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平六年,四月时节,李继坐在隔壁小院的阁楼上继续看书。除了竹简的摊开闭合声,四周一片静悄悄的,不闻有任何声响。
自从蔡邕知道李继仅仅用了一年半多的时间就来到了第二座阁楼后,在目瞪口呆之余立即吩咐了府上的仆人,任何事情没有经过允许,都禁止踏足那个小院。窦娥也不再去打扰李继,无聊了就抱着小蔡琰在蔡府上到处溜达。
李继也是乐得清闲,除了必要的吃饭上厕所,几乎是住在了阁楼上。
这段时间曹操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听说最近有些麻烦,与前年立五色棒杖毙蹇图这事有关。蹇图的侄子蹇硕身为皇帝的宠臣,对于一个小小的雒阳北都尉敢打死他的叔父,自然是生气至极,只不过当时对曹操是宦官之后有所顾虑,所以没有太过难为。
只是近日不知蹇硕抽了哪门子风,就是想把曹操给调出雒阳,名义上说是给他升官,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指定是明升暗降。曹操自然是不肯了,于是一直在与蹇硕周旋,拖延时间,就是不离任。
就在李继卧在席上随意的把看过的竹简塞回跟前的书架时,好久不见的傅燮来到了蔡府,说是受刘宽吩咐邀请李继去府上。
刘宽毕竟算是自己的老师,老师的邀请,李继也不好推辞,便也立马答应下来,跟着傅燮上了马车前往刘宽府邸。
在马车上,傅燮也给李继道清了原委。
“小师弟,前几天陛下诏令三公上奏揭发各州郡的酷吏,很多人都被罢免了。今天一些在雒阳有门路的人来到了刘师府上,想让刘师替他们求情,指条明路。刘师让我来找师弟,便是为了让你与他们结识一番。”
李继这才明白刘宽叫自己的目的,原来是让自己去认人的。那些去刘宽府上求情的人一旦真的受到他的照拂,那自己若有用到他们的一天,就可以凭着刘宽亲传弟子的名头上门。
如此的刻意关照虽然让李继很是不解,但既然刘宽有这种好事能想到他,那自己以后得势了肯定也不会忘恩负义,于是便也点头道:“刘师如此关照,让李继感激不尽,多谢南荣师兄告知。”
傅燮连连摆手,自己可太愿意与这个小神童师弟亲近了,能靠说几句话就拉近关系也很是心满意足,便与李继开始闲聊起来。李继也对这个才刚刚及冠的师兄有些好感,放下了对刘宽的疑惑,与他和声交谈。
刘宽坐在席上,看着下面站的整整齐齐的两列人,神色异常的轻松。今日这些来登门求情的家伙,品性或许有优有劣,但清一色都是因乱用酷刑导致的被罢官。
对于每人的情况,刘宽都是有所了解的。其中虽然大部分人只是单纯以酷刑为乐的酷吏,但也不乏真正有思想的人,认为重法才能治世。就比如那个远远站在最后,对前面这些谄媚的人一脸不屑的阳球。
这个阳球也算是个人物,与卢植一样,在多年前也曾过九江太守。当时九江也发生了叛乱,阳球到任以后可比卢植做的绝多了,不仅狠狠打灭了九江的贼盗叛乱,甚至还把九江郡里那些在平日里没什么用,叛乱时出工不出力的当地官吏们也给打杀了一波。
这样的太守换到哪里都不会有人想要,九江当地的豪门大户见阳球如此行径,赶忙运作关系,才平叛结束就把阳球给调走了。甚至为了加紧速度,不惜代价,直接让他迁升成了平原相。也不怪当地的大户们那么紧张,若是再放任阳球继续这么“胡作非为”下去,他们在九江辛苦培养的势力就都被杀的一干二净了。
这次也同样如此,在汉灵帝下诏后,阳球很快就被当地的大户们集体举报,然后被朝廷召回了雒阳来受审。这不是他第一次被当作酷吏受审,上一次还是在他年轻时出任高唐令,因为刑罚太过残忍与太守交恶,以乱用酷刑为名被拘捕,直到年后天下大赦了才被释放出来。
这次回到雒阳,要不是阳球的好友刘郃极力推荐这个前段时间被罢免三公,又再次出任卫尉的帝师,他才不愿意与这些小人一起来到此处拜谒。
刘宽对阳球那倨傲的态度也是不以为意,在场的人只要向他开口,他能帮就一定会帮到,帮不了的也会连声道歉,使得这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对刘宽的宽厚万分感激。
李继也终于赶到了,在傅燮的带领下一起站到了刘宽的身后,静静听着眼前众人的交谈。
等到包括阳球在内的所有人都交流完后,刘宽随即摆开了宴席,让在场的这些人都一起入了席。
阳球也在刘宽的承诺下算是化解的这次危机,本来昨日受审后他就成了白身,今天刘宽在了解了他平叛九江的功劳后,答应让他在朝中担任议郎。
对阳球来说,只要能留在雒阳,那这次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自己既然承了情也就不好再继续使脸色,于是与众人一样,欣然入席。
酒菜上桌后,刘宽就开始向众人夸赞起李继来,在坐的人也都是纷纷附和,场面一片和谐。只有阳球是充耳不闻,只顾埋头吃着盘子里那些从没吃过的菜式。
李继这名字阳球当然听说过,但他却有点颇不以为意。什么李锅、李炉,都是些小把戏罢了,诗词也不过是小道耳,那个蔡邕还是和当年那般一样肤浅,竟然夸赞起这种小孩为神童。
倒不是阳球有意贬低李继,只是他与蔡邕的叔父蔡质有些过节,而好友刘郃与蔡邕也颇为不和。所以对于蔡邕如此评价的人,自己都有心贬低罢了,却也没什么恶感。
看在场的人应该都记住了李继,刘宽也不再继续了,劝了几杯酒后开始劝导起在场的众人不要再行残酷刑罚。而听到这时,阳球也终于有些不乐意了,放下了筷子,强忍着没起身离席在那皱着眉头。
与一直高高在上的刘宽不同,阳球常年在外当任,深知如果不用酷刑的话,那些深藏猫腻的贪官刁民是不可能轻易认罪的。若是不用那些令人听着就恐惧的刑罚,多少案件处理起来都会劳时伤财,最后甚至可能会不了了之,反而让犯了罪的奸人逍遥法外。
于是在刘宽的侃侃而谈结束后,阳球整理了一下衣冠站了起来,朝刘宽行了一礼。
“文绕先生,方正对您的观点却不敢苟同。您早年间在东海任国相,现在又每日身处庙堂,大家都说您为人宽厚,行政亲民,但您其实是不清楚如何审理案件的。为何我等要用酷刑?因为犯事的人可不都如文绕先生想的那样听话,他们可都是些龌龊的奸人,哪怕判案的人深知他们犯了事,但他们拒不承认的话也不能给他们按法定罪。而所谓酷刑,就是给他们准备的。只有用酷刑,他们才能惧怕于陛下的威严,承认自己的罪责;也只有用酷刑,才能真正快速有效的断案。”
阳球的话有理有据,比刘宽刚才说的那些浮在空中的空话让人信服的多,在场的众人听完无不点头,然后看向了刘宽。
其实刘宽也不是不知道,许多情况下只有用刑罚才能犯人开口。可是历朝历代的皇帝,无论谁在任都在要求减少用刑,自己总不能明目张胆的反对皇帝吧。
一旁的李继也听明白了,酷刑这事当然怪不得这个阳球,也怪不得刘宽,更是怪不得那个汉灵帝,这就是从根本上的制度错误。
在这个落后的封建司法制度中,诉讼模式大体上可以总结为“纠问式”和“审问式”,在这两种模式下,司法机关可不是什么中立的第三方,而是对那些有犯罪行为和侵犯君主利益的人负责的追究者。审案的人既有起诉权,又有审判权,所有一切都是自己做主,而被告人只有被审问的义务,根本没有反驳与辩护的权利。
这样导致的后果就很明显了,审案者是有了极大的自主权,可一旦他误判,就很会有可能使没犯罪的人因为耐不住刑罚而被迫承认。
李继作为一个“外人”,对这套畸形的司法体系当然是极度鄙视。可这也没什么办法,只要有一个“家天下”的皇帝存在,就几乎不可能产生一套合理的司法体系。只能寄希望于审理案件的人是个柯南式的天才,才能保证每件经过他手的案件都可以完美的侦破。
想着想着,李继不由得摇了摇脑袋,却正好被苦苦思索如何作答的刘宽看见了。
刘宽灵机一动,看起来这李继也有自己的理解,而且他年纪也摆在那里,就算说错话了也不会有人怪罪,于是便拍了一下李继的肩膀。
“方正的话确实有些道理,李继,你是蔡邕夸赞的神童,那你来与方正来辩一辩。”
李继没想到刘宽竟然让自己出场,微微一愣。看到刘宽充满鼓励的眼神,自己也没法拒绝,只好硬着头皮接下,站起身来向众人行了一礼。
“那小子就说说自己的看法了,各位长辈可莫要笑话。”
李继站起来后,阳球又有点不乐意了。这刘宽好歹也曾身为三公,算得上是名满天下的人物,想不出话来辩驳我,竟让一个没束发的小童来砸场子。哪怕是李继真说出些歪理来,自己也不好意思出言反驳。
于是阳球冷哼一声,面露不悦的说道:“既然如此,就请小神童就畅所欲言,说错了也自然不会有人笑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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