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其凌感觉颇有些不好受。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提出来得突然了些,小妹年纪尚小,一时间无法接受也是正常。
就连自己,想到突然离开自己朝夕相处的人,心中也是十分地不舍。
看着那个小小的,落寞的背影,余其凌感觉胸口有个地方闷闷的。
青年垂头,轻轻抚上了身上的座椅,定定地看着,似是在回忆着什么,末了低声叹息之后,便开始沉默地收拾着自己的书本衣物。
摸了摸书,是小妹去县城里为自己买来的,还煞有介事地用一张宣纸给包了起来,说叫做“书皮”的,还说这样书本就不太容易卷边儿。
余其凌抚了抚书角,这些书看起来还是十分齐整崭新的,主要是这里面还包含着小妹对自己点点滴滴的关切,余其凌很是珍惜。
然后是……小妹递的笔,小妹送的砚,小妹给垫的桌布,就连椅子上一个软软的坐垫,也是小妹放上去的。
这么看来,余其凌突然发觉,平日似乎……竟是小妹照顾自己颇多,她的点点滴滴也渗进了他生活的每个角落。
青年更觉不舍,一时间心中已是有些乱了……小妹如此在意他这个哥哥,他却说走就要走,肯定会伤了小姑娘的心。
然而,在某人心中应该是“悲痛欲绝”的余卿卿同志,在出了小门之后,瞬间便将起初那些许伤感甩到了脑后。
这孩子边走边跳,开始琢磨着回头给她哥安排个啥地方住比较好。
自家大哥虽然提出来的有些突然,但是这事儿想想其实还是没错的。
左右都要考虑的事儿,不如趁早给解决了好。
大院里一时间是腾不出来地方了,除非把她另外几个哥哥赶走……余卿卿的目光转向了大米和他媳妇的小楼……
不行,这小两口还要忙着趁这时候赶紧制造余家第四代呢,她可不能做这缺德事!
想着,又转头看了看余谷那个屋的方向。
也不行啊,现在那小楼可不止余谷和余豆那两个小伙子了,大师父还在那儿呢!
最后余卿卿将视线停留在自家爹娘的小楼里。
深思熟虑了三秒之后,余卿卿放弃了,她觉得自己还不想那么早就跟她爹娘解除亲子关系。
于是,目标就只能往大院附近空房方向想了。
余卿卿正好没事,就往那地方晃去,走了没多久,就看到昨日见到的那些秀才公们正在各自的新住所处,收拾的收拾,打理的打理,还有个小秀才公正蹲在平房门口晒着东西。
余卿卿忍不住凑上前去,看了一眼那个小秀才公。
魏知源正在忙活,他虽然换上了县令大人送给他的衣服,可从前穿着那破烂的一身也没有扔掉,将它铺在了平房前的青砖地上,上面放的是一些书。
在他从前的日子里,衣服小了可以再接,破了是可以再补,从没有随手扔掉的道理。
就像他手里细细摆弄的那些书,其中几本的书页已经泛黄,一看就颇有些年头了。
可从魏知源的动作中来看,这个小秀才是十分珍惜面前这几本书的,他的一举一动都十分的轻柔,似乎拿的不是一本本书,而是一捧易散的飞雪。
看到他,余卿卿的脑海中立刻划过了一系列比如说“囊萤映雪”、“凿壁偷光”等等类似的学霸专用成语。
突然间,余卿卿心中有了个主意,她走上前去,也蹲下来身,朝着魏知源问道:“你是咱们村里刚来的秀才老爷吧!”
魏知源原本在一心晒书,并没有注意到身旁有一个小小的身影靠近,听到了小姑娘稚嫩的声音后,便猛然间抬起头来,看向她。
只见面前这个穿着粉色夹袄,脖子上还带着一圈薄薄软软的小布巾的小姑娘,头顶扎着两个看起来有点儿不整齐的小啾啾,脸颊圆润润的,根根分明的睫毛下面是一双极其有神的大眼睛。
小姑娘蹲下身,两只小拳头在面前交握着,神情天真,又带着点儿聪明伶俐的感觉,她还没等魏知源的回复,便小嘴叭叭一连串地问道:“小秀才公你今年多大了,这么年轻就当了秀才,一定很有天赋吧!这些书都是你的吗?看起来用了很久呢!一定是你家长辈留给你的吧!你在咱们村里住得习惯吗?吃得还算合适吗?对了,这平房是你一个人住吗?”
饶是魏知源再如何的聪慧灵敏,也只能从余卿卿这一大串的絮絮叨叨中勉强回过神来。
他沉默了几秒,又看了看小姑娘一脸期待的神情,终于选择性地挑选了最后一个问题回答道:“这房子目前看来,应当是小生一人居住的。”
小秀才个头不高,面容还带着点儿稚嫩,稍稍有些初长成的轮廓,声音听起来还带这些儿男孩刚开始变声时的沙哑感。
这在余卿卿的眼中,真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男孩儿,可这小男孩却一副故作沉稳的模样,就连嗓音也是刻意压低了的那种,语调轻轻缓缓的,还有些慢条斯理的,吐字却很清晰,一看就是个冷静而又认真的性格。
余卿卿一拍手掌,她虽然问题多,但是最想知道的也就是最后一个,之所以噼里啪啦问了那么多,无非也就是为了给她最后一个问题做个铺垫。
她歪头突然问道:“那小秀才公,你介不介意多一个室友一起住啊?”
魏知源不由得愣了愣,他是记得面前这个小女孩的,昨天在余家大院里吃饭,这个小姑娘给他留下了相当聪颖,口齿伶俐的印象,这不由就让他想起来过去的一些回忆。
同时,他也知道,这山头村中大部分的院子宅子都是这余家的资产,就连他们这几个秀才,也应当是他们余家请来的,平房也是余家安排给住下的。
若说余家需要腾出来一个房间给别人住,又或是像小姑娘所言,多一个人与他同住,其实并没有特地来询问他的必要。
因此在对上这小姑娘一脸期待的神情时候,魏知源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地点了点头,“悉听尊便。”
余卿卿扬起一张笑脸,看着这小秀才公瞬间更加顺眼了,她凑上前去帮小秀才整理书本,顺便又多问了几句话。
聊着聊着余卿卿就发现,这古代的小孩真是不同寻常的早熟,这小秀才不光语调上不急不缓,在思想上也早已脱离了他这个年纪小孩的单纯与幼稚,举止间已与成年人没有什么区别,说话谈吐间除了稳重还常常掺杂着一些余卿卿听不大懂的文言词汇。
余卿卿还问了小秀才几句为什么要来这儿当先生,按照他的学识和才华,留在县城继续读书才是最好的选择。
魏知源本不欲在这方面多说,可看着小姑娘一派天真好奇地模样,小秀才终于勉强吐露出这么一句话:“小生……小生囊中羞涩,并没有继续读下去的钱财了。”
余卿卿:……
她自己看了看小秀才的穿着,似是刚换上去的新衣裳,这时候县城里能拿出来新衣裳的,估计也就是县衙里头的大人。余卿卿脑子一转,就猜出来了大概。
她心想,虽然县令大人还算贴心,在临走前给小秀才安排了一身崭新的衣服,可毕竟县衙一众大多是汉子,平日里多少还是有些粗心的,这不,虽然小秀才穿上了这一身新衣服,脚下却仍旧踩着一双破破烂烂的布鞋。
这鞋子的布面是粗麻布的,原本还算厚实的材质,却在小秀才日复一日的穿着下,变得有些透薄,加上并不是那么合脚,鞋面上就凸出来小秀才脚趾的形状,看起来分外可怜。
这个年纪的男孩,脚原本就长得快,这鞋子不知穿得多久了,脚后跟早已是盖不住了,小秀才就裹了袜子之后,将鞋后跟踩在了脚的下面,像现代的拖鞋一样套在脚上,并用勉强盖过鞋面的长袍遮掩着这处不甚妥当的地方。
也因此,小秀才的步伐总是慢吞吞的,因为每次提起鞋子放下脚的时候总是较平常人要多几分小心和留意。
余卿卿留意到了这点,却并没有当场说出来,她只是站起来,安慰地拍了拍小秀才的肩膀,道了一句“等我”,就一溜烟地跑走了。
不一会儿,余卿卿抱着几身略厚的男孩衣裳,还有两双从余谷那儿抢来的鞋子跑了过来,一大堆的衣裳抱在怀里,将小姑娘的脸都遮住了大半。
魏知源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几身衣服,还有一双里面还夹了薄棉花的精致布鞋,整个人都有些微微的颤抖,他第一反应便是推拒:“小生无功无德,如何能收下这么多的东西。”
余卿卿心想这孩子礼貌归礼貌,还是有点儿太拘谨死板了,没看她抱着这几身衣服跑过来累得气都喘不匀了嘛!还伸手一个劲儿地把衣服往自个怀里推搡,害得她差点都抱不住了都!
余卿卿心想不行啊,实在是抱不动了啊,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这一堆东西又塞进了小秀才的怀里,再将他推至屋子里,道:“小秀才公无需推拒,这些原本就是要为你们准备的。不是我说,咱们村里的教育待遇还是很不错的,这点儿衣物是不算什么,回头你有啥想要的书,又或是需要什么笔墨纸砚,尽管与我说就好。”说完就跑走了,不给他再反悔的机会。
魏知源听了这番话,又瞅了瞅怀里的衣服和手里提着的鞋子,一时间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而余卿卿完成了她心中的任务,顿时也感觉轻松了许多。她脚步轻快地跑到屋里,前去找她哥,将她为自家大哥找了个新室友的事儿告诉他。
没办法,虽然余卿卿嘴里说着不管了不管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太多了,她可不想都管了。但是真是她心中挂念的人,她每每便要为对方打理好一切,这种老妈子的性格早在她十五六岁时候就有了端倪。
这时候,就跟送孩子上学似的,余卿卿不光为她哥打点好了未来的“学生宿舍”,还替他提前奠定了未来的室友情,心中只觉得得意满满,小手左右拍着,就开始到处寻找她哥的踪影。
余其凌此时还正在他和余卿卿所住得小屋里,一脸淡淡的忧伤之情。
只见他依依不舍的拿起手中的包裹,然后想了想,又走进了余卿卿的内间。
余其凌一脚踏进去,就看到里面一如既往叠得歪歪扭扭的小被子,忍不住笑了笑,仿佛回想起自家小妹在床上蹦哒着努力将被子扬起来时吃力的模样,他走上前去,将小妹的被子重新叠了一番,又整理了一下床单和枕头,眼中满满都是怀念的神情。
顿了顿,余其凌又绕着小屋走了两圈,最后终于是拿起了自己的包裹准备离开,他知道村子里还有几处新建得土房,于是便打算这就去找二叔请辞。
刚出门,余其凌便看到自家小妹一蹦一跳地朝着小楼跑过来,头顶上的小啾啾也已经散开了些许。
余卿卿看到他后, 便招了招手,朝着他跑来。
余其凌勉强地微笑着,他蹲下身,想拉过小妹的手,嘱咐一些话儿,却看着小妹一脸兴奋的模样,语气也是满满的得意:“哥,你啥时候搬出去啊,我跟你说,我刚刚出去给你找了个新地方住哦!”小姑娘手舞足蹈地补充道,“就在咱们院子附近的那一排平房里,那里地方宽敞,环境也不错,离咱们院子还近,而且,你猜怎么着,我还给你找了个新室友哦!你们俩都是学霸,回头一定很有话题!”
余其凌:……
他沉默了。
他总感觉自家小妹的神情似乎是有些过于……激动了….…
说好的落寞呢?说好的依依不舍呢?
怎么看他小妹的神情,竟是一副随时就要将他打包送走的模样呢!
难道一直在为离别而黯然伤神的人,就只有他一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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