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周景川脸色暗沉,温褚扬嘴角勾了勾,又调侃一句,便开门离开。
周景川的确脸色异常,瞄了两眼茶几上几张零零散散的钞票,他一脚将茶几踢翻。额头上顿时暴起青筋,就连双手都握紧,手臂上也暴起肌肉。
……
季善在“在人间”二楼没呆多久,温褚扬告诉她的三句话远远超过了她能够承受的范围。短暂停留了五分钟,她便离开了‘在人间’。
今天正好是周末,季善用不着上班。
她回到家,立即开了电脑,开始查三年前飞机失事的事情。
果真在第一份失事者名单上看到她的名字,这份声明过后第二年,她的名字便被剔除掉了。
这件事,季善压根不知道。
头,开始隐隐作痛,季善按住眉骨,试图克制住头疼欲裂的痛意,但似乎没什么效果。
两年前,她在一场救援中出了事,虽然被文叔救了,但头疼的病就落下了病根。遭遇阴天下雨,格外严重。
季善站起身,取了止痛药,送下去后,躺在沙发上,闭了会儿眼睛。
止痛药有嗜睡成分,季善没睡多久,就睡着了。
梦里,季善梦到了周景川,从离开前一晚他压抑的声音,柔和的话语,再到之后飞机失事他可能会呈现出的反应,再持续到一年后他车祸。
梦到这里,季善就梦不下去了,因为她面前又变成大片的血。
心脏砰砰跳动,接着,产生刺痛,像被一双手用力揉捏。
季善猛地起身,她捂住胸口,大口呼吸,像是一只失水的鱼。
眨眨眼,季善长吐了一口气。喝了口水,将胸口浮起的恐慌和后怕压制下去。
可尽管如此,季善感觉到胸口依旧发紧,那种害怕还在操控着她。
立即下了床,躬身穿上鞋,换了一件卫衣,搭配牛仔裤,平底鞋,仓促地出了门。
赶往宋佳琪家里时,季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她的手已经放在门铃上了,可就是没按得下去。
前几天宋佳琪对她的排斥,但凡细致想起来,季善就会觉得心里不舒服。
但这件事,大概不能再拖了,不管什么感情,做错了就要摆正姿态好好道歉。
“善善?”宋妈妈站在季善背后,惊讶地喊着季善。
季善回头,对上宋妈妈含泪的眼眶。
“伯母。”季善展露笑颜,走上前,搀扶着她。
“你回来了,那就好啊。”宋妈妈忍不住掉了眼泪,她不住地拍着季善的手,另一手则擦着眼泪,“当初你可真的把大家吓坏了。”
季善:“对不起伯母。”
“哎。”宋妈妈拍拍季善的手,“傻孩子,道什么歉,你能平安,这就够了。”她打开门,“小琪在楼上呢,可能午觉也睡醒了。”
季善上了楼,三年过去,宋家的格局跟以前没什么变化。站在宋佳琪房门口,季善咬了咬唇瓣,敲了敲门。
“妈,很困的。”
里面传来一道充满烦躁的声音。季善大概能想到,宋佳琪势必使劲抓两把头发,才会汲着拖鞋来开门。
当初自由自在的日子犹在眼前,季善嘴角不经意间勾起笑。也恰巧,宋佳琪开了门。
宋佳琪抓了两把乱糟糟的头发,揉了揉眼,确定面前是季善,她轻咳,恢复那天晚上高冷的样子,“你来干什么?”
楼下,宋妈妈昂着头朝楼上喊,“宋佳琪你好好说话!”
宋佳琪皱眉瞪眼,“到底谁是你女儿,你更年期老糊涂了吧。”
宋家母女的生活便是这样,季善仿佛又重新回到很多年前。方才的拘谨,刹那间散去,她的眼睛里都带了柔光。
跟宋妈妈针锋相对几个回合,完全占了上风后,宋佳琪侧了侧身,对季善说,“进来吧。”
宋佳琪盘腿坐在床上打游戏,季善坐在床对面的凳子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实在被盯着看烦了,宋佳琪把手机扔床上,“你干嘛啊,有完没完,都一刀两断了,做人别太磨叽。”
季善还盯着她,她咬了咬嘴唇,心一横,坐在宋佳琪身旁,她抱着她的胳膊,撒娇着晃着她的胳膊,“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从小玩到大的感情,哪能说散就散。而感情有时候像酒,越酿越香醇。这三年经历了那么多事,宋佳琪更明白感情的珍贵,死高傲的人都摆出这幅模样了,宋佳琪脸上的硬气也崩不住了。更何况,那天不过是撒撒气罢了。
“没那么容易,我宋佳琪说一不二。”
季善手插在她腋窝下,开始挠她痒痒,“对不起嘛,是我狼心狗肺,不该连你也瞒着。琪姐姐原谅我嘛。”
宋佳琪最怕被人挠痒,她都笑出眼泪了,大声咒骂,“狗善,你特么给我等着。”
外头太阳穿透乌云,洒下阳光,落在屋内笑声灿烂的两个人身上,一切都刚刚好。
季善在非洲磨炼这么久,不是虚的。宋佳琪减肥很长时间,也不是闹着玩的。两个人几乎势均力敌,不相上下。当然,如果季善昨晚没跟周景川大战几个回合,大概也是能打赢宋佳琪的。
“停停停。”季善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连连告饶。
宋佳琪眼睛尖,一早就看到季善脖子上的草莓印儿,啧啧两声,“咦,昨晚可真够激烈的,跟谁啊。”
“胡说什么、”季善拢了拢衣服,手挡在宋佳琪眼前,“非礼勿视。”
“卧槽。”宋佳琪推开季善的手,眼睛贼亮,“还是教授啊,这就滚上了,教授原谅你了?”
提到周景川,季善表情严肃起来,她问宋佳琪,“他车祸……”
宋佳琪也一本正经:“听温褚扬说,应该是你上次回来,被他看到了,去追你途中,跟辆车撞了。反正最后手术了两天两夜。”她嗔怪地瞅了季善一眼,“挺重的,后来还坐过两个月轮椅,温褚扬说好多次,恩,说是那方面可能要……”宋佳琪用臂肘顶了顶季善,“怎么样?”
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周景川要牙咬开避孕套的动作。季善脸“轰”地红透了,“说正经的。”
“正经的没有,总而言之吧,教授人特好,你抓紧去道歉。”宋佳琪双手一伸,向后倒在床上,“不过吧,女伴的确怪多的。他就算心里有你,不代表外头年轻的肉体对他没吸引力了,你多看点书,学习下技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季善直接用枕头捂住宋佳琪的嘴,“就你有嘴,叭叭叭叭的。”
“诶,对了,”季善想起温褚扬所说的‘离婚’,她收起枕头,拧眉问,“你跟温褚扬真离婚了?”
宋佳琪脸色微微有点变化,却也没什么大浮动,“离了,本来就是契约。”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季善能看出来,宋佳琪对温褚扬的确没什么感情,“顾之衡这几年怎么样了?”
宋佳琪呵呵冷笑,“跟你一样啊,报效祖国去了。现在在南部山区当志愿教师。”
季善:“为什么?”
“好像是,他爸爸出轨了,他妈妈治病的钱没及时筹到去世了。”宋佳琪抿了抿唇,她握住手,眼睛里布满刺痛。
季善使劲握了握她的手,“没事的,他会好好回来的。”
宋佳琪摇摇头,“我知道,所以我等着。”
季善抱抱她。
“早点回去吧,很多事情一起解决解决。刚才我跟你说的都是玩笑话,女伴也都是温褚扬给教授找的,他很洁身自好的。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一个深爱的人,你既然遇上了,就别再折腾了。”临走前,宋佳琪严肃地同季善说。
季善点头,说了声好。
来之前,天气灰蒙蒙的,而从宋佳琪这里出来,外头已然放晴。
季善伸了个懒腰,心情也如这天气,拨开浓云,见到了太阳。
本来她就在心里做了决定,经由宋佳琪这么一说,季善更加坚定心中所想。
不过在实践心中所想之前,季善要去趟龚家庄。
但天公不作好,往西边开了没多久的车,就碰上了大暴雨。眼见马上就要到了,季善打着车灯,继续前行。
谁知,她刚向前两步,碰上山体滑坡。
车前,“轰隆”一声,砸下半边山头。季善车技好,好在及时躲过。前头的路被挡了,季善懊恼地皱起眉,现实不容许她多想,她立刻掉转车头。
然而,后头情况也不好。滑坡程度很厉害,季善的车被完完全全困在泥泞中,无法前进,也出不去。
这个地方,已经步入龚家庄的范围,鲜少有人进入,也几乎没人出来。
重重拍了一下方向盘,季善开口骂了句脏话。
车子预警系统嗡嗡叫个不停,季善打开车门,但前脚刚踏出去,季善明显感受脚下的土地在往下滑。
不好。
季善抓住车门,阔步跑出车内,她加速向前,可还是没躲过上头滚落的石头。石头恰恰打在季善的腿弯处,完全稳不住身子,季善膝盖跪地。
雨越下越大,风速也大了起来,这个区域滑坡地更加厉害。
季善从来没这么后悔把手机卡给折断,以至于现在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季善暗自思索应该怎么办,刚才被石头打到的地方却越来越疼,她低头一看,膝盖附近被戳到了肉。
向前走一步,都感到刺痛。
雨下得越来越大,她的头也开始跟着疼。
季善按住太阳穴,可还是疼。
疼得她眼前发黑。
……
一整天,周景川的脸色都黑沉沉的,堪比外头的天气。
星空这一天,也都处于低气压下,各部门高管分外仔细,生怕公司内查的炮火点到自己身上。
不过好在周景川提前离开了。
愿意无他,家里的祖宗要上天了。
回了棠廊,周景川还没进门,就看到表妹妹陈然冉手足无措地在原地挠头。
“今天谢谢了,你先回去吧。”周景川淡漠地道歉,之后淡漠地招呼家里的司机,“把表小姐送回家。”
周景川回来后,陈然冉便松了口气。她露出牙齿,勾起一个笑容,笑容虽然僵硬了点,但周家的基因太好,在她娇俏的脸上,这抹僵硬的笑容也挺好看,“哥,这里就交给你了。明天见,我先走了。”
周景川点点头。
季善离开后,两个孩子很长时间都哭哭闹闹。周景川请了不少月嫂,但效果都不好。一次偶然,母亲偷偷过来看望周子谦,带来的这个舅舅家小女儿难得将孩子看得很好。
这位表妹闲暇时过来帮了不少忙。
“哥,我跟你说,如果你的射程比我远,我就带你去看漂亮妈妈。”二楼,周子谦跟周昊并排站在浴室里,周子谦插着腰,趾高气昂的小霸王,他挺着肚子,解开裤子,露出一只‘小小鸟’。
周昊的脸红红的,他都是大孩了,不是很好意思。但想到小婶婶,他咬了咬嘴唇。
“哥,你快点啊。我都要憋不住了。”周子谦干脆侧了神,一把拽下周昊的裤子,“赶紧的哥。”
周昊一咬牙,红着脸,脱下裤子。
周子谦望着周昊,又看看自己,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哥,你的怎么比我大?”他天真地望着周昊,手指了指周昊的下半身。
周昊哪懂啊,他同样天真地摇摇头。
浴室四面是玻璃,周景川一进门,脸色阴沉到无法形容。
“你们在做什么?”
透过镜子,周昊看到了周景川,赶紧穿好裤子。老师教育过他,不能随随便脱裤子的,而这次……周昊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急匆匆跑了出去。
浴室里,就剩下周景川跟周子谦父子俩。
周子谦翻了个白眼,他一幅小大人的模样,摇头晃脑地转身跟周景川说,“哥哥真是怂。”
说完,他对着周景川,手指着自己的小小鸟,“老周,怎么回事,我的为什么这么点。哥哥是不是生病了?”他很天真地冲周景川请教,“老周,你的呢?”
周景川一张脸从来没有过的肃穆,“周子谦,立刻穿好裤子。”
周子谦摇头,“不要。”
周景川向前走了一步。
周子谦也能摸得出老爸这张冷脸究竟哪天是真生气,哪天是假生气。他缩了缩脖子,立即把裤子提上去。
“哼。”一声冷哼从鼻腔里溢出去,周景川提着周子谦后背的衣服,把人捞起来,提着走出浴室。
期间周子谦哭,“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我要妈妈,我要漂亮妈妈。”
周景川又想起今早季善‘豪情万丈’的几张钞票,他恨得咬牙切齿,“闭嘴。”
照往日,作天作地的小鬼势必接着吵吵闹闹,今天竟然没什么反应,忽然就闭了嘴。周景川眉头蹙起,以为是他语气重了。
“怎么了?”周景川将周子谦拎到床上。
周子谦摇头,“没事。”
屋子里有点怪味,周景川无奈按了按鼻梁,“什么味道?”
周子谦捂住湿透的裤子,磕磕巴巴,“尿……尿裤子了。”
周景川扫过去,果真看到他裤子湿透,侧身往后看,一路地板上都湿漉漉的。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子,也有脏兮兮的水渍。
“老爸我错了,我去换裤子了。”床上小鬼精明跑开,但出了门又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小霸王样,甚至自豪地跟周昊说,“尿周老头一裤子。”
周景川擦掉裤子上的水渍,他站在窗户面前,闭上眼。只是眉头始终没有松开。
“崔子?”
周景川接通崔阁的电话,“怎么了?”
“你不是让我监控一辆车吗?”
周景川发紧地攥住手机,“直说。”
“这辆车已经离开了临城境内。”
崔阁那头信号不好,说出的话断断续续,说完这句话,周景川就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
周景川让崔阁监控的车便是季善的车,听闻季善又离开,周景川胸口起伏,面部线条僵硬,他危险地眯起眼,一拳打在墙壁上。
好,真好。
跑一次不够,跑两次。
周景川的眼睛里漆黑不见底,讥诮的冷笑也在脸上表露出来。
短促的疼痛过后,周景川一把捞起衣架上的外套,“人现在在哪儿?”
崔阁:“在龚家庄,我现在正在救灾,路线我发给你了,现在过去应该能追得上。”
周景川从未被如此刺激,两年前去追季善,那种速度靠得是无限的希望,这次,便是浓浓的愤怒。
龚家庄的路,周景川熟悉。
三个小时的车程,他无限压缩,大概在两个半小时抵达进入龚家庄的山路。
季善的车,恰巧在这里出事。
雨刷不断扫去车窗的雨水,周景川顺着车灯的方向看过去,看到前方的狼藉,周景川的手猛地收紧。
迅速下了车,周景川踩在泥泞的土地上,一眼就看到季善的车。
他的心猝不及防地被提了起来,方才的愤怒如被瞬间清除,三两步上前,他阔步来到车前,“季善!”赤红着双眸,他朝车厢里看过去,可是并未看到季善。
周景川本就冷冽的表情彻底凝固住,他当即四处搜寻,但这种鬼天气,就算有脚步足迹,也早被冲刷干净。
前行不可能,路被堵得严严实实。那只可能后撤。
周景川正要上车往回找,耳畔听到一声细微的呼救声,“救……救命……”
神色微顿,他凌厉转身,“季善?”
季善的头疼向来是间歇性的,疼过后,季善意识苏醒。昨晚到今天体力消耗严重,季善睁不开眼,但她听到有车子的声音,尽力发声求救。
听到类似周景川的声音,季善努力睁开眼,她撑着地面,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周……”
季善虚浮地站起来招手,谁知,脚下的地方发软,也有滑坡的倾向。
“动什么!”
周景川瞳孔一缩,一声低吼后,疾步上前抓住季善的手腕。把人抱起来,冲出危险的地界。反应迅速地打开车门,将季善塞在副驾上,他也用最快速度上车,操纵方向盘,车子便飞驰而出。
季善根本无法想象面前的人会是周景川。
凝视着他冷硬的侧脸,季善方才的恐惧逐渐散去。
抓住身下的车座,她忍着腿上疼,哑着声音,“慢点,太快了,危险。”
周景川余光扫过季善仍旧在流血的小腿,怒意升腾到顶峰。他踩住油门,继续加速,理智全无。
这么大的雨,这么快的速度,是在玩命。
季善抓住他坚硬的手臂,“太危险了。”
“危险?你也知道?”
车从山路上了公路,在等红绿灯时,周景川甩开季善的手。他偏头,骨节分明的手掐住季善瘦削的下巴,“季善,你知道对一个人失望是什么感觉吗?”
季善眼眶发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害怕,比之前害怕被堵还害怕。
唇瓣发颤,她吞了口唾沫,“对不起。”
周景川那双墨眸深沉,他凉凉一笑,只觉得可悲,“算了,也是我赶走你的。你做错了什么,都是我的错。”
他淡漠地收回手,重新发动车子。
季善嘴里充满苦涩,心碎成两瓣,她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却无法承受头痛欲裂的滋味。
她只能虚虚地抓住周景川的袖口,“不是。”她执拗地重复,“你没。”
但这时周景川处于愤怒中,他也不知究竟在懊恼什么,只觉得刚才看到季善差点随着滑坡滚下去,他的生气抵达了顶点。
她是真没把命当回事。
……
季善再次醒过来时,眼前一片苍白。
支起身子,季善下床。然而,她站不稳,直直向前扑。
温峥嵘赶来时,恰好碰上这一幕。
上前一把抓住季善的手臂,随之把人抱起,放在床上,“胡闹什么?”
周景川从主治医生办公室回来,看到突然出现的温峥嵘,沉了沉眸,他掉头就走。
季善余光瞥到周景川的身影,她推开温峥嵘,重新下了床,打开病房的门。
“找什么?”温峥嵘敛眉,开口问道。
季善没看到周景川的身影,以为是自己眼花,关了门,转身看向温峥嵘,淡淡地问,“小舅舅,您是不是瞒了我不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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