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堂里,蔡邕与黑衣老者正面对面的坐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李继进来时,那黑衣老者正在那翻看李继誊抄的书,而蔡邕则是自顾自的举着耳杯,小口独饮。
马忠刚才匆匆去阁楼上找到了李继,说是颍川书院的院长水镜先生来了,而且据说是专门来找他的,所以他这才来到了客堂。据马忠所讲,这个水镜先生是与卢植的老师马融是同一代的人物,但由于他从不肯出仕,对普通的士子们而言,他在外的名气反而没有卢植大。
“许劭半年曾前去颍川找过老夫,说雒阳蔡府上的神童李继有着惊人之姿,以他来看颇有救世之才。可当时老夫正要前往凉州收徒,倒是没能及时过来,如今一看,倒也果然非凡。”
黑衣老者抬起头来,看向了刚进门的李继。
“子将兄谬赞,水镜先生过奖了。”李继向他行了一礼,极为恭敬的回答道。
“先前看你的字,删繁就简,笔下挺直而不屈曲,与那刚兴起的正书有着些同妙之处。”老者没有继续接这个话茬,反而先是对李继的书法评价了一番。
“确实是正书,此书形体方正,笔画平直,可做楷模,所以小子更愿意叫它楷书。听起来,楷书比正书更为顺耳些。”李继对书法深有心得,自然不怕与水镜说这方面的东西。
“哈哈,倒也真是如此,楷书确实是比正书好听的多了。”老者笑了笑,举起了手中的纸张扬了一扬,“只是不知为何,你虽然写的是楷书,但行笔间却多有钩连,笔势也颇有放纵之意,与这楷模一词可不太相称啊。”
这是肯定的,李继最熟稔的书法就是草书,只不过当时为了不让蔡邕太过吃惊,这才老老实实的写的正楷。对于水镜能看出这些来,李继还是稍微有些不可思议的,本以为自己已经隐藏的足够好了,连几乎是当世最有名的书法家蔡邕都没发现什么异常,却被他给轻松看了出来。
“小子刚练书法没多久,或许是心不稳吧。”
“不不不,依老夫来看,你这字笔力老练,墨透于纸,可不是什么刚练书法没多久的人,字形偏方,笔带横式,更没有心态不稳一说……你,是在故意隐瞒着什么吧。”
老者说完,面色如常,捋了捋下巴上不多的白须,只是眼睛却闪烁出了摄人的精光,盯着不知何时僵在原地的李继,好像要把他给剥开看透一般。
李继被他看瞧得背后冷汗直冒,负在身后的双手也紧紧纠缠在了一起,嘴上喃喃不知如何作答。被门外早春的寒风一吹,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冷颤。
这老头的直觉实在太可怕了,只是看了那几页字就能得出这样近乎正确的结论,自己两世为人都从未见过如此人物。
从穿越以来,李继一直都在做未来的规划,几乎没有什么超出他预料之外的事,与人交往时也一直都挑挑拣拣,总是在朝着对自己有利的一方前进,从来没人能看出他真正想的什么。可这个明明在史书中名声不显的水镜司马徽,却好像能直接看透了他的心思,让李继两年来已经放松下来的心突的提了起来。
“司马德操!你想收徒就收,用不着如此拐弯抹角的。哪怕你是天下智绝,也不见得李继就会认你为师。”一旁的蔡邕也看出了李继的不对劲,立马开口,把话题引导自己这来。
蔡邕如今可是把李继当成宝贝了,早先还只是单纯希望李继能传承自己的衣钵,可自从李继在蔡府住下后,越来越多亮眼的表现使他改变了想法,对李继的态度也随之变了,已经把李继的未来提高到了如同霍光、伊尹这样治世能臣的高度。
此时这个水镜竟敢如此逼迫李继,护犊心切的蔡邕自然是要替李继接下来。
“蔡伯喈,你这脑子还是这般的不够用,被一个未束发的小孩蒙骗了这么久,直让老夫看的想笑。”水镜闻言只是嘴角一扬,收回了目光,不再继续逼迫李继,“你虽然是笨了点,但李继这孩子确实是不错,那古来之神童的评价用的很是贴切啊。”
“哼!你聪明你就出仕啊,跑去颍川躲着干嘛,儒家已经是天下正统几百年了,你就抱着你那鬼谷一派的学术老死在野外吧。”蔡邕毫不相让,梗着脖子针锋相对。
“呵呵,老夫何时又专精鬼谷一派了,三教九流,诸子百家,天下学说老夫哪样又不精通。哪怕儒家是天下正统,老夫出仕,也能成一世之功。可老夫现在选择教书育人,抛了一世之功,却或许能成就万世之功。蔡伯喈,你果然还是跟当年一样,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蔡邕并不太在乎水镜这么评价自己,很早之前他就这么被水镜说过,自己当时就不是很在意,况且还是水镜把自己推荐给桥玄的,所以对于这番话也不生气。
“我又臭又硬,你又有何两样。教书育人,哼,快二十年了,你那八个‘奇才’都找到了吗?太阳太阴,少阳少阴,正负两卦,以定天下,这可是你说的。呵,不知我何时能见见你司马德操吹嘘的如此厉害的水镜八奇。”
水镜闻言,站了起身,拿起刚刚一直放在席子一侧的竹笠戴在了头上,走到了李继的身边。
李继这才发现,这水镜先生的打扮竟然如自己在袁府看到的黑衣人一模一样,回想起蔡邕刚刚说的话,李继的脑子竟像是陷入了泥潭,怎么都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天下智绝水镜,鬼谷一派,水镜八奇……这都是些什么,自己看过的史书中为何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字眼?还有水镜这身黑衣和竹笠,与那日自己在袁府看到的人有什么关系?
水镜戴着的竹笠与李继那日看到的有些诧异,并没有前面遮住脸的竹编帘子,但整体的造型还是一样。
“可惜可惜……”水镜走到了李继身侧,一脸惋惜的模样,面带犹豫的说道,“若是没有他……你或许会是更好的选择,李继,你想拜我为师吗?”
李继一时有些不知道如何抉择,这个老人给自己的压力实在太大了,让他心里不自觉的动摇了起来。
“不知水镜先生……这八奇都有谁?”
“当前我只收了两个亲传弟子,一个已经出师,另一个则是刚从凉州去到颍川。”水镜这次到回答的极为干脆,但仍旧没有说出名字来。
李继仍是有些犹豫,不由得呆呆看向了蔡邕。
“李继不会做你学生的,你快回颍川教你那个‘定天下’的奇才吧,别乱了我这救世之才的心。”蔡邕看到李继望向自己,思索一番后,替他解了围。
水镜只好摇了摇头,并没有强求,拍了一下李继的肩膀说道:“你若是跟我走,那日后不是仰卧云霄之龙,便是名动天下之凤,不过现在,你只能做个踏足山林之虎了。”
说完,水镜紧了紧身上的黑衣便踏出门去,头也不回的径直离开蔡府。
“别听那老不死的胡说,他教的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蔡邕看李继依旧是心不在焉,于是也走了下来轻声安慰,“司马徽传承鬼谷一脉,不知多少年前就有了天下智绝的称号,不过所知所学的都是些不实用的屠龙之术。”
李继沉默不语,逐渐冷静下来,心里也盘算了起来。
司马徽到底在乱世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为何不曾被人记载下来?。离乱世开启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了,他这才收了两个弟子,难不成最后没有凑齐那所谓的水镜八奇?或许蔡邕说的不错,他的那番话可能就是单纯为了乱自己心智的。
无论怎么说,这个水镜先生都给了李继十足的压迫感,是生平罕见的厉害人物,三言两语间就能让自己思绪混乱。不愧被人称为天下智绝。
缓缓舒了一口气,李继这才给蔡邕行了一礼。
“多谢伯喈先生,小子并没有拜水镜先生为师的想法。”
看李继恢复过来,蔡邕也放下了心,点头道:“虽然我言语间一直都与他争锋,但对于他的才智,我其实是万分服气的。早年我与他相识,便跟他在经文的争论中处处处于下风,哪怕他瞧不起儒家学说,但只要有用处,他都会去学习。”
“水镜先生自然是厉害,既然现在无事了,那小子便回去看书了。”
蔡邕点头同意后,李继也就转身出门离去,迎着正当头顶的太阳,李继的背影竟逐渐挺拔起来,像是燃起了莫名的斗志。
看着李继走远,蔡邕回身坐在了刚刚水镜的席上,收拾好被打乱的纸张。
“水镜,真当我没脑子吗?论书法,我若说是天下第二,谁敢称自己为天下第一,李继的字我会看不出问题?若不是这样,你当我会如此处处维护这孩子吗?”
蔡邕只是喃喃自语,看着纸上那规规矩矩的正楷,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胡子。
“在我这里,李继就会是大汉朝廷上的再兴重臣,若是让你把他给带走了,我怕整个大汉江山都要在你的屠龙术下支离破碎。”
直到天色慢慢暗了下来,蔡邕还呆呆坐在客堂的席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下人来唤他吃饭,才清醒了过来。
“李继,希望你真能如我所愿成为如此人物吧……踏足山林的雏虎,又有何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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