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守是个严厉的性子,因此他在的时候,阿照他爹和阿照都不会靠近公主殿。
慕容守带来大历的消息,命她即刻启程回宫。
“殿下是大历的皇后,总待在这里,怕是不妥。”
静默良久,赵子砚问:“你也要赶我走吗?”
“不,末将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殿下的身份尊贵,大历的子民不能没有皇后。”
赵子砚略一思索,道:“那我不要这个皇后的身份了。”
慕容守连忙跪下,一头磕在地上,久久不起。
赵子砚叹了口气:“我不是在说气话,阿守。左右我还没有被正式册封,不如让哥哥帮我把这门婚事退掉吧。”
慕容守依旧没吭声,跪在地上不起来。
赵子砚摸了摸袖子里的手串,低声道:“我现在眼睛看不见,委实不是个好皇后,慎之他正是好光景,我不想耽误他。”
慕容守艰难道:“圣上下了死命令,末将不能违抗。恕末将多嘴,殿下嫁的是大历,而非一个人这般简单。这婚事,怕是退不得。”
沉默片刻,赵子砚忽然笑道:“看来哥哥是不会帮我了,你也不会帮我。”
慕容守埋着头,不敢看她。
若是以前,慕容守必然杀出一道血路,也要满足公主殿下的心愿。
然而,江山易主,时代终是不同了。
如今大历皇帝对吐谷浑的照顾与倾斜,赢得了吐谷浑太多的民心。吐谷浑的繁荣安定,与大历不无关系。慕容守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让他在这种情况下揭竿而起,他扪心自问,自己做不到。
况且除此之外,慕容守也看清了实力的悬殊。李慎继位后,回收了大半兵权,这些年攻下了西北不少地方。除了吐谷浑,四周已经再无能称王的地界。
其间原因,李慎丝毫不避讳。
慕容守深深看了一眼赵子砚,除了沉默,他别无选择。
赵子砚又提了几句想要退婚,皆未得到回应,于是便不再说什么,只在末了自言自语道:“我看若是我退了这婚,你们都不会好过了。”
慕容守依旧没有接话。
“这样吧,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阿守。我突然想明白了,回去之前,我想先把眼睛治好。”赵子砚道。
“殿下愿意治眼睛了?”慕容守惊喜万分,她的眼疾本就是能治愈的,但一直她拒绝治疗。如今这突然的转变,让慕容守激动得几乎要流下泪来。
然而,当他想到这可能又是赵子砚抗拒回宫的理由,眼神再次黯淡下来。
似乎察觉到他的怀疑,赵子砚对他说:“我会治的,在回去之前,我有想看的东西。”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事相求。这一个月我想专心治病,请不要来打扰我。”
“这……”慕容守有些犹豫。
赵子砚打断她:“阿守,我一直听你和哥哥的话,我没求过你们什么,这是我唯一的心愿,你要答应我。”
慕容守望着她坚定的面容,只好点点头:“末将会像大王禀报,给殿下充分的时间静养。那么,一个月之后,末将准时来接殿下。”
慕容守十分守信用,这一个月果然都没有再来。
赵子砚如愿去了集市。
她是换了衣服偷溜出去的,阿照见到她就高兴地扑倒她腿上:“阿娘,你抱抱阿照。”
赵子砚捏捏他的脸蛋:“阿娘看不见路,还是让你阿爹抱你吧。”
“阿娘,你叫阿爹叫的那么亲切,想必是很喜欢阿爹了。”阿照兴奋地道。
赵子砚干咳两声,别开脸去:“小孩子知道什么喜不喜欢。”
“阿爹,阿娘脸红了。”阿照欢呼。
赵子砚唇角抽了抽,捂了捂脸,正要往前走,被一双手环住,抱到了马背上。
“阿爹,我也要骑马。”阿照拉着赵子砚垂下来的衣角哼哼:“和阿娘一起也行。”
四周一片寂静,接着,赵子砚感觉到马在前行。看来阿照的提议被他爹否决了。
阿照很不高兴,嘟嘟囔囔跟在后面走。不过小孩子忘性大,一会见了糖葫芦又欢快地蹦蹦跳跳了。
集市上很拥挤,甜的咸的辣的,各种味道令赵子砚应接不暇。她很久没来过这么热闹的地方了,一时心神都被迷了住,以至于连走路都辨不清方向,一个不小心就撞上了旁边的卖玉器的摊位。
上面摆放的玉镯首饰被撞的七零八碎。赵子砚也被撞的往后一个趔趄。
还没后退两步,便被拽的又是一个趔趄,直直撞进阿照他爹的怀里。
“怎么不长眼睛!”摊主气急大骂:“我这些玉器个个价值连城,就算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唔,是要讹人哇。
她听到金叶子的声音,是阿照他爹在给那人付钱。听那声音,至少有五六片金叶子。
这么多金叶子,买他二十个摊位也绰绰有余了。
可真是个败家的!说到底,花的不还是她的钱,赵子砚一阵肉疼。
摊主掂量了两下银子,坏笑道:“你以为这几个破钱就能了事了?”
说罢,竟还推搡了一把阿照他爹,连带着赵子砚也一个后退。
嚯,这是要讹人讹到底啊!
赵子砚还没回神,耳朵便被捂住了。一瞬间安静下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感觉到手背上被人轻点了两下,接着就被阿照他爹拉住奔向人流。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刮在脸上像轻柔的绸缎。她擦过无数衣袂,身边全是人群的惊呼。当然,还有阿照的叫喊。
阿照他爹竟是一手抱着阿照,一手拉着她在跑。
“阿爹阿爹!”阿照的声音很是激动:“驾!”
赵子砚忍不住大笑,一边笑一边跑,真的很累,累得她几乎瘫倒在地。好在阿照他爹是个不怕累得,拖着两个人跑了这么久,这时候还能一把接住她。
后来他们又偷偷跑去集市好几次,喝完最后一碗治眼睛的药后,他们又去了一次。
这次他们深夜才回,阿照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攥着赵子砚的衣摆,累得东倒西歪。阿照他爹将他抱起来,带着赵子砚走在灯火阑珊的街道上。
吐谷浑不像大历有宵禁,灯火通明处,不少驼队里的赶路人依旧在饮酒作乐,围着篝火跳舞。有火星子飘到空中时,赵子砚眨了眨眼睛。她想快速走过这篝火,然而阿照他爹走的很慢很慢,就好像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为什么突然走这么缓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伺机将我拐走。”赵子砚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
“若我拐走你,你会如何?”他写道。写完依旧攥着她的手指,目光沉沉地看她。
不知道为何,赵子砚脸上有些红,一道火球甩过漆黑的天际,将她的脸颊照得明亮。
“我……我反正看不见,你要是真的拐走我,我又能怎么办,我就只能跟着你了。”
他眼眸一亮,“当真?”
赵子砚笑:“怎么,你还真想拐走我?”
他没再在她手心里写什么,沉默良久,在赵子砚打了第三个哈欠之后,他才缓缓展开她的手心。
“从吐谷浑到大历,路途漫长多变,你要当心了。”
他写的很慢,一笔一划,道道炙热。就算是大漠的冷气,也不能消散这暖意。
在吐谷浑的最后一晚上,赵子砚睡的很踏实。
醒的时候阿照已经蹦蹦跳跳在边上叫她“阿娘”了。他还不知道,他的阿娘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彻底离开他了。来接赵子砚的队伍停在公主殿门口,遥遥长队,她再也无法逃脱。
赵子砚任由侍女替她梳妆打扮,阿照就围在她身边上蹿下跳,侍女给她涂口脂,阿照也拿起口脂往自己嘴唇上抹。一整个小嘴红彤彤,他又连忙去擦,脸上全是一道一道的红色。
“阿娘,嘴巴,怎么办?”阿照爬到梳妆镜面前哭丧着脸。
赵子砚扶额,将他抱下来:“无妨,好看的。”
“阿娘又看不见阿照,怎么知道阿照好看,阿娘一定是在骗阿照。”阿照委屈巴巴。
赵子砚挪开目光:“阿照生的好看,怎么样都好看。”
阿照眨巴眨巴眼睛:“真的吗?那阿照定是像阿娘的,阿娘就生的很是好看。”
说着,他又高兴的笑开来。
小孩子的情绪就是这样,一点小事都能让他开心起来。
“阿照。”赵子砚忽然唤他。
“怎么了阿娘。”阿照昂着脸问。
赵子砚想了一会,问出了她困惑已久的问题:“你为什么叫我阿娘?”
阿照蹙眉,拉住她的胳膊晃了晃:“因为你就是阿娘啊。”
“可是你之前并没有见过我。公主殿那么多人,为什么你独独叫我阿娘?”
“唔……”阿照想了一想,认真回答:“是阿爹说的,阿爹告诉我,你是我的阿娘,是你生的阿照。”
“你阿爹说的?他会说话?”赵子砚抬手,轻轻擦掉他唇边的红色口脂。
“是啊。”阿照歪歪头:“我阿爹当然会说话,他还总是凶我呢。不过见到阿娘你,阿爹就不一样了。阿爹有时候只要远远的看着阿娘,就会变得很温柔,他看到阿娘时,也不会凶阿照了。”
赵子砚抬头看向铜镜,那里面倒映出一个遥远的人影。那人影立在树下,确如传闻里的那般缥缈挺拔。这令她忍不住叹一口气。
“阿娘你是不高兴了吗?”阿照询问。
赵子砚余光瞥了一眼手腕上的朱砂手串,上面的珠子一颗不少,有一颗摔裂开的,也已经被修复的完好如初。摩挲就觉察不到异常的,但离近看还是可以看到那小小的裂缝。
“阿照,告诉你的阿爹,我已经不恨他了。”
坐上马车,风沙跟着她卷进车厢。就这样离去了。
原本像这样浩荡的队伍该,该能顺顺利利抵达大历的。奈何有的人就像开了光,在吐谷浑到大历这漫长多变的途中,大历的皇后不见了。
草长莺飞的二月天里,他骑着马,在碧叶无穷,烟柳氤氲中,朝她含笑:“你被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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