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川城,知府大牢
昏暗的北大牢里,左右两排牢房井然有序的排列着,囚犯们或坐或趟遍布诸多牢房,关在一间牢房的囚犯们各自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唠叨些说了千百遍的英雄史,谁杀了三五个人,被朝廷张贴告示,通缉了好些年,派了数十官兵才将他抓住;谁又放火烧了哪位大臣的府邸,只因看不惯那大臣纳了十三房妾室,而自己却连个知冷知热的婆娘都没有;谁曾占山为王,靠守一条官道捞取钱财养活百而八十个弟兄……
许些看起来便是牢中“前辈”的囚犯,嘴里叼着一根茅草优哉悠哉半躺在茅草堆上,由一些满脸献媚的囚犯阿谀着捶腿揉肩,卑躬屈膝的狗腿模样,仿佛他们伺候的人不是和他们相同身份的囚犯,而是身份尊贵的王公贵族。
与其它牢房热闹氛围迥然不同,廊道最深处正对廊道的这间牢房却安静如水。这间牢房的位置在廊道最深处,整间牢房又隐匿在黑暗中,若是不特意去看,谁也不会去注意这间牢房的存在……
比起左右两排杂乱肮脏的牢房,这地显然洁净得多,地上没有散落遍地的茅草,角落恭桶的四周也没有污秽肮脏之物,这里没有像其它牢房那般充斥着阵阵恶臭,只有淡淡干枯茅草的朽木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几块木板搭成的简易床铺挨墙放置在最里面的角落,床下一双黑色半筒靴一丝不苟的摆放着,床上平安盘腿端坐在铺着茅草的简单床板上,面容有些苍白,身上的藏青衣袍带着破损,肩部和背部几道鞭痕清晰可见,青色衣袍上蔓延晕染开伤口溢出的血液,血液干涸留下暗红的痕迹触目惊心……
若不是伤痕明显,就他端坐着挺得笔直的脊背而言,瞧不出受过伤。何况他还能心无旁骛的紧闭双眼,双手合十,吐字清晰有力的将大悲咒循过一遍又一遍。
大牢里关押的囚犯向来是些无恶不作的三教九流,平安虔诚念经的清流行径,着实独特了些。即便同处一方黑暗天地,却因为这间牢房关押的的人不一样,他此刻做的事不一样,独显几分超凡脱俗。
“嘿,假和尚,你念叨个啥玩意儿呢。大牢都进来了,你在这儿求神拜佛有个屁用呀!”
说话的是斜对面牢房里那个人高马大裸着上身,脸上有一条从左额头到右脸下颚的刀疤,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壮汉。壮汉双臂环胸背靠墙挨着牢门坐在地上,左腿叠在右腿膝盖上高高翘着,嘴里含着一根从地上捡来的茅草,伸长脖子看着平安所在的牢房,扯着嗓子冲隐于黑暗中的平安嚷嚷道。
平安闻言睁开眼朝壮汉的方向看来,也不知到底看没看清说话的人,默了一默,方才开口回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贫僧并非假和尚,贫僧乃是小庙修行的俗家弟子。”久未逢甘露,嗓音都带了些干涸的沙哑。
人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平安未识得容卿前确实不曾说过假话。然临行前容卿一再嘱咐,若德荣寺因他入世,等待德荣寺的将是一场浩劫,说谎与保护德荣寺,孰重孰轻平安分辨得很清楚。
“嘁,老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和尚进大牢的。”与大汉同一个牢房的矮个男子听完平安言语,立马讥讽出声道。
“呸。人进大牢关你丫屁事。”大汉偏头吐掉嘴里的茅草,一脸凶相朝矮个男子吼道。
矮个男子显然怕极大汉,见大汉恶狠狠盯着他,吓得双腿发颤。全然没有嘲笑平安时自称老子的嚣张气焰,一边干笑着上前为大汉捶腿,一边阿谀讨好道:“龙爷教训得是,龙爷教训得是。”
“滚滚滚,怂 包 蛋一个。”大汉不耐烦的将矮个男子踹开,他龙三最瞧不上的就是溜须拍马屁的软 包 蛋,欺软怕硬毫无脾性。
嫌恶的瞪了一眼矮个男子,龙三转头继续看向平安的方向,问道:“你说你是真和尚,那你怎么被关大牢了?是不是打着秃驴的幌子做恶事被抓住了?”
“阿弥陀佛,贫僧没有做恶事。”平安皱了皱眉,反驳龙三。
平安问心无愧,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他又自小受教于主持,明辨善恶,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一清二楚。施主小姐交代的事他的确不明缘由,但是主持曾告诫他入世后要听从施主小姐安排,何况他也相信施主小姐是良善人,定不会做出有害苍生的事情。
“他 娘 的,没做恶事怎么会被抓进来,你骗谁呢。”龙三眉头皱起,显得有几分不耐烦。龙三心下腹议,人都进大牢了,还说没做恶事,秃驴就是秃驴,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真不是一般的高。
平安见问话的人颇有一番追根究底的架势,暗暗思量今日念经的时辰也够了。便作势弯腰准备穿上短靴,不曾想背后刚刚结痂的鞭伤,因为这一拉扯又裂开了。背后的刺痛令平安微微一顿,反手朝背后摸了一把,收回手一看果然有血溢出,平安盯着手上的血液沉默了片刻,须臾在衣摆处扯下一块布料,慢慢擦去手上的血,做好这一切,方才继续将短靴穿好。
“怎么不说话了?难不成被老 子说中了?”龙三左等右等不见平安回话,咄咄逼人问道。
平安行至视野开阔牢房栅栏处,终于看清一直问话的人的面貌,双手合十规规矩矩的立在胸前,认真道:“这位施主,贫僧说的是实话,贫僧不曾做过恶事。”
平安被关进北大牢是三天前的晚上,北大牢是用石头堆砌建成,每间牢房只有一个碗大的通气口,白日里如果不点灯整个大牢也如夜晚般昏暗,平安是受了鞭刑后才被拖进来的,晚上光线不足,人又是受罪晕过去的,通过廊道时一路耷拉着脑袋被两个狱卒架着拖进最里面这间牢房。哪怕一众囚犯见新来的是个和尚,个个瞧稀罕的伸长了脖子去看这和尚是个什么模样,也没瞧出个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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