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1990

    
    “不买了！这个认购证我们不买！……”声音比人影先一步到了。
    王朝阳向旁边踉跄了两步，然后站住，回头。
    一个抱着孩子，打扮十分朴素的妇女从他的身边冲了出来，猛地伸手，直接拉住了刚才那个“大户”的衣服，接着回头，大声的对后面喊道：
    “爸、妈，你俩快点进来啊！这个败家玩意儿，真把钱都拿出来了，要买那个骗人的证啊！”
    女人的声音急切而且十分激动，喊声当中还带着哭腔。
    怀里抱着的那个孩子似乎是被猛地吓到了，“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紧接着，一男一女两位老人从门外冲进了银行的大厅，二话没说，直接就冲着那个“大户”上手了，老娘翻他的口袋，老爹抬手就朝他的脑袋上抽……
    “你个败家子！我怎么生你这个败家玩意，钱呢？给我拿过来！”
    “……”
    那个男工人挨了一顿揍之后，双手依旧死死的按着上衣口袋不松手，苦着一张脸，小声哀求般的说道，
    “爸、妈，你们真的不知道这些，就别跟着翠儿在这瞎胡闹了，这个股票认购证我已经了解过了，只要买了，就一定能赚钱……买了之后，咱家的日子就起来了！”
    “赚个屁的钱！咱家现在的日子怎么你了，委屈你了？！我在厂子里的岗不都给你顶了吗？你在里面踏踏实实的干活，工资不少你的，福利也不少你的，一辈子都不用犯愁了！你读书啥样我不知道？先好好的算算你自己吧！”
    “对啊，孩子，你别当我们已经是老糊涂了，人家都说呢，你这样就是去赌博！咱们这一大家子，可经不起你这样去赌啊！把家底都给败没了，咱家还都靠着你过日子呢……现在能攒下这些钱，全家不容易啊！”
    老娘一边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双眼已经是眼泪汪汪。
    “爸、妈，你们相信我一次行不行！你们是没听说过，现在不知道多少人都靠着这个发财了。就咱们那个厂子，已经有七八个靠着炒股，都已经辞职不干了。就说这个炒股，杨百万你们总听过吧？深州那边的太远了你们不知道，甫东那边的事情你们总知道吧？”
    那男人依旧在咬牙坚持着，辩解着，哀求着看向旁边站着的一家三口。
    “做生意？那就叫做倒买倒卖！搁在几年前，警察都得去把他全抓起来！你以为他们那叫做正经人的做法吗？你看看有几个瞧得起他们的？”
    “甫东那都是乡下人，都是穷疙瘩的地方，日子过不下去了，才去研究这些东西……还有你说的那个什么杨百万，已经有人透信了，说他这一次也没买这个什么证，真的……咱们厂职工宿舍那边有人认识他亲戚。”
    “孩他爸，咱就别折腾这些了行不行？就咱家现在过着的日子，我已经觉得很好，很知足了……我们不用你发大财。”
    老娘、老爹、老婆，三个人将那男工人围在中间，一人一句，孩子还在怀里嚎叫着哭泣。
    眼前的这一副画面，老少垂涕，看起来好沉重……
    这其实就是最普通的，小市民们对于过往熟悉生活的习惯性坚持，没法说对说错。
    不过是没有人能够意识到，如今这个时代，这个国家，正在酝酿着一场惊天动地的改变，它会打破曾今过往的一切固有观念，无论是是否接受，你都无法去抗拒。
    “这个大哥，能坚持下来吗？”
    这一刻没有人能比王朝阳更加清楚的认识到，这个男人接下来所作出的这个决定，将会在根本上改变这个家庭，改变他和他家人的未来。
    是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一名落魄的，贫穷的下岗工人……
    还是在不久之后，一把赚上个几万块钱，由此转变观念，然后摇身一变，走向创业的道路……
    没有人知道。
    这个男人能想到来买股票认购证，其实能看出来，他是挺有拼劲和闯劲的，但是他如今上有老，下有小……
    “唉！”
    良久之后，那男人深深的叹出了一口气，接着愤慨的说道，“你们等着吧，等着看吧！到时候，千万别后悔就好……”
    最终，他还是没有抗住，毕竟这四双眼睛的主人，是他在这世上最为重视的人，那男人的话语声越来越虚弱，接着，他缓缓的松开了死死按着口袋的那双手。
    “不后悔，绝对不后悔。”那男人的老婆伸手抹了一把眼泪，瞬间破涕为笑，连忙从老公的上衣口袋里将那900块钱掏了出来，转身递给了爸妈，说道，“爸、妈，这些钱你们一定拿好，放好。”
    “你放心，这些钱我马上就拿去存上死期，让他们去给咱赚利息去。”
    老娘接过了钱，老爹将孩子抱了过来，笑声的哄着，老婆弯腰伸手，两手用力，一把就将那男人拉了起来。
    “走，咱们回家！”
    男人的脸上满是失落，浑身不情愿的被拉到了银行大门前，站在这里，依旧是忍不住的回头望去，但是下一秒，他又被女人给强硬的拉走了。
    老婆和爹妈，看到这股票认购证，如同看到避蛇避鬼一般。
    ……
    “刚才那个大哥，一看就是诚心想买的人，黄经理刚才怎么不开口，帮着他劝几句呢？”王朝阳慢步走到了柜台，笑着对黄盛问道。
    “哪敢说啊，说了肯定挨骂，说不定还得挨顿打，你信不信？”
    黄盛抬起头，看了王朝阳一眼之后，苦笑着说道，
    “我们上头的领导已经下了死命令，每个人都有指标要完成，到了现在，就只剩我没达标了……我昨天厚着个脸皮去老同学家推销，结果被她老婆给骂出来了……”
    不得不说，这小子，点子也真是够背的，明明是财神爷进家门的事，结果还被人家给骂了出来。
    王朝阳刚刚想到这儿，从银行的大门外又冲进来了一个人，一个看起来又高壮实的小伙儿。
    “啪叽！”
    他把一摞厚厚的股票认购证狠狠的拍在了柜台上，大声的对着窗口骂道，
    “是谁？是哪个狗娘养的！居然敢这个破玩意卖给我妈，她明明是来银行存钱的，你们就那这破纸片子骗人？！”
    说着，那小子又拿起那厚厚的认购证，再一次摔在了柜台上。
    “6000块钱啊！整整6000块钱啊！就给我妈拿回来这么一堆破纸？！说，是谁卖的！”
    此时，柜台里面的柜员们都将目光投向了黄盛，虽然这件事不知道是谁干的，但是在这个销售点，他是老大。
    “就你是吧？！”
    那小子又走回来了，指着那两百张股票认购证，又抬手指了指一旁的黄盛，咬牙切齿，恶狠狠的说道，
    “日尼玛，退钱！”
    黄经理小声的回答道,“但是，这个已经是卖出去了……”
    “我和你说，给老子退了！”那小伙儿撩开了上衣，裤腰里别着一把菜刀。
    他表情凶狠、狰狞的在黄经理的面前小声说道，“有种你就不退，老子杀你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