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圣贤书,为天下人。这是书生孙克安二十年前的愿景。
作糊涂官,饱私家囊。这是县令孙克安从官至今的手段。
为官之道,无外乎公私一线,忠奸骑墙。大官如此,小官亦然。行走官场,人情打底,以利服人,行走天下也是一个道理。
然而今日,孙克安见到了无法以常理揣度的、仿佛来自别处天地的怪物。
什么人情,什么利益,什么道理,不过狗屁。
目之所及,唯有攻杀。
三个身影于监斩台下飞奔交错、眼花缭乱,划出三道狂乱线条,每每线条交错,便是一声拳掌相撞、金铁交鸣的惊雷。地面之上斩痕纵横,深如沟壑,那是金天门一刀一刀砍出的痕迹;飞针遍地散乱如同雪下抖松针,是韦三绝手笔。两人夹攻之下,分外醒目的黑袍却依旧挥洒自如,既未被刀劲擦碰也不曾被飞针触及,半点尘埃不染。
孙克安看的呆了,赵松年却依旧笑意盈盈。
忽然,一根飞针被袍袖甩开,轨迹偏移飞向县令眉心。赵松年忽然出手,空空酒杯横在孙克安面前,为他将那一枚飞针给挡了下来。
听见那力透瓷杯的玲玲响动,孙克安一声怪叫,几乎从椅子上滑下去。
赵松年回手,观瞧着手中已被飞针贯穿的瓷杯,观瞧着留在白色杯壁之上的紫黑毒液,笑道:“孙大人不必担心,事情尽在我掌握之中。”
孙克安闻言有些生气,抬高了语调颤声道:“掌握?方才若非赵公子出手,本官已经被那飞针给贯穿头颅了!何况你手下那两位各持兵刃合力出手一时都拿不下黑袍鬼,本官虽然不懂武功,可输赢还是能看出来的!”
赵松年不怒反笑:“孙大人,在下不是还没出手么?”
孙县令一愣,赵松年已将手上瓷杯“咔嚓”一声捏个粉碎,顺势从碎片里夹住飞针抛投而出,直向白泽飞去。
破局!
混战之中觉察杀气自监斩台而来,白泽略一侧目,飞针已到眼前。于是猛侧身,白泽闪过偷袭,于金天门之招的应对则慢了一步,雁翎刀斜斩胸膛!
横身飞旋,鲜血飙飞。白泽虽擦身躲过撩斩,外袍内衬连带胸膛皮肉还是被绵延刀劲所伤,砍出了鲜血。
韦三绝不给白泽喘息时机,此后而起凌空出针,号称暗器、毒术、内功三绝的老人如今将三绝汇于一绝,飞针凌厉之势更胜流矢,向着白泽四肢关节、双目咽喉飞袭而来。
黑袍见状咋舌一声:“强压境界,以一对二,力有不逮。”
言毕,脱袍在手,白泽右臂抡转如飞,将那黑袍舞成一面漆黑幕墙,把韦三绝暴雨飞针四散弹开,复而披袍在身。
韦三绝阴阴冷笑。如他先前所言,这黑袍鬼虽然有些本事却太过托大,空手对敌还要以一敌二,与求死无异。
优势占尽,赵松年背手前行,站在监斩台边缘位置俯瞰白泽,呵呵笑道:“如何?现在你觉得天罡刀该是谁的?”
白泽瞅他一眼,没有说话。
赵松年摩挲着腰间玉佩,又道:“看你的本事,估计也就是洞明境上下,我倒是真有些高看了你。以为你横行西平州灭匪帮无数,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对付洞明境,自然要用洞明境。”
白泽的回答打破了赵松年的悠然,停下了他摩挲玉佩的动作。
“你说什么?”
白泽抬手,指向站在自己七步之外的金天门和韦三绝:“黄沙刀客金天门,自创刀法号称‘金刀一对,可守天门’,洞明境中品,刀法稀松、平平无奇;三绝老人韦佝偻,蝎毒飞针合三为一,洞明境巅峰,半步玄通,除却人老养气,内力尚可之外,无甚出彩。”
金天门、韦三绝二人闻言脸色皆是一变——这黑袍鬼素未谋面却将他们二人底细娓娓道来,并且语气不屑、妄加指摘,虽无骄横神色,个中语言却已尽显狂傲。可他一个年轻后生敢这般口出狂言,莫非他真有只身战退两人的本钱?
诚然天外有天,洞明之上还有玄通,玄通之上还有纵横,纵横之上还有逍遥。可当世纵横、逍遥境界又有几人,这年轻人不过二十出头年纪,难道就已经是玄通境界?
谁信?
赵松年心中一颤,语气便也阴沉下来:“如此评价,难不成你比他们更厉害?”
“厉害谈不上,至少不会比他们两个更差。”
“尊姓大名?”
“如你所愿,黑袍鬼。”
话音一落,马蹄声远远传来。赵松年就等这声马蹄,当下脸上忽然又扬起狠厉笑容,扬声道:“好一个黑袍鬼!你能力战我赵家两名高手而立不败,可见有些本事。只是你有本事挡下我商阳护城轻骑的马蹄么!”
远远见纵马扬尘,孙克安这才终于明白了赵松年 成竹在胸的倚仗,心里暗暗骂道:“这小混蛋原来是早有准备,我说他怎么不急不慢的,故作姿态!”
不过看见那队骑兵,赵松年和金韦二人脸色却有些古怪——商阳护城骑兵是清一色白马,为何这次一骑绝尘而来的却是个不穿甲胄的黑马白袍?!
见到了那一人一马,白泽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扭头看了眼监斩台上日晷,自言自语:“午时正刻,不多不少。”
自那黑马白袍之后才看见牛氏兄弟持棍而来,赵松年却更加眼尖地望见了那白袍公子腰上的三十六星御赐天罡刀:“怎么、怎么在那个人身上!落马,让他落马!!”
赵松年一声令下,金韦二人各施绝技,刀劲横出、飞针猛去,向着飞马而来的徐慕雪便攻过去。
早看见了白泽身影,徐慕雪见对面有两人施展招数攻来,毫不犹豫拔刀而出,仙人骨铸就的天罡刀光华闪烁,随其振臂一挥而斩出一道明艳刀劲,撞破双刀劲力、摧毁凌厉飞针,一路荡开尘埃飞向拦路之人。
韦三绝大惊,抽身便逃。金天门企图以刀战刀,大吼一声双刀交叠便要挡下徐慕雪那凌厉无比的刀劲。
于是一声轻灵响动,两片乌铁飞天——双刀齐断、血溅三尺,金天门刀柄脱手,右臂飞上半空,落在了孙克安的案前。
赵松年大惊,手中玉佩被攥得粉碎。
狂奔而至,徐慕雪勒马而立,马上冲白泽一笑:“如何?可有迟延?”
白泽点点头:“不曾偏颇分毫。”
于此,赵松年方才发觉那马上白袍竟然是个声若清泉石上流的女子!
看了眼看台上赵松年和回到他身边的韦三绝,徐慕雪便明白了当下处境,将手中五尺长剑丢给白泽:“我猜的没错吧,果然是来引你上钩。后面还有他们的轻骑增援,还有高手。你想怎么办?”
白泽扛剑在肩,并不介意徐慕雪腰悬天罡刀似据为己有,只是扭头看向那隆隆马蹄声中渐近的骑兵马队:“咱们是要往南走的。”
刑场在北,若赴淮陵,须得向南。
向南而去,百骑迎面。
赵松年一声狂笑:“我商阳护城骑兵已到,今日你必死无疑!天罡刀也好,你黑袍鬼的项上人头也罢,还有那个白袍娘子,我都要了!”
打方才他的眼睛便没离开过徐慕雪——那白皙面颊,那足见皮下青蓝脉络的手背,从脸颊到修长颈项、一路白下去而无半分差别,足见此女必是通体如羊脂美玉的冷白肤色。这样的美人皮,岂能让它天天受风吹日晒?须是养在屋内,于其上研墨作画才不算暴殄天物!
不过自从确定那红氅公子是始作俑者之后,徐慕雪便再没看过他第二眼,只是瞅着白泽被斩开的内衬黑衣眉头微蹙:“你受伤了。”
白泽摇摇头:“皮外伤。”
说罢,他扛剑迈步,向着那一百轻骑而去。赵松年见白泽依旧闲庭信步,一口钢牙咬得咔咔作响,冲着飞驰而来的牛氏兄弟抬手示意,狠狠一握。
所传命令——格杀勿论!
牛奔牛驰见了命令,脸上冷笑,手上握棍,盘龙镔铁棍交叠之下倒映冷光。
马上徐慕雪一愣,高声叫道:“我来帮你!”
“不用。”说话间,白泽手握剑柄,缓缓拔剑。
“至少把马骑上!”
“不用,”白泽又拒绝了,“杀这些人,还用不上墨云。”
韦三绝在旁听着又是冷笑,心想今天让这小子给狂完了。
可当他看向白泽手中长剑之时,昏沉老眼却不自觉地眯了起来。
那剑鞘有多漆黑,拔出后的寒光便有多夺目。
好长的剑,好亮的锋!
此剑,不下于御赐天罡刀!
徐慕雪也被那长剑给吸引了目光,一时之间忘记了言语。
寂寂之中,唯有马蹄奔腾。赵松年立于监斩台狰狞而笑,只等牛氏兄弟双棍砸下,而后百骑轰鸣而过,将这敢私占他赵家天罡刀的黑袍小贼给踏成肉泥。
三十步。
剑已出鞘,白泽右手持剑,左手握鞘,站定身姿。
二十步。
光寒,灼目。
十步。
白泽抬剑,牛氏兄弟舞棍而来,商阳护城轻骑尽数抽刀。
五步!
长剑横挥!
空灵幽响,万籁偃息。
旋即,浩荡剑气随剑锋而出,断长棍、断马腿、断长刃、断铁衣!微不可见却又无人不觉,白泽横挥而出的一剑如同金风过境、万物凋敝,刹那之间一百马匹尽数倒地、一百骑兵尽数掀翻。剑气如风,无孔不入,开皮绽肉,分筋断骨。
鲜血翻飞,扬成血雨,汇作血湖。
白泽收剑,韦三绝于最后一刻看见了那剑上两面以玉箸篆雕刻而成的小字。
“谁敌手……”
“天下英雄……”
天下英雄谁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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