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元字号提塘署的署理陆永发大人在自己署室里来来回回地走着,看上去,焦灼不安、六神无主的样子。
南书房行走牛钮大人出现在元字号提塘署的时候,他就有一种预感,元字号惹上了大事了。而且,极有可能,他这个署理也摊上了大事儿了。
送走程范后,陆永发一直想着牛钮大人的那一记化骨金刚掌。他现在越想越害怕,那一掌是拍在录事簿上,这要是拍在他的身上,那他的身子顷刻间不就是血肉横飞了?要是拍在他的头上,他的天灵盖还不是立马就碎成碴碴子了?
而且,这牛大人,为什么要拍出那一掌呢?
是震慑?还是威胁?
没有道理啊!
陆永发越想越觉得后怕,嘴里一个劲儿地喃喃道:“不好了,看来是要出事了。不好了,看来是要出事了。”
看着陆永发六神无主的样子,李纯很是不解,问道:
“大人,你说出事?出什么事?”
“我觉得天字号要出事。天字号程大人要出事。还有我们元字号,好像也要出大事。”
“怎么会这样讲?”
“不知道。就是觉得会有事。至于是什么事,我说不清。总之,是我们摊上事儿了,不,是我们惹上什么事了。我们可能惹上大事了。”
陆永发说完后,眼睛定定地看着桌子底下。那里,有一些线头,一些火蜡屑,一些被剥离的火漆。
陆永发心有点乱。他突然发现,这个日日拿在手做着的分拣啊、抄录啊、分发啊、派送等事务,今天,怎么就碰着了一个叫周文的驿丞,遇上了这样的皮浮潦草的文报袋呢?确实就是有不对劲儿的地方啊!
而且,事后,还引来了牛钮牛大人,引来了南书房行走。
这难道不是大事儿吗?
想到这里,他站起来,对李纯说:“李大人,麻烦你去请一下曹颉,就说我这里有要事相商。他如果不肯来,你就说,事关重大,牵涉到我们几个人和我们几个人的家小,请他务必过来。我……”
他还要讲什么,里面的李纯已经应声而出,对着他一躬身子,说:“小人得令。”
李纯拔脚就走,立即去请曹颉了,根本就没有听陆永发后面再说什么。
想到一会儿又要见到请曹颉,陆永发心里又有点发怵。他实在是怕了曹颉。曹颉那两下子,虽然比不得牛钮,但是也是挺让人想想就怕的。你想想啊,都被陆永发揍了好几下了,原以为会被揍趴下的,哪里晓得这小子还手时,力道是那么狠,一个背摔,把他陆永发的身子骨差点拍散了。好在曹颉这小子知道轻重,重击之下还是拿捏住了分寸。否则,那还得了。
这个曹颉,那么个身手,一直藏着掖着,扮猪吃虎哩!
陆永发心里现在乱七八糟,又急盼着曹颉立即就到眼前。这李纯去了甲号室,就几步路,可是,为什么现在还不回来呢?
李纯哪里会想到陆永发心里有这么多的弯弯绕呢?甲号室那里闹出的动静,李纯其实并不知道,他既没有看见曹颉是如何惊人地把陆永发教训了一顿,也没有看到牛钮拍出的那一掌是如何地骇人。
他只知道那个江南省来的文报袋是下错在元字号提塘署。他所知道的就是这么大的个事儿。
曹颉很快就随着李纯到了正署大厅,一到陆永发跟前,曹颉立即躬身下拜道:“不知陆大人叫唤小人有何贵干?”
陆永发连忙把曹颉让到内室,随后,让李纯将正署大厅的门关上。
李纯刚刚想回到自己的号室里坐下,陆永发喊道:“请李大人也进来说话。”
曹颉自然知道两人刚刚交过手,现在又面对面坐下来谈事,多少有那么点尴尬。把李纯叫在身边,多少会自然一点。
曹颉倒是落落大方,问道:“不知陆大人有何话说,小人洗耳恭听!”
陆永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曹颉兄弟,不瞒你讲,我的预感很不好,可能要有大事发生。”
“大事?什么大事?请恕手下驽钝,请大人明示。”
陆永发说:“曹颉兄弟难道没有发现,今天这文报袋的事,实在有点离奇、离谱儿吗?文报袋什么时候错下过?文报袋错下了,又哪里会引来皇帝身边的人?连皇帝身边的人都惊动了,你不觉得这事儿大了去了吗?”
说完,还没有等曹颉回话,陆永发又连忙说道:“你二人难道不觉得今天的事,太过蹊跷了吗?这是开天辟地以来从没有发生过的事啊!”
顿了顿,陆永发又说:“这是天大的事啊,连牛大人都惊动了!牛……牛大人是……是……何等样身份的人,竟然他都被……被惊动了……”
陆永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牛钮拍出的那一掌,一下子语无伦次了……
曹颉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说道:“大人这么一讲,我倒是觉得确实有几分蹊跷。江南省的文报袋从来都不会错下在我们这里,今天怎么会错下在我们这里的呢?还有,平时,不管哪个文报袋,火漆、封蜡、钤印,都密密实实的,每一组文报袋都会有一道火漆、封蜡、钤印,可是今天来的这一袋,只是每组文件的大纸袋子外面,各个官署简单地用了钤印。这很不合理。”
陆永发当下对李纯说道:“你听听,是不是有点蹊跷?曹兄弟也说有点蹊跷了。”
李纯缓缓地点了点头:“确实。可是,这能说明什么呢?”
曹颉倒是马上反应过来道:“大人是不是怀疑这个文报袋很可能是假的,已经被人动过手脚。然后栽赃到我们身上,拿我们去顶罪?”
“这是一层。不得不防的一层。还有一层,这文报袋也可能不假。但是,肯定是有人故意做得这样皮浮潦草的。”陆永发说。
“为什么要故意呢?”李纯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陆永发说,“我只知道这事儿,发生在我们元字号,我们元字号就脱不了干系。”
曹颉皱了皱眉头,说:“大人的意思,是有人把事儿往我们元字号引?”
“难道不是吗?我看是极有可能。你们想想,这本来是天字号的文报袋,事情本来应该发生在天字号才合情合理的。可是,那个叫周文的驿丞却把文报袋拿到了元字号。极有可能,他这一袋是不能送进天字号的,天字号肯定是从来没有收到过这样的文报袋,会立即上报处理。但他们知道,送到元字号,我们会立即把这文报袋进行处理、归类、归档,该抄录抄录,该提要提要,该呈报呈报。大家说是不是?人家就是有意把事儿安排到我们元字号,而我们竟然问也不问,查也不查,就立即处理了。这样,才着了人家的道。”陆永发这个提塘署的署理倒也不是酒囊饭袋,倒是一下子看出了些蛛丝马迹。
曹颉知道,陆永发这倒也不是针对他。陆永发的话,有几分道理。文报袋到了元字号,一般来说,最多是会作错下的,而不会当作有假的。因而,也会立即处理的。
但是转念一想,“不对啊!”曹颉说。
“哪里不对?”陆永发问道。
“我说不出哪里不对。我只是觉得,他们为什么要把事引到我们元字号呢?这就有点不对。”
陆永发倒也没有吓得脑子里全是浆糊,于是说:“只有一种可能,人家的前课做足了,一来,肯定是打听清了你曹兄弟一丝不苟,二来,他们是想把事情弄到元字号后,直接把文报袋里的消息给炸出来,弄得人尽皆知。至少弄得这一条线上的都知道。”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我想想。”李纯说,“如果是想弄得人尽皆知,其实,文报袋到我们这里时,已经人尽皆知了。”
“对的,这样粗疏地封送文报袋,显而易见,就是故意的。江苏方面是故意制造这样的粗疏,以便沿途的驿传、驿卒全都能看到。”曹颉说道。
“对啊!”陆永发说,“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呢?”
“大人,这下不就简单多了,我们只需要想想这袋子里的什么消息,值得江苏方面要费这样的脑筋。”曹颉说道。
“是的。曹颉兄弟说得不错,二位看看,是哪一个消息要让江苏方面费尽心思这样传送呢?弄清了是哪一个消息,我们才能往下面想清楚这个问题。”陆永发说。
“那依我看,也就是两个文值得皇帝关注了,一是江苏布政使司叶赫娜拉·善昌参奏江苏巡抚吴存礼的文,一是苏州织造署李煦报送的纵火案。”李纯说。
“难道皇上是想把苏州织造署报送的这桩纵火案摁住不发?”陆永发站起来,自言自语地问道。然后,他一边拈着须,一边来来回回地踱着,想要弄清楚为什么皇帝的南书房一定要压住这条消息。
“呵呵,你们的胆子不小啊!竟然敢在这里妄议朝廷之事,揣测圣上之意。这是该当何罪啊?”
正当陆永发陷入沉思之时,一道声悠然从门外传来。
三个人全都愣住了。这是哪里对哪里啊?怎么会有人擅闯元字号提塘署呢?门卫怎么不来通传?而且,刚刚是李纯将正署大厅的门关上的。这来人,难道是从天上飞进来的?
来人话刚结束,人也就进入了署理正厅。
陆永发怒道:“来者何人?未经通传,竟敢闯进朝廷禁地!你又该当何罪?”
“哈哈,精彩,精彩啊!陆大人聪明人啊!这也好,跟聪明人打起交道来,也就没有什么烦的喽!”来人一边走,一边慢慢地说道。
陆永发抬起头,看向来人,发现来人竟然是刚刚出了元字号提塘署的牛大人。
“啊,牛大人,你是怎么进来的?”陆永发看见那个刚刚离开的牛大人又回来了,连忙好奇地问道。
“笑话,这大清天下,我牛某人还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
话还没有说完,呼地一下,掌风先至。
陆永发猝不及防,一时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情势突变,间不容发、电光火石之际,曹颉斜刺里打了进来,一边喊道:“陆大人小心!”一边呼啦一下,把陆永发猛地往身后一拉,一边也打出一掌,生生接住了来人的一记化骨金刚掌的偷袭。
好险啦,这一掌如果招呼到陆永发的身上,陆永发怕是一招之下便即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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