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婶,这……是什么?”余其凌盯着那小小的木棍和一大团浅红色的线,在自家婶婶灵巧的手中逐渐变成了一块长长的,有些弹性的布,有些好奇。
“哦,这是毛衣啊,我打算给小丫头织个毛衣。凌哥儿你也别急,回头婶婶也给你织一件,正好让你俩趁过年时候穿一身兄妹装,多喜气啊!”
吴女士以前就特别喜欢织毛线,小到家里的袜子手套,大到家里的沙发电视机,都有幸感受过吴女士的手艺。
余其凌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他一直觉得自从来到了这里,在二叔二婶的眼中,就一直将自己当做儿子一样,有什么东西给小妹,就定要给自己也准备一份,这种虽然小但却温暖的善意一直让他感动不已。
但是想想自己,唉,余其凌又抬头看向老余,“二叔,我这身体可有什么毛病……”
老余放下了把脉的手,组织了一下语言,他正色道:
“确实有丁点儿问题……”他道,“我发觉你呢,有点儿上火啊,可能是秋冬季节有些干燥的原因。”
余其凌:就这?
他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便没有其他的……问题了吗?”
老余眼睛瞥了一下自家媳妇,似是有点心不在焉,可看了看面前这小伙子欲言又止的神情,特别是眉心那一点点的小纠结,老余突然心中闪过一丝灵感,“媳妇呀,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些男人之间要交流的话要跟凌哥儿说一下。”
吴氏奇怪地瞅了他一眼。
没说什么,拿着毛线出门去了。
吴氏离开之后,老余才笑呵呵地转头看向余其凌,没心没肺地说道:
“小伙子,我懂了!叔问你,你是不是最近在梦里梦到啥姑娘什么的了?”
余其凌被这话吓得心中猛然一惊,可面上仍旧没有带上什么神色,只是面颊逐渐染上了些许的红晕,他逐渐握紧了搁在大腿上的右手,故作镇定道:“二叔……何出此言?”
老余摆摆手,眼珠子转了一圈,拍了拍他搁在桌上的手臂一把,笑得有些猥琐,别说,那模样跟他小妹还挺像的,不亏是父女啊!
老余:“这时候就咱们叔侄俩了,凌哥儿你还害羞啥?叔跟你说哈,这可是青少年身体发育的正常现象,有啥不敢说的?”
余其凌心想是,这是真的不敢说,您要是知道我梦到的是你家姑娘的模样(即便是长大了的时候),非要把我赶出余家不可,一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不过凌哥儿也没一直否定,毕竟此时的他也发觉自己面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了脖子根上,整个人都是热气腾腾的,这表现使得他想要否认也没有办法,尽管他梦到的一切是如此的……纯洁……
老余又是嘿嘿一笑,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清了清嗓子道:“你从小呢,爹娘也不在身边,我作为你的长辈,也算是一个过来人吧,有些事儿我还是可以跟你交待交待的,你且不必害臊,听我慢慢说来……”
于是乎,老余便花了一刻钟给身前的这个小伙子上起了青少年生理卫生课。
余其凌几乎不太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余二叔的房门的,只记得临走推开门时候,自家二叔还一脸关切地朝自己挥挥手……
出了门,余其凌一时间感觉心中有些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要朝哪里走。他下意识地反应是要去找自家的小妹,找到她之后打声招呼便可以像往常一样安心地去房间内读书,可是走了两步他又愣住了,勉强按耐住心中的不适应感,转头向着小楼走去。
进了小楼,推开门,余其凌却看到余卿卿正脱了鞋子,站在自己的座椅上,上半身正好趴在桌子上,手里举着一只毛笔,神情认真,正在桌上的宣纸上写写画画着什么。
余其凌只觉得眼前这一幕看着甚是有意思,又担心小妹摔着碰着,又或是弄脏了衣服什么的,便走上前问小姑娘:
“小妹,你这是在写什么呢?要不要哥哥帮你写?”
余卿卿抬起一张皱巴巴的小脸,她委屈巴巴地说道,“哥哥,你帮我磨点儿墨吧!这墨条用起来太费劲了,哪有墨汁好使啊!”
主要是这墨条对于成年人的手掌来说是正好的,对于她来说确实偏粗了一些,想要两只手一起攥着来墨,却又没有手帮忙固定砚台。
余卿卿为了写几个字,费劲磨了半天,好不容易磨出来一些,笔沾了沾没一会儿就又干了……怪不得古代人常说书法修身养性,就这写两张大字用的墨,磨起来的功夫就够半个时辰了!
余其凌看着小妹这副乱糟糟的模样,脸上还带有一抹黑色的墨痕,手心也是沾上了一些墨汁的痕迹,觉得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的,他取出怀中的手绢,沾了点儿清水,让她依旧站在椅子上,略微垂下身子,手中轻柔地为小姑娘擦拭着面颊,又让她伸出软乎乎的小手,一点一点将她手里的黑色痕迹清理干净。
这一切做得如此自然而又安静,余卿卿只抬头不语,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家哥哥这副垂眸温柔又贴心到极致的模样,心跳也是逐渐开始加速……
天啊!到底以后是谁家的姑娘能那么幸运成为自己的嫂子啊!!
“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余卿卿忍不住低声喃喃。
余其凌抬眸,眼神澄澈而认真,“小妹,你方才说了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余卿卿忙收回手,她有些小小慌乱地转过身,指了指身旁的砚台,“哥,这个就交给你了,今天我有个好玩的知识要讲给你听,你要不要学?”
余其凌轻笑了一声,乖乖拿过了砚台,白的有些透明的手掌骨节分明,轻握着墨条,动作也是慢条斯理的,余卿卿本还在纸上划着什么,看到了她哥的模样就忍不住又瞅了两眼。
后来干脆托着下巴眼睛眨巴着看她哥磨墨。
有一说一,这一幕真是视觉享受。
余其凌一向就是做什么都很认真的性格,既然是小妹要他磨墨,他便一直低头磨着,并没有注意到什么,也没有看到自家小妹一脸孺慕的表情。
余卿卿也在他抬头的时候瞬间收回了她一脸花痴的模样,指了指之前就在宣纸上写好的东西。
上面是“壹贰仨”一直到“拾”,余其凌一眼就能认出来,是自家小妹的笔迹,虽然还带着点儿稚嫩,但是已经比同龄人写得好上许多了。
可这几个字的下面,却分别画着一些扭扭曲曲的线条,若说是字吧,着实不像,既没有笔画也没有框架,像软骨的蚯蚓一般,可若是说这是随便写的吧,看自家小妹一副笃定的模样……也不像,余其凌只能大概猜测,这些线条是有什么特殊的表达功能。
果然,余卿卿开始对着她哥仔细的介绍起了阿拉伯数字。
“哥,你看,这是1,1像什么,像油条,它代表的意思和壹是一样的,都是数量上的一,但是呢,写起来却要简单得多,你说对不对?”
余其凌仍旧不是很懂这所谓“阿拉伯数字”的意义,但出于尊重自家小妹的目的,他一一将这十个阿拉伯数字学了下来。
这过程可谓是十分迅速,当然也与余卿卿各种生动有趣的描述有关,什么“2像鸭子嘎嘎嘎”,什么“4像小旗迎风飘”这类的比喻,真是既形象又好笑,余其凌细细瞅着小姑娘一本正经教他数字的模样,只觉得可爱,嘴角是止不住的笑意。
余卿卿不觉其他,她发现自家大哥很快将基础的十个数字记牢之后,便将加减乘除的四个符号也交给了他,等他初步理解了这几个符号的含义,并且可以运用最简单的个位数加减之后,余卿卿便将两位数的加减法则教给了他。
这时候,余其凌的表情已经比之前严肃了一些些,因为他发觉,一旦将这阿拉伯数字运用到多位数的计算之中,其快捷与方便将远远超过算盘的速度。
在他尽力将小妹传授的乘除口诀也背了下来,并且开始运用起来的时候,余其凌再也没法以之前那种陪着小妹玩耍的心态来看待这个阿拉伯数字了,他惊讶了。
而这时候,教完了小学数学基础内容的余卿卿也很有成就感地伸了伸懒腰。
她站在座椅上,只要稍微将头抬起来一些,便可以与自家大哥平视。
看着小伙子正在为她所出的三位数与两位数之间的乘法公式而皱起眉头的模样,余卿卿心中偷笑。
“哥,你觉得这套算数法则如何?”
余其凌举着毛笔在纸上勾勾画画,头也不抬道了一句:
“甚妙!”
“我打算将这个传授给咱们村里的人,让他们也学会这个小本事,以后我做生意的时候,找他们管账也方便。”
余卿卿两手抱胸,理所当然地说道。
余其凌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对于小妹那种身心不一致的奇妙的违和感……又出现了。
当然,这也是余卿卿从不在他面前隐藏本性的原因——两个人早已习惯了如此交谈与相处。
毕竟除了自己的爹娘之外,余卿卿唯一最相信的人,便是这个尽管与自己毫无血缘却又朝夕相处的哥哥。
“小妹果真有远见!”余其凌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余卿卿方才那一副沉稳又自信的模样瞬间消失,她一个起身朝着余其凌身上扑过去,余其凌也习惯地顺势抱住了她,余卿卿将小脑袋在自家哥哥的脖子上蹭了蹭,撒娇道:“我自己出面教必然是不方便的了,我看哥哥也学得差不多了,不如就帮我将这个阿拉伯数字给教给那些村里人吧。”
余其凌方才接过自家小妹的时候便后悔了,可这时候抱也抱了,搂也搂了,总不能把小孩立刻给甩出去,只能努力将这个粘人的小丫头给扒开了一些,然后又轻轻放在了座椅上,帮她将鞋子穿上,道了一句,“莫要受凉了。村里人我也不能全部都教会,不如先教上几个人,再让他们将这个传授给别人便好。”
“哥哥想得妥当~”余卿卿很赞同地点点头,看了眼穿好了的鞋子,就跳下了椅子,准备拉着大哥的手出门。
“对了,还有……”余其凌却一反往常,没有将手伸出来,而是微低下身,一只手轻搭在她的肩膀上,目光与余卿卿对视着,轻声说道:“哥哥有件事儿要跟你说……”
余卿卿心中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
“是这样的,小妹你看,转眼一年又快过去了,小妹你也长大了一岁,你我虽然年纪相差较大,彼此也十分亲昵,可有些事儿还是要注意的……”
余其凌颇有些不好意思将“男女避嫌”这四个字说出口来,在他看来,自家小妹实在是太小,两人年龄相差也大,和他之间是谈不上男女之别的,一旦说了,反而就使得彼此之间的纯粹的感情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可是余其凌又相信,自家一向早慧的小妹,是能理解他的意思的。
“哥哥决定这两日便会搬离这栋小楼。村里最近新建了不少房屋, 离大院很近的也有不少,哥哥想在这外头找一处房屋好好学习……想必小妹,你一定能理解哥哥的苦心吧!”
余卿卿听了这话,心中说不失望,那是不可能的。
虽然她早已预料到这事儿迟早要发生,光是看吴女士每次都是咬牙切齿地说要给他俩分房睡生怕她占了她哥的便宜的时候,余卿卿就知道这“福利”怕是维持不了多久。
可是她却没想到,这主意竟然是自家大哥主动提出来的。
凌哥儿的神情,虽然一如既往的恬静、温柔,却也很坚决。他向来是一个,一旦下了决定便会默默去做的人。
余卿卿点了点头,神色也有些控制不住的失落,她只觉得方才一段时光竟然是她和她哥最后一次共执笔墨在案前书写学习,心中也不由郁闷起来。
她轻轻推开了凌哥儿的手,迈着小脚就走出了小楼。
余其凌在后头默默不言地看着那小小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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