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修站在一旁注视着穆羽,他是一刻都不敢将目光从穆羽身上移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远超出了他的认知。
但岑修是何许人也,早些年和穆梓州打天下,安稳了问鼎国数十年动荡江山的男人。纵使他不明白眼前的状况,但在突发情况下快速冷静早已变成他的习惯。
看着眼前的少年,岑修思绪纷飞,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夜晚。
多年前的问鼎国国运衰微,短短四年一连死了十八位继位的君王,全国上下人心惶惶,举国上下都极度消极,俨然一副亡国奴的模样。
当时还不是大将军的穆梓州以一己之力镇住了大国边疆,他是问鼎国的守护神,令侵犯者闻风丧胆的杀神。可就是这么一个铁血般的汉子却总喜欢在打完胜仗的夜晚看星星,在军营中最不起眼的位置,这个威望一度盖过君主的男人看着最遥远的星星。
年轻时就帅的一塌糊涂的岑溪轻轻地坐在穆梓州身旁,他取笑这个担当守护一国重任的男人为何有这么个爱好,那星星比得过文人手中的诗词歌赋吗?又比得上战场上的金戈铁马吗?
穆梓州的侧颜在月光下极有韵味,他的脸是不修边幅的,他的眼睛是透彻到没有一丝杂质的,这个中年男人的眼中尽是少年的姿态。
他笑着,那般自信地说道:“那自然比得过。我家小子身子不好,出不了门,所以没事就喜欢抬头看星星,我起初不懂他,便问他为何要看星星。他说那是他能看到最远的地方。
当时他还给我指了几个星星,说那几颗星星连起来之后很像我。”
岑修抬头,问道:“哦?哪几颗,指给我看看。”
穆梓州指了指穹宇上的星辰,岑修左看右看也没看出门道,他甚是疑惑,道:“像吗?”
“不像吧,我也觉得不像,我倒觉得那几颗星星像极了我家的小子。后来便明白了,这天上的星星什么都不像,可当你想见到谁的时候它又比谁都像。
不知道有没有给你提及过,我家那小子虽然不如你,但是长得是真不错,随他妈,可惜他母亲死得早,一共也没见过孩子几面。还有啊,别看我家小子身子弱,但脑瓜子灵得很,比我当年读书都强。而且是个大天才呢,虽然身体太弱不能引气入体,但他早早就能察觉出天地灵力……”
军中都知道,穆梓州是不善言谈也不好言谈的性子,但如今当着岑修的面说起自家的儿子他能说个三天三夜,他带兵打仗都不曾有过超出三日的战役。
岑修仔细想了想,轻声道:“老穆,你说得没错,你家小子是挺不错的。”
穆羽此刻是浑然不知外界的状态,自打他眼里出现了那幅图之后,他发掘到了掩埋到围墙里的部分记忆。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的记忆不是丢失了,是藏起来了,藏在那不知名的围墙当中。
穆羽还来不及再去深究过去都发生了什么,在他的意识里一道光忽然降临,将他本就飘忽在现实的意识带到了一个奇妙的地方。
这里似在云顶之上,在这个世界上充斥着若浓雾般的白色,穆羽的面前摆着石桌石椅,桌子上摆着黑白分明的棋子。
虽摆放有黑白二子,却不见那执棋人,这翩然超脱似仙界的地方毫无生机。就是这万籁寂静的地方,看得穆羽心中忐忑不安,自己方才还在看着图纸,怎么就在倏忽间到了这么个地方。
穆羽随处走动,同样也不曾发出一点声音,这地方虽极富有仙气, 但同时又安静得有些可怕。穆羽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甚至迷失了方向,几经周转又总会来到那放有黑白棋的石桌前。
就当穆羽疑惑时,石桌前不知何时已然坐着两位年轻人,年轻人的样貌在这白色的世界若浓雾般模糊不清,黑白子相互对弈。此刻,这寂静之地多了一份落棋声,穆羽不自觉地被这棋盘吸引,驻足观望。
棋盘上是黑白对弈,白子若蛟龙般一步步紧逼威风凛凛,而黑子就保守了许多。当白子步步紧逼,意欲收官夺魁之时,那黑子下了一手妙棋,骤然间先前被黑子力压的局势出现了巨大的反转,一子生了万气。
“秒啊!好棋!”
穆羽忍不住说道,随后又连忙捂嘴,在这安静的地方就连呼吸都好像是个罪过,何况这一下子的惊呼。
可是当穆羽捂嘴抬头的时候,面前石桌上依旧放着对弈留下的黑白子,但石凳上的年轻人已经消失不见,同时面前多了一个和自己对立站着的观棋人。
那人好像是个女子,身形较自己显得小巧,他也好像注意到了自己,微微侧头,互相打量了起来。
穆羽想透过浓雾看得更真切一点却什么都看不清,忽然眼前一片天旋地转,穆羽的意识被裹挟的消失在了这一片天地。
而另一位女观棋者也一同消失。同样的石桌前,站着对弈的两位年轻人。
只是这一刻,这地方不再寂静,多了些许的欢声笑语,多了些交谈。
“哎,论下棋这天下难有人能出二哥之右啊。”
“可论打斗的话,老三你早就便是亘古一人了。”
“那都是以前了,我不也没走到尽头嘛。怎么样,看清第四代的样貌了吗?”
“嗯,长得还都不错,老大看着估计也喜欢。”
“是长得不错,有咱哥几个儿当年的几分风采。就是不知道他二人何时才能够相遇,他二人在一起才能凑出一副完整的七星图……”
话音方落,不知从这一方小世界的何处传来钟鸣般低沉的声音:“你俩别捣乱,这二人修为不够的话,就算见了面也认不出来的。他们还年轻,你们不要做那拔苗助长的蠢事。”
被叫做二哥的年轻人笑了笑,眼里有些悲凉,说道:“我懂,我自然懂,只是,这一代命途坎坷,比我们当时要难上许多,我怎忍心不出手帮个忙。”
那如钟声般的声音再度传来:“少给我放屁,我不知道你小子咋想的?你俩偷偷把自己气息藏到小家伙们身上当我没发现?就这一次啊,以后他们听天歌的时候别给我捣乱。”
话罢,钟鸣般鼎沸的声音再无响起,两个年轻人对视,嘿嘿一笑,悄声道:“第四代,咱们的见面机会不多,可能今生就这一次。所以请一定要帮哥哥们这个忙啊,他们在这红尘中等着你们呢……”
穆羽眼前斗转星移,白茫茫的世界消散,自己不知如何又到了一间房屋当中,屋中是饮茶的老先生。
老先生笑着,招呼穆羽坐下,穆羽不知所措,眼前的场景甚是真实,不似方才的经历朦胧得极为梦幻,眼前的真实感这反倒让他不自在起来。
老先生见他站着不动,不禁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小羽啊你不用拘谨,真是的,和上次来的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
这一句话让穆羽神经紧绷,一下子抓到了话中不得了的意味,“老先生,你的意思是我来过这里吗?”
“自然啊,不然我如何知道你的姓名。”
“那胆敢请问,这里是?”
“天歌界,于万物中聆听天歌的人都会来到的地方。”
穆羽险些虎躯一震,“天歌”可谓是久负盛名,岑修很久之前就和他说过,传闻这个世界有人能在万籁的声音中听到上苍的意志,而这上苍的声音便是天歌。可穆羽从未听闻有个天歌界的存在。
穆羽惊讶道:“叔父和我说过,天歌是上苍的意志,老先生您是上苍?”
“这不重要,你能来到这里说明有事情想问我,不然你是不会听到天歌的。”老先生喝着茶,自动忽略了穆羽的问题。
见老先生无视了他的疑问,穆羽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自己心中确实有一个疑问,思索着,这个少年说道:“老先生,我想问您,父亲他究竟因何而死。”
老先生饮茶的手微微颤抖,故作镇定的将茶杯放到桌上,眼中有着些许的惊讶,说道:“我以为你这次会问失忆的原因呢,没想到啊,你却却问出了和上次一样的问题。”
穆羽心中一颤,但细想之下,无论失忆与否,自己最在意的是就是父亲自刎的原因,哪怕他什么都忘了,恐怕也会不自觉的去追寻真相。
老先生说道:“我就再说一遍吧,天歌并不会告诉你答案,只会给你指引一条应当做什么的方向。”
穆羽问道:“那我应该做些什么?”
老先生道:“变强,只有变强你才可以离开枫玥镇,才能在问鼎城中扎下根,那一刻你才能站到和你父亲相似的位置,也才能知道他想做什么,又因何而离世。”
穆羽沉思,不久之后又说道:“老先生,您上次也是这么回复我的吗?”
老先生点点头,说道:“只字不差。”
穆羽抬头道:“那请教老先生,我事后都做了什么……”
穆羽还没有问完,眼前忽然非常模糊扭曲,自己的感官收到了特别的刺激,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黑暗,而耳旁的声音也越来越嘈杂,越来越混乱。
“咦,醒啦?岑夫子,小羽他醒过来了。”
穆羽从小舟上缓缓醒来,一叶扁舟正慢悠悠的渡着江,显然此刻正在前往连渔镇的路上。而此刻的高小山正一脸愉悦的向岑修走去。
穆羽只感觉大脑一阵晕眩,轻轻揉着脑袋。自己方才那似梦非梦的感受还让自己难以接受,若非那段记忆若刀刻斧凿般深深的烙印在脑中,他也只会认为那是一场梦。
穆羽还在懊悔,自己醒的再晚一点就好了,这样就能知道自己之前都能干什么了,兴许可以就此找回回忆呢。
嗯?好像有点不对劲,怎么有点吵,还有点臭啊?
躺在船底的穆羽扭头,左边是鸡笼,再扭头,右边是偌大的水桶,桶里是欢闹的鱼。怪不得醒了,又是鸡叫又是鱼扑水的,不醒都难。
穆羽皱眉,坐起身来,还在疑惑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蓦然发现自己躺着的枕头有点眼熟,就在沉思间,他忽然灵光一现得想起了什么,紧接着便是脸色一黑,拉着枕头走出了湖南的船底。
不一会,船上充满了欢声笑语。
“高小山!你丫的!真他娘的仗义啊,还知道给老子丢一个枕头呢,咋不直接给老子扔鸡笼里啊?!”
岑修笑着,这种小打小闹他一向不在意。也不对,也不是不在意,挺在意的还,这不就让阿飞带点瓜子过来一边吃瓜子一边看嘛。
只是他看着看着,觉得穆羽抽身打高小山的动作帅气了很多,灵敏了很多,游刃有余的很。
就好像当年身具修为那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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