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了点小雨。空气里残留的一点温度都被雨水带走了。
叶黄而落,秋日尽。
圣上的病像是受这天气影响,一下子步入寒冬。紫宸殿的大宦官天没亮就叩响宁王府大门,接李慎进宫。
李慎往日上朝之前都会和赵子砚一起用早膳,这日却顾及不暇,只匆匆来看了赵子砚一眼。
巧的是,赵子砚这天醒的格外早,李慎进屋时,她已经坐在了桌边。
“关好门窗。”李慎嘱咐,末了,又补一句:“降温了。”
赵子砚点点头,不知他这句降温是指什么降温。
外面景祥在催促,李慎站起身,他脸色不太好,沉默了一会,才迟疑道:“你收拾好东西,拿着婚书,这两天我送你出城。城外有我的人,也有吐谷浑的暗桩,他们会护送你到安全的地方。”
听着他这么说,赵子砚猜想那皇帝老儿大抵是凶多吉少了。
可她却是不明白,李慎这样的不务正业的皇子,怎么就能深受宠爱,就连皇帝跟前的大宦官,也要第一时间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来找他。说什么皇帝又在念叨他了,又或是皇帝梦到他幼年时的蠢事。
如果她是皇帝,没被这样的皇子气死就不错了。她又想到从李慎那里常常听到的赵皇后,或许皇帝总是念着李慎,与赵皇后不无关系。毕竟李慎再怎么纨绔没个正形,也是皇帝的嫡长子。
人在临终的时候,最能看出心中最真实的想法。人之将死,就连偏爱也不再加以掩饰。平日里皇帝肯定太子的敦厚稳重,病重时却只念着李慎的名字。
原来这世间不只是情人眼里只能容纳一个人,就连长辈对小辈的宠爱,也只能容纳一个人。
真是可叹,可叹。
若是皇帝尚且保有清明,不知是否会为李慎如今的处境感到害怕。储君之位,会因此易主,也说不定。
赵子砚送李慎走到门口,想说什么,一张嘴,果真叹了一叹。
或许是李慎这一会被催的格外焦急,她本是轻轻一叹,却惹得李慎一回头。
尴尬的摸摸头发,赵子砚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没事,我就是突然想到你的母亲……赵皇后。可能是我和她一个姓氏的缘由,近来总是想到她。”
李慎纠正她:“你姓慕容。”
“是是,大概是叫习惯了吧,我好像已经姓赵了。说起来,当年那个客人帮我取名字的时候,说这也是他母亲的姓氏。谁能想到,你的母亲也姓赵。我和这个姓氏,大抵有着某种缘分。”
李慎愣了一愣,好看的眼睛里有什么晃过,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你去吧。”赵子砚听到景祥已经急到跺脚的声音,连忙替他打开门:“我既说过会罩着你,就会罩着你。别替我担心。”
李慎的思绪还未全然收回来,听到她的话只是下意识点点头,没有细想,便随景祥快步离开了。
地上又湿又滑,雨水把枯黄的叶子都打进了泥里,空气里全是木叶腐烂的气味。车前的宝骏打着响鼻,吐出的雾气散进湿冷的空气里。
上马车前,李慎看到陆府的马匹也拉了出来,几个家奴搓着手,往马车上运送装有喜饼的箱子。
“叫些人,护送他们回去。”李慎揭开车帘,吩咐景祥。
景祥正收着脚踏,闻言回头看了看陆府的马车,点头称是。
李慎的马车驶走后,陆府的家奴也将喜饼搬得差不多了。
驾车的府兵已经坐到车辕上,只待最后一箱喜饼抬上马车就可以赶紧回去复命。然而这最后一箱抬得极为缓慢,两个家奴磨蹭了半晌才抬上马车。
“哎呦,这最后一箱是装了多少喜饼,沉得嘞。”一个家奴揉着肩膀抱怨。
“该不会是这雨下的,放驿站里灌了水吧?”另一个家奴担忧的问。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说着二人就要上手。
“要死!”车辕上的府兵大喝,隔着老远,一马鞭抽在那家奴伸出去的手臂上:“这是喜饼!全是求吉利的东西,谁敢擅自打开?坏了陆家气运,你们倒以为担待得起?”
两个家奴霎时吓得缩成一团,灰溜溜地关上车门,退到了后面。
雨天街上冷清的很,陆府更是冷清。
似乎民愤还未消,陆府门口全是被砸的浆果和烂菜叶子,受此波及,前院几乎不再去人。盛喜饼的箱子一直搬到后院,才有几个婢子迎上来帮忙。
女官沛容清点了箱子,见数量不差,点点头令人搬进佛堂。
“时辰尚早,老夫人还在休息。”见家奴还在等候,沛容示意他们退下,但转念一想,此等重要的物件还是要查验一下为妙。
近来陆府出的事情不在少数,若是出了岔子,怕是麻烦大了,尤其是这几箱喜饼还在宁王府停留过。
略一思索,沛容只好亲自将陆文濯请来,一来不会坏了气运,二来宁王府派了人护送,陆文濯出面也好有个回应,不算失了礼节。
雨声哗哗,凉风习习。
陆文濯缓步在箱子前行过,一一打开箱盖。他本不赞同借求喜饼改命之说,如今却不得不亲自查验,阴郁之色自不必言说。
佛堂外冷,佛堂内更冷。
家奴和沛容本是侍立在他身后,被他这浑身冷厉之气吓得,皆心照不宣的向后挪去。挪着挪着,佛堂里只剩下陆文濯一人。
盛喜饼的箱子是樟木木板拼接而成的,前两箱的缝隙间抹了蜡油,密封性极好。虽说路上耽搁了,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喜饼的香气。
合上盖子,陆文濯走向第三个箱子。然而还没伸手,他便停住脚步,他注意到第三个箱子的不同——缝隙间的蜡油不见了。
没有完全剥落的蜡上,刺满了小洞,显然是有人仓促为之。这蜡本是保存食物的关键,如此破坏只有一种可能。
有人。
这场民愤闹剧,竟是还没结束。
陆文濯的眉头微微蹙了蹙,面上淡淡倦意被雨光照出万般无奈。
掌心缓缓抚上腰间短剑,陆文濯不动声色上前,一手猛地揭开箱盖,一手起剑。
只一瞬间,箱内的“愤民”便被制住。
下一瞬,陆文濯怔了一怔,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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