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九章

    
    大黄从张小海家借来了一些种子和农具，回到他的院子，在院子旁边开垦了一小块荒地，种了一些白菜，开始了他的农民生涯。
    种子变成蔬菜还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可这怎么能难得住大黄呢？在暗夜那种物资极其匮乏的世界，大黄都能够获得下去。何况天堂般的的桃源世界？
    渴饮山间水，饥食野外餐。
    大黄日子过得悠哉悠哉。
    闲得无聊的时候，大黄偶尔会去村落里面闲逛，也能够得到大家热情的招待。可这种“热情”，总有些隔阂。
    他们只当大黄是客人，没有把他当朋友。
    一直到有一天，大黄种下的蔬菜种子终于发芽了，把大黄兴奋得要死。他赶紧提着一只木桶到小溪里打水，提回来给蔬菜幼苗浇水。
    今天，喜事连连。
    正当大黄趴在地里小心翼翼地用木瓢给幼苗浇水时，一个农民挑着一捆柴走了过来，喊到：“大黄，你在浇水啊？”
    大黄赶紧爬了起来，抬头一看，原来是村里面的二十多岁的农民。大黄去村里的时候见过次人几面，并说过几句话，知道他名叫袁明天。
    大黄将手中的木瓢扔到一边，笑哈哈地跑过去，说：“啊呀，这不是明天大兄弟吗，稀客稀客，到屋里坐，到屋里坐。”
    袁明天将肩上的木柴放下，说：“我在山上打柴，看到你在浇水，就下来看一看。我们就坐在这里聊一聊就是了，你说是不是？”
    大黄赶紧跑回木桶边，把自己脏兮兮的手洗好，并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说：“由你，都由你。哈哈，大兄弟，你打的这柴很不错啊，我看用它烧火会很旺。”
    大黄很激动，开启了强行尬聊模式。
    袁明天从腰间取下一个葫芦，先打开喝了一口，然后问大黄：“要不要来一口？”
    害怕拒绝别人不礼貌，虽然不会饮酒。大黄还是高兴地点头，跑到袁明天的身边，说：“要，要。”
    袁明天将酒壶递给大黄，大黄接过酒壶，仰起头一口就灌了一大口。顿时一股辛辣刺激的味道浸透喉咙，直冲脑门。大黄流着泪，强行吞了下去。
    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可他还是忍住没吐：这玩意，比吞一个妖怪还要费力。
    忍下后，大黄还连连夸赞，说：“好酒，好酒。可惜，我家现在还空无一物，不能好好招待你，等我种的蔬菜长出来了，再邀请你来做客。”
    袁明天笑到：“好说。我在山上打柴，看见你这里没有生火做饭，你平时吃些什么呢？”
    大黄乐呵呵地说：“山间野草树叶，都是极具营养的东西。这些东西，放在暗夜尽是宝贝。在暗夜那种冰天雪地的世界，我都能活得好好的，在这桃源仙境，哪里还用担心吃的问题。”
    袁明天挑起了柴，说：“很想听你好好聊一聊暗夜的事情。现在家里的小妹还等着我回去生火做饭，过两天我再来和你吹牛。”
    大黄把葫芦递给了袁明天，说：“好！随时恭候你的到来。”
    袁明天走后，大黄还在原地张望很久。他终于有了第一个“朋友”了。
    在夜巡者队伍里，大黄的孤傲是出了名的。他是一只嗜睡如命的狗，平时懒懒散散，对人爱理不理。连他名义上都主人巨灵，都管不了他。
    在万灵盟里也是如此。除了红霜敢拧他的耳朵外，谁见到大黄不客客气气的？可大黄依旧懒懒散散，对谁都不爱搭理。
    谁会见到现在这个模样的大黄？一个凡人的一声简单问候，就让大黄兴奋好几天！
    这几天，大黄无心管理他的菜苗。天天往山里钻，采摘了一些他自认为美味的野果和树叶，放在家里等待袁明天的到来。
    简直就像独守深闺的小娘子等候丈夫归来一样。
    一直等到第三天，袁明天终于来了 。而且，这一次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姑娘跟在他的身后。
    大黄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的灰尘，笑盈盈迎接上去，说：“大兄弟，你来了啊。”
    袁明天说：“本来这两天正是农忙时节，忙得很。可我家小妹一直缠着我要带她来看你，磨不过她。”
    袁明天身后的小姑娘开朗大方，露出缺了门牙的嘴，笑哈哈地喊了一声：“大黄。”
    大黄赶紧答应：“哎。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姑娘说：“我叫明月。你真的叫大黄？春燕家也有一条大黄，可大黄是狗呀。”
    大黄一边请两兄妹进入院子，一边说：“对呀。我本来也是一条狗，可是我现在变成了人样。”
    明月瞪大眼睛，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说：“人是狗变的？我怎么不知道？那我是一条什么狗变的呢？”
    大黄答：“不不不。你们是人，本身就是人。可我不是人，是妖。妖就是动物变的。”
    明月感觉学到了了不得的知识，慢慢在心中揣摩人和妖的区别。
    大黄端出一些野果、树叶出来，很不好意思地说：“惭愧，家里一无所有，只采摘了些野果、树叶，招待不周，万万海涵。”
    明月和明天两兄妹几乎同时发问。
    明天问：“你读过书？”
    明月问：“你这么可怜，在外面的世界吃些什么呢？”
    大黄先回答明天的问题，说：“我在人族城池里生活的时候，常常趴在私塾外面听课。书是听了一些，字却认不得几个。”
    然后，大黄挑了一些小姑娘能够接受的答案，回答明月的问题，说：“我们吃些剩菜啊，骨头啊之类的。”
    明月又扭着头问：“你不是狗变的吗？你现在还能变成狗吗？”
    小姑娘的思维太跳跃了，大黄只得问啥答啥，说：“我这妖身是在我昏迷不醒时被强迫变的，我还没摸索出来如何变形。”
    小姑娘又问：“大黄，你说春燕家的狗也叫大黄，它能变成人吗？”
    大黄认真地解释道：“它没有开启灵智，只是最低等的兽。变不了妖。”
    明月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没完没了。 明天在一旁，时不时差几句嘴。
    ……
    一来二去，明天明月两兄妹成了大黄这个小院子的常客，渐渐熟识起来。
    大黄自觉小日子过得悠哉悠哉，这就足够了。
    至于暗夜中的恩怨情仇，纷纷扰扰，与他无关。
    他管不了，也不想管。
    他不想什么修行，也不想什么使命。
    他只是一条狗，他只关注当下，也只活在当下。
    狗生苦短，及时行乐。
    眨眼之间，两个多月过去了，大黄的白菜长势不错，已经可以食用了。
    看着自己辛勤劳动的成果，大黄开心得像一个小孩子。他将白菜全部收割，然后仔仔细细码整齐，小心翼翼地捆扎好。挑到村里，一家一家给村民送白菜。
    村里人，没有谁会缺白菜。
    但这是大黄的一番心意。他高兴。
    大黄高兴，村民们也高兴。好酒好菜招呼了大黄一顿。
    于是，一场大醉。
    醉酒后，他听到明天向他吐槽村民们没知识，没水平，他作为一个文艺青年，实在是曲高和寡，在村里面没有一个真心朋友。
    大黄和明天双手紧扣，说他知道明天才学过人，不是池中之物。明天感叹“知我者大黄也”，发现他们心有灵犀，所见略同，只差跪地结拜为生死兄弟。
    张小海则拍着胸口嚎啕大哭，说他很冤枉，很憋屈。他对他爹恭恭敬敬，可他老爹在他哥张大海的教唆下总是骂他不孝顺。说他哥哥张大海如何欺负他们一家。他作为兄弟，作为儿子，活得太难了。
    大黄拍着张小海的肩膀，宽慰他，说大家都知道他的为人处事，大家都理解他，都站在他的这一边 。
    ……
    对村里面的人来说，最糟心的事情，无过于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在大黄看来，这些是琐事，也是幸福 。
    这是大黄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他又再次改变了对生命的看法。他认为，这样平平淡淡的狗生，才是最有意义。
    ……
    一场大醉，睡醒后，大黄发现他躺在了桃源宫的广场上。
    虽然有些突兀，但大黄毫不感觉意外：这一天迟早要来的，神扶持他，是需要他卖命，而不是享受。
    这一点，大黄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打了呵欠，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走向正殿。
    正殿上，依旧还是那个模样——一群老头正襟危坐，眼含慈悲地看着大黄。大黄都不带正眼看他们，一屁股坐在地上，打着呵欠，直入主题，说：“有事请直说。”
    一个老头乐呵呵地说：“还真有一件事，要问一下你。”
    大黄一个字回答：“说。”
    反正接下来就是安排他什么任务，然后又让他去卖命。大黄心里早就做好准备的。
    老头问：“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问问你在桃源生活的这一段时间，过得好吗？”
    还拐弯抹角的？我看你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大黄点点头，说：“挺好的。”
    老头哈哈笑到：“好就行，好就行。我们就是问一问，你在桃源住了一个季度，请问生活费用什么时候结给我们？”
    大黄眼珠子差点蹦出来，从地上弹跳起来，说：“什么费用？”
    几个老头相互问了问：“你没告诉他？”
    “吃饭要付钱，这是基本常识，还需要告诉吗？”
    “他不会以为这里是免费吃住的吧？”
    “世界上哪里会有免费的午餐？他不会以为他是我们的爹吧？要供着他。”
    “我看他是想赖账。他是一条坏狗。”
    “这可是三十多万块中品神石。”
    “他身上有些什么玩意儿我们还不清楚吗？现在神又不管他，他自己又还不起。我们亏大了。”
    “没想到他是这样一条狗……”
    妈的，原来坑挖在这里啊。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干什么，不就是要我卖命吗？我又不是不答应。
    大黄心里亮堂，所以欠了欠依旧理直气壮。他挺直腰杆，大手一挥，说：“别扯乱七八糟的，直接说要我干什么！”
    一群老头叽里咕噜商量了一下，然后客客气气地说：“经过商量，我们一致决定：让你滚出桃源。你可有意见？”
    大黄哈哈大笑，转身大踏步离开。
    曾经有过如此快乐的日子，就已经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