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边找手机插头充电,边打开客厅电视,“针对此次持续暴露于世界各地城市上空的红云事件,已紧急召开无预案危机应对及评估委员会议,下面进行……”
我没太听电视说的什么,走去阳台把衣服收回来,丢到电视机面前,换掉染有血的上衣,同时凝想着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意识到自己现在非但是从救人的数量上来说,救得不多,而且从救人的整体质量上而言,也不算成功。唉,参差不齐,像鸳鸯锅似的……
换好衣服,我走到厨房,看了看剩下的物资应该还能撑一段时间,嗯,所以现在又回到了老问题上了——筛选出值得复活的人。
电视传出:“国外红云数量尚未完全统计,部分国家拒绝共享关于红云的任何信息。目前暂无因红云事件发生人员伤亡等情况……”
这几天下来让我明白,善与恶并非泾渭分明,每个人都有隐秘的角落。——好人,坏人?光凭表象去判断,实在太耗费精力了,身不累心也累。难道就没有更直接一点的、更直观一点的方法?
电视,“有关专家称部分地区出现的‘假性日全食’现象,是一种尚未明确的光学叠层效场,由于某种原因,致其反射光线无法穿越大气层,并暂时隐藏起来。通过天文站台的观察报告,以及来自空间站的航天员人员的联合确认,地球、太阳、月亮,都‘完好无损’……”
我看着电视里的“专家答疑环节”发愣,一连串的噱头和称谓特效标识,从眼前晃动,脑子突然灵光一闪——
我去,我当初是为什么执着一定要复活好人来着?那些对社会有重大帮助的的专家,和能够创造出巨大价值的企业家,不也同样值得活过来吗!更何况,一个人的成就和他所创造的价值,网上不一查就有了?
——哪还需要像现在这么纠结!
像是在这件大事上取得了极大的突破,兴奋的我,迫切想理出一份市内出名的科学家、企业家的名单,马上开查了起来。
大约二十分钟过去……
电视,“据探险队消息称南北极上方也发现了红云,洁白的冰川被晕染成一座座红色的‘血块’,堪称世界史上的一大奇观……”
我左手握空拳撑着脸,右手仍在不断滑动着手机。
发现,这方面的资料虽然易寻,但筛选的效率却是极低。大部分的个人信息都只是在网上空有名号,又或是规整地排出无关紧要的过往荣誉和奖项。其中,对于出生地和就职地更是描绘得非常笼统,单凭普通的网络搜索根本不可能查到他们的住址信息。
看着列表里一个个市内各界的名人匠士,好像有种考虑今晚下哪家馆子、点些什么菜的感觉。我继续滑动着屏幕,点进去,又退出来,再继续滑动着。
重复,枯燥。
要是我是一个黑客就好了……
照着这个思路,想想,我身边有人是黑客么。回忆了一下,好像没有……不过想起,对门好像住着一个大佬?
因为一个月多之前……有一次外卖送错房号,我瞄了眼进去,当时看到那个人双屏,其中一屏好像写的全是代码,他桌上还放了一个超大的游戏手办。就算不是黑客,他在这方面应该也挺厉害的吧?不知道搬走没有。
——敲门试试。
但又想到自己现在满身是伤,人家会问我出了什么事,引起质疑……
我快步走去房间,打算拿出一件秋天的长袖穿上,途中看了一眼手臂——身上的伤——好了?又摸了摸腿上、腰上,都不痛了?我继续摸着身上的其他部位,边跑到卫生间,看见脸上的淤痕和擦伤也全都痊愈了,连伤痕都没有了……金刚狼?
“——咚咚咚。”
我来到邻居家门前。
等了一会,没人?我又敲了一遍。
从里面传来:“谁。”
“我,住你对面402的。”
猫眼好像黑了一下,“404”的门开了。
这2/5的拉门角度,我在心里发笑,这小动作和我之前被游行的人上门骚扰的时候一模一样。
“哦,我记得你,你是前几个月刚搬来的。”他把门又开了一点。
“你还没搬走真是太好了。”我站在原地不动,显露欣喜,但很快又自然过渡到可怜无害的模样,语气可哀,“能请你帮我一个忙么?”
“什么?”
今天可真是求人最多的一天。
我凑近小声说,声线像个善良的初中生,同时感受到了从房门里溢出的空调冷气:“我想拜托你,帮忙整理出一份市内的科学家和企业家的名单。”
他推了推荧蓝色框眼镜:“你要这个?”
“我想给他们写信……反映这边的情况。”如果他不信,我还有planB。
他表情诧异,眉头牵动着舒卷杂乱的刘海,“写毛信啊,别说邮差,快递都送不了,你反映可以网上反……”而后他对我稍作打量,又话锋一转:“哦,也可以,我有什么好处?”
“你想要钱还是什么?”
他靠门边上,露出上衣一个卡通图案和几个大写的英文字母,用食指挠挠后脑勺:“钱的话,你能给多少?只收现金哦。”
“是现金。”
听完,他就探出头来,望了望左右走廊看看有没有人,接着把门彻底打开,“先进来吧。”好像同意了这桩交易。
进门后,我礼貌性地问了一句:“要脱鞋么?”
“最好要。”他不假思索地回道。
我对这种无聊的假客套把戏立即感到略微的不满,“那直说脱嘛……”
他没回我嘴。我把鞋放好,白袜子踩在看上去一尘不染的地板上。我想他肯定有强迫症,一个人住,居然还经常拖地。
走了几步,留意到自己在地上印出了几个汗印,怪不好意思的…突然他转过头来问我:“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够帮到你?”
我不希望他看到地板上的印子,装作看向别处,看见到处都是保健品……瓶瓶罐罐堆叠成山。我一边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说:“可能你忘了,有一次你点的外卖送错,送到我这了,我给骑手指了一下,然后刚好看到你开门,电脑屏幕全是代码,当时就觉得你很厉害。”
“哦没忘,想起来了,我当时还觉得对面这人怎么好意思一直看过来呢。”
“——哈哈。”我听完,有点觉得不好意思了。
他说着说着也开始发笑:“哈,是啊。那两天好像是接了个城建的单子吧,饭都没怎么吃,饿坏了,再不送过来我就要给他差评了。”
从玄关进到客厅,客厅不算杂乱,因为这些保健品都被摆放得很整齐。我在想难道他还是哥卖保健品的?
后来,见电脑开着很多看不懂的弹窗,在电脑桌一旁的书架上看到上面有两本关于游戏方面的书籍,封皮写着“数据结构·算法与应用”和“游戏系统架构与开发”,沙发上也有一本翻开了一半的书,上面有一些图表的形状。还看见了一本エロ……
——他好像发现我在盯着他的书架看,为避免尴尬我连忙说道:“你这好多书啊,我以前家里客厅也很多。”
他听后貌似强挤出一丝微笑,不知道是一种幽默表情,还是觉得我侵犯隐私?接着,他一屁股坐在一把转椅上,转过来看向我。
“——你可别觉得我很便宜哦,报个价吧。”
听语气完全没生气,应该是我误会了,我斜眼一想,抱着期待和担忧地问:“你平时接单都什么价……”
“小的单子几千,大的单子几万。”
“那我这个难度算大单吗,不算吧。”
“什么?整理出一份市内的科学家和企业家的名单是吧?”
“对,不过也不一定是科学家和企业家,只要是我们市内的大佬就行。还有就是写上他们现在的单位地址,最好是个人住址,因为现在大家都很少上班了嘛。”
“还有别的什么要求吗?”
“要求…我好像也说不上来更多的了。”
“那这难度不大啊,我们这里大佬没有很多的,大佬都在城区。哦不过,接这种单子还是头一回……”
知道他想促成交易,我决定反客为主,变得游刃有余了起来,打断:“头一回,行不行啊?如果你不是很有把握,我还可以去找别人的。”
他连忙笑着说:“你真会砍价啊!”又秒变回郑重声明的样子,“不是,我意思是我平时不干这个,所以可能出货不能做到秒给。总之你放心啦,对我们写程序的来说,信息检索能力是基本功啊,这个连建数据库都不需要吧,应该爬个虫就可以了。”
什么数据库,爬虫,我没太听懂,但能感觉到他字里行间里显露出微妙的争价意向,我试探性地亮出五只手指,“5000……?”
他转椅大晃一下,“——阔绰啊,你家很有钱吗?”
我噗嗤一笑,“看来我给多了啊,那2000吧。”
他坐着,平行滑过来,边挥手:“别别别,说5000就5000,我全力帮你搞好,好吧,完成起来绝对超出这个价格好吧。”
“好,可以。”
我回应得从容,因为我真觉得这钱给得无所谓了。不只是因为“不劳而获”得来的钱花出去不痛不痒的,还因为对现在对物价真没什么概念了。
听见“嘀”的一声,他把空调开了。回顾刚进来的时候,房间里的冷气还有余存,我还以为空调是一直开着的。还没等我发话,他就盯着空调自己说:“公寓电费比较高,最近还临时调价涨了不少,我为了省电费没敢开空调。”
接着又连续“嘀”了几声,可能是调温度。其实我一直想问这个问题,“你觉得我们这里多久会停电,我看附近到处都停了?”
他把遥控器放下,开始正视电脑屏幕,“你说公寓吗?这里还好吧,有专用的发电机房,你没发现这两个星期电费蹭蹭蹭涨么。外面,的确,现在除了医院和有些小区还能自发电,大都停了。”
“我们这的发电机能一直供下去?”
“我也不知道谁还在维护这个东西,发电机烧油。不过最近电费涨这么多,物业应该还是稳赚不赔。”
“嗯。”
看他坐在电脑面前,有些驼背,手上握住的鼠标中间有个灯,一闪一闪的,颜色跟匕首的紫色很接近;好像在操作着电脑关闭各种弹窗,传来“咯哒咯哒”的键盘敲打声。我躺在沙发上等待,过程中觉得无聊,翻了一下沙发上的书,发出一些书本翻页的声音。
这纸质很硬,挺大声的。他忽然转过头来看,我有点不好意思,满脸写着:“我是不是不该看?”他看见我表情,笑着说:“哦,没事,你看吧,这本书以前团队写的,里面有几章是我的专栏。”
听后,我即露出微微惊讶的神情。很快又见他有些得意地转回头,继续搞他的程序去了。接着,我尝试怀着仰慕的心情,拿起这本书又快速地翻了几下,天书似的完全看不懂。话说哪页是他写的啊,放弃找了……
看了看四周。
可能是好久没到别人家里做客了吧,又可能是首次遇到一个比我大好多岁的成年人,而且还好像挺聊得来的样子,我开始有些兴奋,抓起看了看几罐保健品,连无聊的包装说明也去看。很快说明书也满足不了我了。
“——喔?你这还有投影仪。”
“我等会开给你吧,你无聊可以看看。”
“好……”
其实我没要叫他开的意思,不过要开就开吧。
又看到桌底下有一个设备,两边竖起来,中间是空心的,我摸了一下,问:“这是什么”
他瞄了眼:“加湿器。”
“那这个呢?”
他又瞄了眼:“音响,声控的那种……”
我难得发出了小孩子才有的感慨,“哇,你家真智能,贾维斯吗。”
“唉,全都是上一代的了,现在水龙头吐泥,后悔当时没买个过滤器。”我跟着叹气:“我那边水管也是,出来全是黄泥。”他掰了掰脖子,挺了挺胸,说:“可能自来水厂故障,哪个环节被堵住了。不过就算水厂没问题,这两天上中游都下暴雨,很可能被污染,最终就算拿开水烧开,还是有食物中毒风险的。”
突然,我透过透明材质的桌面,看到了桌底还放有一薄病例本,上面的姓名上写着大大的“赵乾明”三个字,一旁还有几张叠在一块盖印着报销85%的粉色单据。这是什么?我悄悄瞥了一眼赵乾明的背影,没多问,只是继续回他的话,“那如果你当时买了过滤器,就能解决污染了么。”
“买那种几十层过滤的黑科技,max、pro,又plus又+的,应该能。”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说话我总想笑。
我面带笑意地瞄到赵乾明房间的窗户,看出去的视野跟我房间的不同,透光很好。我从沙发走到窗前,发了会呆。还是忍不住想问他:“这云朵你什么想法,这是现在最流行的话题了吧。”
“哦……现在暂时还看不出什么。”他说得轻飘飘的,不知道是对末日的征兆一点也不关心,还是因为忙着没空理我。
过了一段时间。赵乾明噼里啪啦地敲完一顿键盘,最后“啪”按了一个键,随即转头看了看我,又转了回去,透露出好像大功即将告成的愉悦,“——爬虫在爬了。你条件可真苛刻,学有所成的人大部分都在栤凯城,真正有钱的商人也一样。又有实力又待这里的真不多。要不,你再说几个想要的关键字呗。”
我想了几个刚想说出口,就听见“叮”地一声,赵乾明给我开了投影仪,还把遥控器丢给了我:“算了还是我来想吧,我是专业的。”
我听后不自觉抿嘴发笑,没有回他,单纯地像个儿童,拿着遥控器,点开一个频道,“普及急救知识,所有人都需要……”换台。“精神病院无人管理,协同监狱人员共同逃狱,公共安全进一步遭到威胁……”换台。“全网电力系统全面抢修中,现临时开放招募大量社会电工人士,并大幅降低临时工的入职门槛,同时呼吁离岗人员尽快到岗……”换台。“保持货币流通,严肃处理通货膨胀,严厉打击必需品垄断……”换台。“仍在训练场上未毕业的士兵,充当交警或临时辅警,恐酿成不必要的交通事故……”
换台。又是这个叫郑凯丰的人,听听他这回说的什么。
“国家反恐分析中心及联合国际环境卫生组织已启动紧急预案,将进一步评估当前恐怖威胁等级,目前已将威胁等级从中等提升至重大。目前诡异的环境现象排除人为因素,即排除候某人与吴某人等重大嫌疑。采集得到的红云材料中的具体成分结构,等待最高生化鉴定局的进一步结果。提醒公众们保持警惕,更要保持冷静,共同维护公共秩序……”
“各地警局,为维护治安秩序,将夜以继日地工作,并加速明晰制定有关延伸和拓展加强治理扫黑除恶措施适用范围等规定,多个地区已启动为期7~14天的宵禁,各地拘留所收容压力将进一步加大。同时加强军事化管理力度,扩大军事化覆盖范畴等工作,势在必行……”
“我们政府保护民众安全的决心坚定不移,将维护社会治安问题放在首位。国防公务员等职位,取消假期安排。呼吁广大退休‘消警医’等前来恢复职位。对现任有关职务人员的逃兵行为,国家将严厉制裁,并通过颁布临时改法的有关决定,其中将警务失职等行为调至重罪……”
看着新闻里播放着警察在街边维护治安的画面,我问赵乾明:“我想不通,为什么都到最后关头了,人就不能团结一点?”
赵乾明没有马上回答我。
他先是双手抱着头仰在转椅的网枕上定了一会,随后流利地说出一串英文,我没听错的话应该是:“At the end of a storm is a golden sky.”
随后,赵乾明转过头来看着我,“——听过?”
我皱着眉,摇摇头。
他回过头去,沉着地解释道:“这是一句歌词,鼓舞过很多人,原意是‘暴风雨的尽头是金色的天空’。——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尽头不是晴天呢……?如果人们既定这暴风雨的尽头将会是一场更大的暴风雪。你觉得还能挺过去吗?”
我沉默,想象着他说的似乎不无道理。
他接着说:“没有约束的人性有多可怕我就不多说了。人与人之间的所谓团结、友善与破败、恶念,本来就在一线之间,这一线你知道是什么吧。”
我想了想,“法律?”试着回答。
他哼了一下,“——对头。不过更确切来说是法治;光有法律也不行,得有人执行它。”
“可这变得也太快了吧,我记得我们这治安还可以啊。”
“你看过《自私基因》没有。”
我摇头:“没有。”
“《人性弱点》?”
摇头:“没。”
“《黑色聚众》……?”
摇:“没……”
“喔,”他抓了抓头发,“最简单来说吧,像这种没有预案的突发事件,搁哪都是挑战。通常犯罪率稳定,公安调度一下是忙得过来的,但全民犯罪的话,人手就明显不够了,这样好理解吧。何况世道一乱也没几个人愿意坚守本职。”
“确实……”
“不过吧,我们这的问题,主要还是因为停电。”
“停电?”
“对。大规模停电之后,犯罪率肯定会蹭蹭蹭的涨,之后信号基塔也开始出现故障,网络各种丢包,金融和交通体系接连崩溃。下一步,城乡之间的物资交流就会受影响,现存的有限物资,没人抢才怪了……”赵乾明有点困惑地偏着头,“但是恶化的速度很超出想象啊,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推动着。不过我没有证据,直觉而已……”
意识到自己也是“制造混乱”的一份子,我心里咯噔一下,抿了抿嘴。
“更过分的是,乱就算了,资源还消耗得这么快。你看,19号传出来的末日消息,那时候还很多人说是谣言,应该不太紧张。直到前两天28号侯院士出来‘确诊’过去,今天30号,满打满算也不超两个星期。一直以来,产出都是远大于市场需求的,所以按理说市内怎么可能两个星期不到就被掏空了呢,再怎么内部消化也说不通。这两天我才知道,喔,是有人在搞零售收购啊,高价收,又更高价卖。好黑啊,这不是赚死人钱么。”
“就是啊——!”
一想到要不是因为资源短缺,小姨妈才不会去拿汽水,我火涌心头。
电视,“6月1号,栤凯城举办的一场促进毕业生提前毕业的活动当中,出席人员已确认……城区智业高峰论坛即将召开,本次论坛联合城区各高等学府举办,整体以权威性与专业性,亲民性与前瞻性为主要特色,定位于“全民抗灾”活动,邀请诸多国内环境处理顶级学者共同参与。届时,将围绕当前前沿危机问题及极端挑战开展深入研讨,近年来……”
赵乾明指着投影上的这个人,说:“喏,就这个,马国千。出了名的机会主义者,一边做慈善,一边做黑商,老油条。”
“你知道他——?”
“听一个干运输的朋友跟我说的,各种渠道的最上线都有他的人头。所以,垄断城区周边物资的人里,肯定少不了他,说不定还是主谋呢。”
我怒视新闻中出现的这个人。
——我要杀了他!——不对。我要他残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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