稳。”
    九州相戮的时代终需要有人来结束,自赵拔天驭战马踏进南离城的那一刻起,便向世人宣告知,乱世,结束了。
    “是非功过,自有后人来定!”赵樱转身,在南离城世人的仇恨目光中远去。
    邱世安来到营帐外面,二话不说,直接进去。
    “军医!军医!”
    突然,有人回话道:“兄弟,这里是伤兵营帐,说话小声点。”
    邱世安太急了,一时竟忘了礼数,连忙给人赔不是,随后同说话的斜眼伤兵兄弟:问道:“军医呢?”
    伤兵道:“忙着呢,还有好多弟兄们都在等着接受治疗呢。”
    邱世安一听,心急如焚,握着马鞭转身就出了营帐。
    邱世安离开后。
    伤兵甲抬起手挠了挠头,睁着左眼,说道:“方才那兄弟,好像今日新上任的扬威中郎将啊!”
    伤兵已瞪着右眼,接着话道:“好像是,太像了!”
    伤兵丁点了点头,奈何双眼被绷带缠裹住了。
    邱世安像没头的苍蝇快步穿梭在南离城内,说真的,这个扬威中郎将,他是真不想干了,还是做个微末小卒来的清闲,这下倒好,上任第一天,提前得罪一个异姓王不说,连陛下特意嘱咐过‘有大用,得看好’的刺客也快死翘了。
    一想到这里,邱世安心里就光想逮住那位州公主,狠狠地给她一巴掌。
    害死老子了!
    邱世安快步走着,突然停住了脚步,然后转身缓慢的往回走,期间伸着头瞧着一块立着的木牌上面,写着‘医者父母心’几个字,是家医馆。
    医馆门扉大敞,站在外面就可以瞧见里面排列密罗整齐的红木药架柜,邱世安走了进去,没出意外,没有人。
    邱世安站在红木药架柜前面,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找点药回去,把那小子死马当成活马医,只要那小子能够扛到陛下问他要人的时候,把人一交,后面是死是活?
    那可就赖不到他邱世安身上了。
    如今不成,那小子死了,陛下还能拿公主问罪吗?邱世安就是用屁股也都能想到,肯定要拿他这个扬威中郎将问罪,一想到这里,就光想给那位死鱼脸的州公主狠狠一耳光,害死老子了。
    当然了,这么危险的想法不宜让第二个人知道。
    低调。
    医馆外面,一个满头花白,脸皮枯皱,下唅留有一撮花白胡须的老人,皱着眉头瞧着里面撅着腚趴在医案上的家伙,缓慢走进来时,说道:“抢吧,抢吧。”
    老家伙一脸生无可恋。
    邱世安扭头,瞧见这位年过半百的南离城老医师,就跟看见一个脱精光的绝色美人一样两眼放光,赶紧从医案上下来,说道:“老头,快跟我去救人!”
    南离城老医师怔了怔,没有说话。
    随后老医师抬脚绕过五尺高、八尺长的医案,从医案下面搬出一只看着老旧的红木空医箱,灰也不吹,就开始往里面装治病救人的良药。
    邱世安耐心的看着,看着这位南离城老医师朝医箱里面放了一瓶鹤顶红、三瓶砒~霜、五瓶七步倒、十瓶一口闷,心想这老头到底是医师?还是毒师?
    邱世安连忙再次趴上医案,撅着腚在南离城老医师耳边轻声说道:“救的是南离人。”
    听到这话,老医师双手各握着一瓶催情散,怔了会,之后扭头道:“你想骗我?”说着就将两瓶救命良药装进了医箱。
    邱世安没有办法,只好又趴在老医师耳边轻轻说道:“昨日城门口,那个刺客,快死了,不然我怎么会找你们南离医师去救人?别闹了,快点。”
    南离城老医师听完,又怔了会,随后不慌不忙,平静道:“姑且信你一回。”
    老医师转身,从医案下面又搬出一只看起来干净很多的红木医箱,单肩挂在身上。
    邱世安随手就扯起一旁医架上面挂着的大白布,将老医师从头到脚裹个严实,说道:“不能让别人看见,日后你还得见人呢。”
    老医师本想拒绝,但想到若让南离城世人知道他带着医箱跟乾元兵走了,日后祖宗十八辈的脊梁骨还不得都让人戳穿。
    南离城老医师说道:“你若骗我,我就是死,也不会救一个人!”
    邱世安道:“少废话了,快点的!”
    邱世安恨不得一把揪住南离城老医师的衣服领口,像昨夜揪城门外那个犯了错的年轻士兵一样拖着走,可见是有多心急。
    两人出了医馆,南离城老医师顿时一停,邱世安本想开口催促快点,就见老医师单手将立在医馆外面的木牌推到在了地上,然后冷哼一声,竟然大步走在了邱世安的前头。
    邱世安只看到,这傲娇老家伙白布下面堆满褶子的老脸上,视死如归!
    邱世安道:“回头你还得把它立起来,何必呢?”
    说着,跟上。
    刚走了没一会,邱世安顿时一停,扭头瞧着一个低着头坐在一户人家门槛上的家伙,这家伙仿佛刻意在躲避邱世安的目光,恨不得把头埋进裤裆里一样,可越是这样,越让人感到不对劲。
    邱世安伸着脖子,脚下缓慢挪动,终于认出了这家伙就是昨夜城门外面,那个连裤腰带都解不开的年轻士兵。
    此刻,这个年轻士兵被革除了军人身份,穿着一件素衣。
    邱世安问道:“你坐这干嘛?”
    就听这家伙支吾道:“晒,晒会太阳。”
    邱世安也懒得再问,只说道:“得对人家好,不然用不着陛下,我一刀砍了你!”
    邱世安说完,转身见南离城老医师大步流星如入无人之境,大摇大摆,越走越远,心想这不怕死的就是横啊,拔腿就冲了上去。
    坐在门槛上晒太阳的家伙,抬起一张沮丧的脸,缓慢摇着身体,说道:“放心吧,我会把她们娘四个当祖宗一样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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