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墟共主

第七十章 神明之物7

    
    桃贩捻着胡子笑了笑,并没回应,观其表情,竟然还带着几分自豪。难道桃子不好,在当地是句夸奖吗?小爻心头一阵纳闷。
    “今年桃子还在树上时,车大善人就把好的全收了去,用来晒桃脯,剩下这些嗑嗑赖赖的,他看不上,才轮得到我们。”边上一位卖珠的大娘笑嘻嘻打趣道。
    卖桃的称桃,买桃的挑桃,客人络绎不绝,不消一会儿,两个竹筐就空了。
    小爻伫在原地暗暗吃惊,桃贩将收来的铜铢用灰不溜秋的帕子包好,懒懒抬起头望了她一眼,“小姑娘,往前走还有呢,犯不着这么眼巴巴的。”
    小爻抿了一下嘴,多少有些扫兴,低着声问:“你们说的车大善人可是车胜车员外?”
    桃贩挑起空担,朝她点了一下头,双眼直直望着前方,一副着急离开的模样。
    小爻于是抓紧又问:“他把好桃子全订走了,行径如此霸道,也配叫大善人呢?”
    “呸!”桃贩像是被人摸到倒刺一般,眉头瞬间拧成一团,狠狠朝地上啐了口白沫,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了去。
    留下小爻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沿着午后微微发烫的青石板路,小爻漫不经心地走着,一边寻思方才的所见所闻,一边寻找进一步打听的机会。
    这样边想边走,不知过去多久,回过神时,眼前的景致已脱离了热闹,四周萧条又冷清。
    低头一看,青石板路业已变成有深有浅的碎石子径,鱼腥味变重了些,潮声隐隐穿过矮檐栅栏,一下又一下拍进耳中。
    她抬起脸来,睨着眼,很警惕地朝四下辨了辨。
    直觉告诉她,附近有水。
    对了。她想起来了。临江县临江而建,那条江正是大名鼎鼎的泯江。
    沿着碎石路不断往前,行约半里,泥路变得浓绸,风中的潮味与腥味加剧,等她拾着湿漉漉的台阶走上江堤,一整条浩荡而曲折的大江便彻彻底底地呈现在了眼皮子下。
    泯江之所以叫泯江,正因为它是一条吃人的江,它日夜奔流,生生不息,无数江沙被潮水的起落冲刷到岸边,裹挟在沙土里的,是一颗颗灰头土面的河蚌,打捞上来,再利用特殊的工具撬开,除了蚌肉可以果腹,隐藏在肉身里面的精华更是天地间最珍贵的馈赠。
    有人说,一定是临江县千千万万的先祖们过得实在太古了,怨声上达天听,所以福业才显应在这代人身上。
    几乎是一夜之间,所有身怀宝藏的珠蚌被冲上江岸。
    百姓摆脱了过去的贫寒日子,借着源源不绝的宝珠,尝到了富饶与轻松的甜头。
    十年前,这里是产桃盛地,每三户人家就有一户种桃。如今时局完全变了,几乎家家都靠淘沙挖蚌为生。
    泯江的泯字,已经失去了吞噬的含义,那些埋葬在江底,长眠与泥沙之中的猎猎先祖白骨,全都化成了滋养这代人的奇特肥料。
    循着一望无限的银色沙场,她发了会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
    白滩上,无数人影攒动,全都为了生计而忙碌。
    猝然眼前竟翻过一个吞天大浪,一息便将沙场上的身影统统掩没。
    她胸中猛烈地一痛,痛到差点呼吸不过来。
    转眼噬人的大浪退去,沙场上银光烁烁,依旧铺满了江蚌荧光新艳的内壳,但已经不再有活人的遗迹,只有叠叠白骨在阳光下哭泣。与风声极为相似的冤魂的哀嚎随着江风扑鼻而来,扫得她鼻尖一痛,滚烫的泪水随即落下。
    泯江又露出了原来的爪牙,一切馈赠被收回。
    蓦然江心又现出一枚巨大的旋涡,旋涡底部,明灭着一只神明的大眼。
    一切,并未真实的发生,一切,只是超前的预象——这是她的能力,她天生自带的瞳力。
    她叫小爻,正因为她的存在就是为了方便父王占卜,父王说她的血液里流淌着上古某位高伟神祗的先天炁血,使她天生能超前众人,看到一些将来必将会发生,却不知何时会真正发生的景象。
    算上这一次的预象,她一共预见过七次。六岁时一次,八岁一次,十岁一次,十二岁一次,十三岁一次,十四岁一次,十六岁这一次。
    按照这番言论,她推测自己的生母一定是神祗之后,可惜就算问遍所有她认识的魔族,都未能探听出这位女子的存在。
    打从有记忆开始,她就是魔王宫吞旭殿之主,她曾有过六位兄长与姐姐,却全部死于非命,仅存于父王膝下的,只剩下她与弟弟潜阳。
    潜阳体弱多病,长年卧养,饶是如此,他仍是魔族的太子,是父王惟一真正在乎的子嗣,从来都比她尊贵的多。
    谦师父是她与弟弟共同的师父,他正计划于年末结束对她的辅教,到来年伊始,便正式全身心投入对潜阳的教导。
    她轻抚胸口,不适地皱着眉头,每次启用瞳力,都会抽走许多力气,让人陡然感觉到万般空虚与疲倦,直缓了好大一会儿,她才攒够抽身离去的力量。
    既见预象,还是此等不祥,就必须立马告诉谦师父,从前的六次所见,她无不一一相告,可怕的是,七个已然应验了五个,证明了她的确与众不同,也证明,泯江边上的百姓们,确实活不长了。
    因为一种天性中的悲悯与再次开启瞳力的激宕,回程显得要比来时的路短得多。
    她一边疲劳地喘着气,一边催促自己加快脚步,要不是不想在大白天引起非议与围观,她真想直接飞越重重硬山,用最快最直接了当的方法,返回车府——那个安静却吸引人的地方。
    “喵——”一声惨叫遮住了长路。
    她被迫停下,左右环顾,又听到几个孩子的戏笑声从巷子另一端传来:“打死这头瞎猫!”
    “对,打死它,看它还敢不敢摸进我家偷鱼!”
    “打它,打它……”
    她想都没想,停也没停,一口劲炁提到胸前,脚尖如同箭矢绷得笔直,提纵之间,速度快得惊人。
    好在小巷里没有其它行人,不然一定会被这副光景惊得精魂飞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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