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医院的车子上,江涯很敏锐地察觉到了阿木博士的心情有点糟糕,眨巴眨巴眼睛问道:“怎么了,吃错药了?”
“屁。”阿木博士忽然骂了句脏话,神色不善,但是却没有提及之前和樊律师的争论,只是道:“你知道小天他爹要我们注意查案范畴的事情了么!”
“我当是什么呢?就为了这个你就心情不好?”江大佬伸了个懒腰窝下:“港真,我从飞往帝都的飞机开始,就知道这案子背后的人,等级不会太低……而一个人,等级一旦高到可能影响国家的脸面,那么即使他泛了滔天大罪,也只能在暗中解决。毛一柏那老小子不希望我们大张旗鼓,也是有他自己的考虑的。愚民甚多,而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他也不好做啊!”
“那你就甘心如此?像这样的滔天之案,如果不将真相大白于世,那么再过个几年,就还会有下一个希望下一个慧光的出现……这也不像是小东山爆炸案,是由境外的敌人在我们的地盘儿上处心积虑,这是我们国家自己的蛀虫,难道就不应该在国家主人的目光之下,得到彻底的剪除吗……”
“国家的主人?是谁啊!”江涯漫不经心的,好像不是在开玩笑。
阿木博士冷笑一声:“老百姓啊~”
“哦,是嘛~”
车子最终停在了医院门口,却没有人下车,阿木博士的神色也算是少有的认真:“你真的会听毛一柏的话?”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果将来有一天,峤儿知道了真相,然后质问你,你要怎么面对小孩子那张脸?”
“我会出去转转,等我回来她就忘了……”
所谓如鲠在喉,不外如是,阿木博士只觉得心中膈应的厉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抬腿下车,却没看到车子上,江涯默默拿出手机,给什么人打了个电话。
病房里,那名叫苏杨的女孩子,脸色已经好了很多,虽然依旧孱弱苍白,但眼神中已然有了神采。看见门口失去了左臂的年轻人以及那面色苍白的总被柳老师挂在嘴边上的青年走进来,女孩儿的唇角浮起一丝微妙的笑容:“你们两个在这时候一起来,大概是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了吧!”
阿木博士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你明明在医院,消息却很灵通嘛!”
没想到,女孩儿却并不怵他,反而笑的越发灿烂了:“因为今天来巡房检查的不是姜医生了啊……所以我想,她应该是被你们给带走了。那么现在,你们了解到了哪一步了呢?”
“我们了解到了……”江涯长腿一抬,在柳老师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而柳老师也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将自己的座位让给了阿木博士:“所谓,牺牲者的牺牲。”
“牺牲者……?”苏杨好像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似的,脸上涌起一丝嘲讽:“我从来都不是什么牺牲者……我不过,是个畸零之人罢了。”
——
这是一段漫长的过往,那一年,这个国家的改革,才刚刚迎来曙光,但是苏杨的父母,却在一场巨大的车祸之中,失去了年轻的生命,只留下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年幼孤女。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理解,对于这个世界,不过刚刚睁开懵懂的双眼……于是赔偿没有落到她的身上,垂怜的目光也没有落到他的身上,她只是被陌生的人抱着,送到了冰冷的慧光福利院,等待着世界上可能存在在某个角落里,而将来也未必会到来的养父母。
渐渐地,她长大了一点点,学会了说话,学会了跳舞,圆滚滚的脸蛋儿一点点长开,生的白皙精巧,跟个小精灵似的……然后忽然有一天,总是笑眯眯的院长来了,他笑眯眯地把七八个小朋友带到了一间昏暗的房间,说要教大家学习新的东西,以后很快就能用得上。
录像带上的孩子们,好像都没有穿衣服,裹在毛茸茸的小毯子里喝着奶茶,不知道为什么……过了不久,孩子们就都困了,在毯子里睡着了。这时候,房间门的被忽然推开,有一些长着皱纹的人走了进来,他们看上去和院长爷爷差不多的年纪了,脸上也挂着和蔼的微笑。
然后他们互相商量着,分别抱起了一个孩子,四散到各自的房间里去。
镜头切换,很快便是另一副画面,电视机之前一脸莫名的孩子们就看见爷爷扔掉了视频里小孩子身上的毛毯,粗糙的指尖缓缓滑过孩子们稚嫩的皮肤……
——
“我们看了很多那样的录像带,很多很多,多到最后有一天,我们真的以为那是正常的教学活动。而也就是那一天,我也成了毛毯里的孩子之一,被发给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香甜的奶茶……那杯奶茶真的很好喝,好喝到让我一觉黑甜,只是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浑身剧痛,犹如散了架似的。院长依旧对着我笑,说我表现的真的很好,给我买了新衣服……但是等我走出了那个华丽的房间,回到福利院的小宿舍的时候,却发现一起去的八个孩子里,有两个没能回来。”苏杨说到这里的时候,神色有些说不上来的空洞,好像回忆的次数太多,所以已经疼得麻木一般:“我问院长,铃铛和佳佳去哪里了……院长说,铃铛和佳佳表现的最好,所以找到了想要收养他们的爸爸妈妈,已经离开福利院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是的,再也不会回来了,那是因为他们已经死了!”女孩儿的眼睛,忽然涌起一点猩红,好像想哭,却已经流不出眼泪,空气里陷入一股长久的沉默。
“后来呢!”门口,忽然想起一阵童音,众人诧异地抬头,就看见鹿峤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眼神淡淡地掠过了江涯的视线,竟然带着一点不容抗拒的权威——让我听完。江涯早就知道鹿峤对眼前的姑娘有所怀疑,又想这方面的事情,的确要对小孩子进行尽早的教育,更可况小丫头天资聪颖,与他人不同,更应该叫她明白,于是当下便也不管阿木博士的拒绝,点了点头。
病床上的年轻姑娘回过神来,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一个小小的胖团子咕噜一下,转到了自己的脚边,脱下小鞋子,盘着腿坐在被子上,神情认真,似乎正在等待下文。
“后来……”苏杨看着她的眼睛,鬼使神差似的开口:“后来又经历了几次那样的事情,但是因为太疼了,所以我问院长,我能不能不去了,成绩不好也不要紧,找不到新的爸爸妈妈也不要紧,我不想再那么疼了……”
——
“你怎么能不去呢?你要知道,这可是爷爷为了你辛辛苦苦争取过来的名额,再多去几次,你就一定会遇到带你走的爸爸妈妈。”
于是在无数个雾气迷茫的白天和月色朦胧的夜晚,小小的苏杨都会接到那么一杯香甜的奶茶,然后在温暖的毛毯中沉沉睡去,迎接几个小时后浑身疼痛的时光。直到后来有一天,她在无声的黑暗之中待了很久,她拼命的提醒自己快点儿醒过来,可是身体逃窜着脑海传来的剧痛,让她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还活着。
——
“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在福利院了,收留我的,是一个一无所有的老太太,我喊她奶奶……她也没钱带我治病,只是给我烧了热乎乎的米粥,一点点将养着这具脆弱的身体。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得了病……我只知道自己难受的厉害,那种无可名状的疼痛和痒,在身体最隐秘的角落,每日里仿佛百爪挠心似的撕扯着我。不久之后,奶奶就去世了,死在捡垃圾的垃圾堆上,据说是被路过的小流氓干架推搡而死,我再一次无处可去,只能下了床,开始寻找那个我曾经呆了很久的孤儿院。”
——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将近一个月的流浪之后,苏扬终于找到了那个正在送别的孩子去喝奶茶的院长爷爷,他依旧笑得慈祥,只是那张脸在看到小小的苏杨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露出了一阵惊惶。
“杨杨,你……还活着?”
“院长……你怎么不来找我啊……我一直找不到你。”
然后脏兮兮的小姑娘就被带到了一个新的房间,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住。
“院长,杨杨不跟以前的小朋友一起住了吗?”
“以前的小朋友都找到了新的爸爸妈妈已经离开了,所以院长就给杨杨安排一个单独的最好看的房间。”
然而,看着四周围清一色的白墙,苏杨有些怀疑:“漂亮的~房间吗?”
“杨杨觉得这里不漂亮吗,那院长让老师给杨杨买些贴画,还有粉红色的床单被套,好不好……”
“好……”
小小的姑娘,就那样看着院长走出房间,厚重的铁门在他的身后落下闸栓,给这个纯白的房间,留下了一片厚重的阴影。
——
“你被关了多久?”
“不知道……也许一两年,也许四五年,反正等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另外一个院长了。”女孩儿声音淡淡的,似乎有些艳羡似的看着眼前盘着腿的鹿峤,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那个圆圆的膝盖。
“顾佳慧吗?”阿木博士看着女孩儿的动作,心中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
“嗯……但是她……其实是有些不一样的。”女孩儿犹豫了一下。
“什么?”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希望出了大事故的原因,来到慧光之后,顾院长就有些小心做人的感觉,她把我放走了,告诉了我当年的真相,还偷偷给了我一笔钱……她让我走,去国外再也不要回来,可是我知道,我这副破碎的身子骨,已经没有什么未来可言了。我要报仇……我要找到当初从毛毯里带走我的那双手,我要找到当初把濒死的我丢弃在垃圾堆的那双手……而我,也最终找到了。”
“杜寰宇?”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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