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晓松了口气,可还没来得及稍稍休息会儿,就踩到碎石头,脚下一滑。
当时他后脑勺重重地摔在一颗枯死的木桩上,眩晕的不得了,可紧接着,他脑子里的某部分记忆就想被打开一样,一时间记起了很多事。
听到这儿,祁墨萧眉头微微皱起,问他:“你记起了什么事?”
叶晓顿了下,面色愈发苍白:“我……我记起了自己的身世。”
这话一出,倒着实令祁墨萧和云逐月都吃了一惊。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后,云逐月忖度着问:“你的亲生父母是……”
叶晓面上露出一丝苍白又怅惘的笑,似乎不太愿意说的太详细,只略略提了自己的母亲。
“我娘是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因父母早亡,便跟着兄嫂经营一家很小的酒馆。她长到待嫁的年纪,有一天,救了个夜里倒在酒馆门前的男人,那个男人,”叶晓话音顿了下,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就是我爹。”
“当时他受了很严重的伤,好不容易救醒后,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我娘就照顾他,时间一长,他们互相有了感情,就成婚有了我。”
“然后呢?”云逐月隐隐预感到事情恐怕不会简单。
果不其然,叶晓又继续往下说:“可是就在我出生第二年,我爹出了次意外,就是这个意外,又让他将原先忘记的事全记起来了。”
“你爹他……不会是家中另有妻室吧?”
叶晓低头轻轻笑了下,“娘娘猜的不错,我爹家里本是名门望族,早早与世交家的小姐订亲完婚,他失踪那年,与那位小姐成婚不过刚半月,为了这半月,人家等了他几年。”
接下来非常残忍的现实走向,一个是忠贞苦守的原配;另一个是相伴几年,已经有了孩子的温婉妻子。
他能负谁?
好像谁也不能负,于是便这对母子也带回原来的家里。他的原配很贤良,听了整个事情后,愿让丈夫纳孩子的母亲为平妻。
若故事只到了这儿便终止,那便是个和睦圆满的结局。
可现实与故事不同,剖开华丽的外表,里头或许一片狼藉。
一夫二妻的日子并不好过,折磨是三个人。
也许是因为几年的朝夕相处,男人与孩子母亲感情更好,和原配说是夫妻,却只能称得上相敬如宾,并不去她的屋子。
若是那原配跋扈善妒,又若是那小户女足够自私……那么或许她能够心安理得地享受这种偏爱。
可不是,原配是一等一的贤良人,真正的大家闺秀,端庄柔善,她待这霸占了自己夫君几年的女人极好,是真心感激她救了他,能够还活着回来。
而小户女呢,她也是个善良柔软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萍水相逢,就把辛苦攒了好些年的嫁妆钱全拿出来,救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然而命运就是这么戏弄人,本该拥有各自幸福的两个女人,却阴差阳错地共同分享同一个男人。
小户女能察觉到原配的偶尔失落的神情,是啊,她爱他,像自己一样地爱他。
她能自私地霸占他一辈子吗?仗着他的宠爱,仗着这女人的善良,踩着旁人的痛苦上过一辈子?
不,她做不到。
她终于承受不住内心的谴责,开始劝丈夫去原配那边过夜。
她说,你不能让她一辈子守活寡对不对,这太残忍了。
云逐月听到这儿,心里微微有些发酸。她能够想象到,当时那女人怀着怎样一种痛苦而折磨的心情,去说出这样令自己煎熬万分的话。
她嗓音也微微哑了下来,神色有些不忍:“那后来你娘……”
“我娘外表柔,性子却是有些倔强的。后来这三个人过得都很痛苦,她就领着我,悄悄走了。”
叶晓还记得自己当时五岁,娘借口出城礼佛,带着他一起离开了那个家。
那时候原配也生了一个儿子,娘抱着他,坐在马车上,那马车哒哒地往前行驶着,娘掀开侧面的窗帘,带他望那宅子最后一眼。
他问娘为什么一定要走。
她微微笑着,很轻声地告诉他:“偷来的东西始终要还回去的。”
他又问还回不回来看爹了,她摇了摇头,说不会了。
再后来,他便跟着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娘一个女人,带着他很辛苦,在他十岁那年病逝了。
娘死后他像浮萍一样孤苦无依,后来甚至一度沦落到跟小乞丐们抢饭吃,有次被个州官的小儿子骑马撞倒,他病得厉害,一场高烧过后,就把一切都忘了干干净净,以为自己同那么没人要的小乞丐一样,都是很小就被扔掉的孤儿。
话说到这儿,故事告一段落。
看着叶晓迷茫有有些痛苦地神色,祁墨萧和云逐月都不忍心再问下去罢。
“你好好休息吧,我们先出去,就不打搅你了。”
这对最尊贵的夫妻沉默地离开了内殿。
相携走在宫道上,云逐月有些怜悯地道:“叶晓那孩子太可怜,他娘也一样,想必活着的时候,内心也很煎熬。”
可奇怪的是,平常跟她有问有答的祁墨萧,这次却异常缄默,甚至隐隐还有些走神。
云逐月察觉到不对劲,便侧眸问他:“怎么了?你在想什么?怎么心不在焉的。”
祁墨萧迟疑了下,忽地停下脚步,道:“月儿,我好像知道叶晓他爹是谁了。”
“谁?”
“叶殊二叔,叶轻远。不过……”他稍稍顿了下,“不过我还是得找叶殊确认一下才稳妥。”
叶家是百年清流,族中历代在朝为官的子弟不计其数,皆是人中龙凤之才。而叶殊是这一代的叶家家主,他是长房长孙,叶家最惊才绝艳的人物,早年做过祁墨萧的伴读,既是良臣,亦是挚友。
当日,祁墨萧便召了叶殊入宫,试探道:“以前我曾听你无意中提起过,你二叔曾失踪几年,有这回事吗?”
叶殊听了这话,眼里微微起了一丝诧异:“陛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祁墨萧道:“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
叶殊回道:“确实有这回事。”
“他当时是不是在外另娶了妻室,还有了一个儿子?”
叶殊心里暗思忖,陛下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随后忽地回过神来,微愕道:“陛下……不会是有我那堂弟的踪迹了吧?”
他二叔临死前,都抓着一个已经褪了色的荷包,那荷包他看过,里头是一截红绳绑着的长发,和一只小孩子的如意金锁。
那做工不可能出自清贵之家的叶氏,只有一种可能性,是二叔早年悄悄离开的平妻和长子的。
二叔死的时候只才三十来岁,恳求当时还是家主的叶殊父亲千万找到他们母子。
等他接任家主,这责任便从父亲的肩头移到了他身上,此时听陛下这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跟堂弟母子有关。
他情绪有些起伏,拱手郑重道:“若陛下肯将堂弟母子告诉于臣,臣一定不胜感激。”
祁墨萧嗓音低沉,过了会儿才道:“叶晓——他可能就是你堂弟。”
“叶晓?”叶殊脑海中忆起这人的模样来,虽然同为朝臣,可所司职务不同,他们几乎没什么交际,只对彼此的名字和样貌隐隐有些印象罢了。
可具他所知,叶晓乃是孤儿,那么那位二婶……
叶殊瞬间便想起了某种不好的猜测,长长叹了口气:“情深不寿,我二叔二婶,还有那个早年离开的二婶,都是一样的早逝。”
他口中两个二婶,一个在二叔死后不到半年,便伤心而亡;而另一个,不知又是何时香消玉殒的。
说起来,叶殊对那位早早离开的堂婶也是有几分印象的,叶家很大,已经娶妻成家的儿子会划分出庭院单独居住,那位二婶不常出住处,仅仅偶尔他被父亲领着去找二叔,远远望见过几回,是个清婉娟丽的女子。
她会很体贴地亲自给他们沏茶,二叔看到她,眼里便有笑,两人间仅仅交错的一个眼神,就能叫人察觉到他们彼此亲昵的感情。
这对从小见惯了相敬如宾类型夫妻的小叶殊很好奇,同样是叶家子弟,在严苛的礼训下,人人以冷静自持,不动声色为标准,何曾见过这般不加掩饰的情意表露,而这可是他二叔。连父亲都时常感慨,自己远远不如的弟弟,叶家上一代最出色的子弟。
想起往事,叶殊的心情沉重起来,不免叹息了几声。
当年叶家几乎想倾尽全力往上推的二叔,才智胆智谋略皆一流,本该为叶家再添个青史留名的首辅贤臣,却在得知堂弟母子失踪后,几乎自断仕途的四处寻找他们。
可后来,找到渡江的一个老翁,这才知道,说是礼佛的二婶不是被歹人绑走的,而是带着儿子,乘船从那条长长的江河顺流而下,在浩瀚的人烟中彻底失去踪迹。
漫漫近十年,二叔临死前还在找她们母子,最后在江陵一带车辇翻落陡坡,受重伤不久就亡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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