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九章

    
    世上本无强弱，有斗争，才分强弱。
    暗夜本无贵贱，有分化，才有贵贱。
    ——在部族时代，大家都蜷缩在自己一亩三分地生活，与其他部族老死不相往来。谁管你是强者，还是弱者？
    ——在部族时代，世世代代守着自己的家园生活，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离开自己的部族。在一个部族内部，流着相同的血液，呼吸着相同的空气，谁还会真的分一个高低贵贱？
    现在，城邦林立，纷争不断。争赢了的就是强者，失败了的就是弱者。强者获取了更多资源，变得越来越强大，慢慢占据统治地位。强者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地位，为了不在纷争中不被淘汰，只能不断发动战争，不断吞并别族，不断把自己变得强大。
    强者越来越强，衬托强者存在的弱者也就越来越多。
    统治者的地位越来越高，被统治的弱者就活得越贱。
    这是大黄戴着脚镣，跪在地上的时候悟出的道理。
    是的，纵然万分小心，大黄所在的这支队伍还是和其他城邦军队发生遭遇战。
    挡在前方的是一支服饰统一，装备齐全的正规军。
    “兄弟们，现在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了，唯有死战才能活下去，杀呀！”
    大黄早就不耐烦一直躲避，他第一个朝敌人冲过去。可金冠以及其他老队员一边喊着口号，一边扭头就逃。等大黄反应过来时，发现只有一群新手菜鸟跟着自己冲过来，陷入敌人的包围之中。
    大黄终于明白他们这些新队员的作用了。
    老队员用断尾求存的方式，活了下来。而他们这些被哄骗来的新队员，就是“断尾”。
    还能怎么办？看着前方明晃晃的刀枪剑戟，大黄并不害怕。可这些拿着刀枪剑戟的士兵，都是妖族、兽族。大黄能蹂躏死族，却对付不了生族。
    在大黄习惯性地跪下之前，跟着冲过来的新队员比大黄跪得都快。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能怎么办？投降呗。
    他不是夜巡者，没有坚强不屈的斗争精神，也没有为理想献身的觉悟。
    再说，这不是什么民族之战，不是什么生死之战。
    投降了，就投降了。
    是死是活，自己说了不算。先隐忍着，万一活下去了，就有翻身的可能。
    ——这是弱者的悲哀，也是弱者的生存之道。
    大黄及其他俘虏，被扣上枷锁，套上锁链，当成战利品关押起来。
    作为俘虏，大黄表现得最有觉悟。
    他规规矩矩跪在地上，从不乱动，从不说话。态度之谦卑，无人能及。
    看守俘虏的士兵观察着俘虏，心中暗暗给大黄打了一个满分，觉得如果要颁一个优秀俘虏奖的话，此奖非大黄莫属。
    大黄心中有疑问：比如抓住他们的是一只军队？将会如何惩罚他们？甚至大黄在幻想，万一是落在“老熟人”的手里，那就好说多了——比如万灵盟。
    大黄守规矩，心中有疑问，也不多言。这叫隐忍。
    可有一个猴妖忍不住了，他问到：“你们是哪一个城邦？搞不好有我熟识的朋友。求求你，放我一马。”
    看守的士兵指着这个猴妖，说：“就他了，先送到将军那里开颅取猴脑，身子拿去炖汤。”
    就因为多说了两句话，猴妖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猴妖尖叫着：“不要，不要，我不好吃。我全身是骨头，没什么肉。炖汤也不好喝。”
    猴妖临死前的挣扎，提醒了看守的士兵，随即，他们又拉了一只大肥羊出去，说：“说到炖汤，羊肉还是要好吃一些。”
    大肥羊咩咩地哀求着：“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可弱者的哀求，有屁用。
    强者可以选择食谱，而弱者只能丰富食谱。
    大黄及其他俘虏乖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众俘虏里，就数大黄跪姿最标准。
    不断有俘虏被抓过来，也不断有俘虏被挑出去。一直等到俘虏数量满百后，一个大胖虎妖扛着一把大锤走了过来，对跪了一地的俘虏说到：“垃圾们，你们给本将军听好了。
    老子大名叫虎大锤。你们这些垃圾通通归老子管。
    要想避免被吃的下场，给老子好好表现。入老子眼的，老子可以赦免你们俘虏的身份。甚至，只要立下功劳，还可以给你们泛灵国国民的资格。”
    听到“泛灵”两个字，大黄差点吓出尿来。好死不死的，居然落到霸天的手上。妈的，和霸天这头老阴虎真他妈的有缘。
    虎大锤将肩膀上的大锤狠狠往地上一砸，说：“今天老子心情好，和你们这些垃圾多说几句。给老子听好了：你们去给老子修城墙，表现最不好的，就当下一顿的食物。可听好了？”
    一群俘虏瑟瑟发抖，赶紧点头。
    虎大锤将大锤收回，吩咐士兵：“将母的全部挑出来，送到大营里去，让兄弟们使劲造，争取多生些小妖。这是霸天大帝吩咐的事情，一定要落实。
    其他的俘虏，给老子看好了，跟着老子去修城墙。”
    肩上带上枷锁，脚上拷上锁链，在虎大锤的带领下，俘虏们走出了牢笼。
    存了逃跑的心思，大黄留心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看见这里是一座大军营，粗粗估算了一下，士兵少说也得有三五千。
    走出军营，看见军营之外还有军营。十几个军营一个接一个，连了一条线，沿着山脚整齐排开。
    一串军营围在中央的山，就是帝山。
    大黄他们沿着山脚走了许久，来到帝山城的正大门，见到一条笔直宽广的大道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山腰。
    在山腰处，一道巍峨城墙围住半个山头，那就是泛灵帝国的帝山城。
    霸天——曾经的邪虎，现在的泛灵帝国霸天大帝，就居住在里面。
    俘虏队伍沿着大道往帝山城走，大道上热闹非凡。
    有排列整齐的士兵，有拉着货物的商客，有耀武扬威的将军，也有唯唯诺诺的国民。
    当然，还有最低贱的俘虏。
    好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暗夜，果然不是之前的那个暗夜了。
    就在大黄细心观察，暗自揣摩时，大道前方传来一阵喧闹声，大道上的众族赶紧退到大道两边跪下。
    大黄也跟着乖乖跪下。他膝盖跪下去了，脖子却长长伸着，想看一看前面发生什么事情。
    看押大黄的士兵赶紧吼到：“快低下头！冲撞红腹将军，你是不想活了吗？”
    红腹？不提起这个名字，大黄都忘了那一只阴毒的蜘蛛了。当年红水河边一战的时候，就是这一只蜘蛛刺杀的他。
    大黄赶紧把头低下，可忍不住还是偷偷用眼角余光观察。
    从他的视角，只看得见一只只光鲜亮丽的皮靴，从的脑袋面前走过。
    道路两边，尽是匍匐在地的众族。
    当年的那只唯唯诺诺讨好他的蜘蛛，现在已经有了这般权势？
    大黄，连仰视她都资格都没有了。
    红腹走远，跪在道路两边的众族才相继爬了起来。大道上，恢复了热闹。
    大黄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帝山城，再看看夜空。
    夜空依旧还是那个夜空，但暗夜世界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暗夜世界了。
    在原来的暗夜世界，哪里会有如此威风八面的排场？哪会有如此鲜明的阶级差异？
    有利益，就生纷争。生纷争，就分强弱。分强弱，就有贵贱。有贵贱，就有阶级。有阶级，就有统治者与被统治者。有统治者和被统治者，就产生国家。产生国家，就有利益之争。有利益之争，就有战争。有战争，就有机会。
    ——夜巡者的机会。 尹仁寻求的人族崛起的机会。
    一个大动荡，大纷争，大发展，大变革的时代即将到来。
    大黄嘴角勾笑：尹仁，你一直在追寻的时代，就要到来了。
    大黄看了看西边，巨灵应该在那个方向。天将破晓。破晓前的大争之世，人族能熬过这场劫难吗？天破晓后，到底是一个人族独尊的世界，还是众族共存的天下？
    大黄陷入沉思，一道皮鞭打在大黄的脸上，将他抽醒。士兵骂到：“老子第一次看见当俘虏，还会笑的。妈的，当俘虏就有当俘虏的觉悟，把你的狗头给老子低下！”
    大黄赶紧低下头，唯唯诺诺。现在，他连挺直腰板，抬起头颅的资格都没有。还去操心那些事情干什么？
    俘虏队伍来到未修建完善的城墙下。这里，热火朝天，冰雪融化，数千俘虏瘦得皮包骨，在士兵的皮鞭的监督下，在泥水中不停劳作着。
    城墙修得越来越高，倒在城墙下的俘虏也越来越多。
    可暗夜之下，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结。倒下的俘虏还得继续发挥他的价值：被扔进旁边的大铁锅里面，熬成汤。其他还没有死的俘虏，得靠这些汤续命。
    文明有多光鲜，背后就越有多黑暗。
    虎大锤吼了一声：“垃圾们，这里就是你们的工地，给老子好好干！胆敢敷衍，老子一锤砸死你这狗日的。”
    士兵解开了俘虏们肩上的枷锁，但保留了脚上的锁链。
    大黄终于获得了上半身的自由，他活动了一下筋骨，还在感慨世事无常时，背后一只脚踢在他的屁股上，吼道：“你们这些垃圾、贱货还在看毛线啊！去搬石头！慢一点，老子立马把你们扔到锅里面炖了！”
    大黄稍微慢了一点，大皮鞭又开始落到他的身上。他只得抓紧速度，扛起一大块石头，往城墙边运去。
    “垃圾，弱鸡，渣渣，别慢吞吞的，要想活命，给老子快点。”
    “你们这些弱鸡，存活的意义就是给老子当奴隶。再懒懒散散，老子连你们最后的这一点意义都剥夺了。”
    “一群天上下贱的垃圾！”
    这点石头的重量，还压不垮大黄。
    但是脚上的锁链和心中的屈辱，以及重复的劳作，使他肩上的石头变得越来越沉重。
    大黄预想到许许多多种情况，但是却没有想到这一种情况。
    也就是这一刻，他才深刻体会到自由的可贵，尊严的可贵。
    “万物有灵，众族共存”，“万灵自主”。
    那是他曾经喊出来的口号。
    可现在，他才真正体会到这些理念的可贵。
    不管天破晓还是不破晓，最美好的那个世界，一定是自由平等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