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元年。
这是祁向阳继位的第一年,他十七岁,睿智果决,是无人敢慢待的新君。
即位之初,边境就闹起了动.乱。
原来西北的那群蛮夷见他刚刚登基,年纪又不是很大,想趁机闹点事,强占些土地过去。
祁向阳决定御驾亲征,这事遭到了很多臣子的反对,他们谏言道:“陛下乃万金之躯,若是出了事,朝中可怎么办,咱们可怎么向太上皇,向先祖们交代?”
祁向阳决定已下,自然不会动摇:“众爱卿放心,朕既然决定御驾亲征,自然有必胜的把握,到时候诸位只管等着朕凯旋而归便是。”
说完便令众臣退下,准备军粮军饷,不日便率兵奔赴西北。
不过这事,连他亲爹叶晓都觉得不妥,私下在御书房跟他说:“阳儿,我知道你会做这样的绝对,肯定有你的理由,可御驾亲征到底不是小事,依我看,还是从长计议比较好。”
祁向阳道:“父亲,我知道您担心我的安危,可为君者,若只会畏畏缩缩地躲在安稳处,又岂是好事?况且西北此次入侵,明显是欺我刚登帝位,以稳内政为主,不会同他们多计较……可父亲,我偏偏不想让他们如意,这群豺狼小人,若不狠狠地将他们震慑住,来日必会更加肆意猖狂。”
“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
“父亲无须多言,我意已决。先收拾了这群人,叫他们不敢来犯,边境才会更稳当。”说到这儿,他顿了下,“父亲恐怕还不知,不光是西北,南边也有些蠢蠢欲动的迹象,不过我派人盯着,他们眼下仅是在观望状态而已,而不对西北使用雷霆手段,恐怕南边那伙人也会效仿,到时候才真是腹背受敌。”
叶晓微愕:“原来是这样。”
难道一向冷静理智的儿子,会不顾众人反对,非要狠狠整治西北入侵的敌患,原来是杀鸡儆猴,先行令四方畏中原之强盛,不敢起反心。
得知内情后,叶晓不再反对,“既然你想做,就去做的,我会替你守住朝廷这边。”
“有劳父亲了。”
祁向阳率领数十万军马,一路浩浩荡荡地奔赴西北,敌我数量悬殊,那群来试探的敌人,本想趁着新君登基之处,趁乱捞些好处,没想到碰到了硬骨头,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好处没占到,自己的老巢都被人给掏了。
西北的敌患被重创,剩下的无不俯首称臣。
祁向阳给他们划分来领地,平起平坐的十几个部落首领,相互制衡。
这下子,少说几十年内,西北那边成不了大问题,内斗都要把他们的精力耗得差不多。
不过班师回朝的路上,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他微服在边城遇见个买身葬父的姑娘。
她头上插着根稻草,跟前一张破芦苇席子裹着死去的男人,旁边一张纸歪歪扭扭地写着卖身葬父。
说实话,这种戏折子上常有的桥段,祁向阳却还是第一次遇见。京城是富庶之地,会沦落到连家里人下葬的钱都没有的人家,那是非常少见的。
他见那姑娘年岁也是很大,圆圆的一张脸,心下怜悯,便弯腰给了她一锭银子,问够不够。
那姑娘吸了吸鼻子,说够了,还问他叫什么名字,等她把父亲的丧事办完,就去给他做丫鬟报恩。
他笑笑,宫里可不缺伺候的人,况且他自小性子便独立,需要人伺候的地方也极少,还真不需要这姑娘的报恩。
于是祁向阳就告诉她不用了。
可呐姑娘却异常执着,说既然他给了银子,那就是买下她了,她会按照许诺的话,伺候他一辈子以作报答。
祁向阳心里有些触动,觉得这姑娘虽身世可怜,却难得品性纯良,只是他出售,却不是图人家报恩的,若因这一锭银子就买断人家一辈子,着实离谱了些。
祁向阳悄然离开了。
可那姑娘倔强的声音却仍在背后响起,她喊着:“恩公你等着!等我忙完我爹的事,我就去找你!”
找他?
祁向阳轻笑了下,摇了摇头,他很快就要回京了,边城与京师相隔甚远,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碰见。
半年后,在京中微服出行的祁向阳又碰到了那姑娘,她的圆脸已经瘦出下巴尖,衣裳单薄得很,整个人像是一阵风就能刮得倒,一看见他,就眼泪花花地奔了过来:“恩公!我可算找到你了!”
可她还没到跟前,就被小太监给拦住:“你谁啊?胆敢对我们……对我们家公子不敬。”
那姑娘可怜巴巴地解释:“这位大哥,我不是要对恩公不敬,我是来报恩当丫鬟的。”
“当丫鬟?”
小太监乐了,哪怕是当宫女也得层层选拔,这丫头想得倒美,想当他们陛下身边的丫鬟,难不成往后还想当娘娘?
“行了,”小太监挥挥手,“你哪儿来的赶紧回哪儿去,我们家公子可不缺丫鬟。”
那姑娘吸了吸鼻子,眼里红通通的像只小兔子,而且还是无家可归的那种:“我回不去了。”
“回不去?”祁向阳从话里察觉出端倪,“为什么会这么说?发生什么事了吗?”当初他给她是锭五十两的银子,除去丧事,应该能余下三十几两,够普通人家用上几年,可这姑娘的样子,明显居无定所,饱一顿饿一顿的,难道那笔钱是被人拿走了?
这时,那姑娘的头垂得很低:“对不起恩公,我本来打算把剩下的银子还给你的,可是在来京城的路上被人给抢走了。”
那时候她在城中四处找不到恩公,听说官兵们都回京城了,想着他的长相和口音,应该也是京城来的,于是便搭了商队往京城这边赶。
可谁知道,那商队根本不是什么做生意的,而是打着做生意的名号,专门四处逃窜作案,盗窃抢劫拦路的。
她运气背,正好搭了他们的车,钱被抢走了,人还差点被卖掉。辛苦她机灵,逃了出来,不然现在可能被卖给人家做媳妇了。
祁向阳眉头微皱:“那你……你是怎么来的京城。”
提起这事,她眼睛微微亮了起来:“恩公你不知道吧,我会可多手艺了,编竹篮,折蚱蜢,捏泥人……对了,我还会做风筝呢。”这一路上,她就零零散散地挣着钱,攒路费往京城赶,花了四五个月,才辗转来到恩公的家乡。
不过这些事,她却没有细提,因为她不想恩公可怜她,只开心地说着:“我有攒到钱,就来京城找恩公啦。”
可祁向阳看着她消瘦的脸庞,心里却微微有些不舒服。
她那双眼睛那么亮,一点不见愁苦,雀跃得像只小百灵鸟,可他的心情却无比沉重,他头一次对一个女子产生这样异样的感觉,叫怜惜吗?也许是吧。
“你要是愿意的话,就随我回……回我家吧。”
那姑娘开心极了,眼睛弯弯的:“恩公,我当然愿意。”
可一旁的小太监却瞠目结舌:“公子,这……这不妥吧?”
“无妨。”祁向阳轻声道,看着那姑娘毫不掩饰的愉悦,只觉得心情也好了些。
承平四年,新帝行过弱冠礼。
历朝历代,在这个年纪,皇帝都是已经有了皇后的,再不济,总归后宫有几个嫔妃。
可祁向阳却不同,他的后宫一个人也没纳进来。
大臣们开始谏言,说陛下要早日开枝散叶,让皇室子嗣昌荣。
请求选秀的折子在御书房的长案上垒了一摞,宫女聚在一起偷懒说悄悄话的时候,也会叽叽喳喳地议论:“陛下为什么不选妃呀?我瞧京里的那些小姐们都很好看呀。”
“对了阿秀姐姐,平时你就属你伺候在陛下身边的时间最长,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阿秀摇了摇头:“我也不晓得。”
这时候太监喊:“阿秀,陛下要喝茶,你去哪儿了?快过来。”
阿秀忙起身,沏好茶进了御书房。
三年前,她傻乎乎地要报恩,却没想到,恩公居然是皇帝!怪不得当时小太监福德一脸嫌弃地要赶她走,任谁都要以为这是不坏好意想攀劝附贵爬高枝的。
然而天可怜见,她确实一门心思想报恩,,压根没想过恩公的身份能有这么显赫,于是乎,她就变成了恩公身边伺候的宫女。
据说在她来之前,恩公……哦不,陛下身边伺候的事大多是太监在做,宫女几乎做摆设,很少有用得到她们的地方。
不过她来了以后,也许是为了顾着她报恩的心,倒也常召她在身旁伺候。对此,阿秀觉得,陛下是个心眼挺细挺好的人。
她端着茶,快走到最里面那间的时候,就停止了胡思乱想。
“陛下,茶沏好了。”
他正在看折子,阿秀端茶过去的时候,余光甚至无意中看见里头有几张姑娘家的画像。
怕是大臣们等得太心急,开始毛遂自荐自家闺女了。
阿秀觉得那些大人也挺勇敢。
这时候,年轻的皇帝陛下饮了一口茶,眸光落在她身上:“阿秀,朕要娶亲了,你觉得谁合适。”
这种事阿秀怎么敢回答,又不是选件衣服那么简单,那可是未来国母。
她很认真地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老实地答:“我不知道。”看见皇帝的目光沉了下来,又添了下句,“其实官家的小姐们都很不错,知书达理,也很有才华。”阿秀努力想着平时宫女们说的那些夸京中闺秀的那些话。
可谁知道,越往下说,陛下的脸色越沉,他打断了她:“那你呢?”
阿秀一愣。
年轻的皇帝面色和缓了些,微微带着笑问她:“那你呢,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皇后?”
*
承平四年,帝大婚,迎庶民柳氏为后,此后空置后宫,未再纳一妃一嫔。
……
承平四十三年,皇后薨,葬于乾陵。三年后,帝驾崩于行宫,遗令太子,与皇后合葬于乾陵。
(全文完)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