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晋阳关,万里荒漠绝人迹。
风沙塑白骨,歃血入酒敬征途。
晋阳关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这两行字,正是蜀王乌邪领四国盟军出征漠北狼城时写下的。
戎族大军并未在石碑前稍停片刻。车马卷着风沙,浩浩荡荡向荒漠前行。
颜笑放下车帘,对坐在身旁的恕儿道:“方才我看到青羽和翼枫他们说的那块石碑了。黑色的大字,勾了金边,很气派,不愧是赵王依照蜀王的笔迹亲手篆刻的。”
恕儿闭目叹息道:“蜀王虽葬在紫川,但蜀王的佩剑就葬在那石碑之下,意在为九州镇守晋阳关。蜀王生前如此痴爱宝剑,死后却没有将他最珍爱的那把剑带入墓冢,可见他生前心愿未了,并未瞑目。蜀王于我有恩,可惜他的心愿,我不知究竟能帮他完成几分。”
颜笑道:“那些打打杀杀的事,还是留给九州的将士吧。你能引戎族人撤军三国之境、万里之遥,已经足以青史留名了,何必什么事情都要往自己身上揽呢?”
恕儿听着呼啸而过的大漠风声,垂头不语。
她想,如若这风能将绚丽的记忆吹散,全都化作砂砾,撒在晋阳关外,再不入九州,也算能稍稍慰藉她心中汹涌不尽的悲伤。
曾经以为像素华宫那样“人去楼空”便是最寂寥的景,如今才知,楼空之后,人若不离去,才最是寂寥。对她来说,九州之中,已是处处楼空,与荒漠无异。
她虽曾纠结是否要带小恩去漠北涉险,但转念一想,将小恩留在一切皆陌生的赵宫,对女儿来说难道就不是涉险吗?何况,九州于她虽已楼空,于小恩却是新鲜得很。或许小恩吹过大漠的风沙,再有机会能回九州,才会比她更能欣赏九州之美。
戎族大军在荒漠两进两出,近乎轻车熟路。回程之时,食物和饮水都早已准备充足,一路并无险阻。
小恩常给恕儿描述一路看到的风景——
“娘亲,荒漠里的星星比咱们楚国的星星要亮!”
“荒漠里的月亮比咱们楚国的月亮要大!而且,我能看到月亮从哪里升起来,也能看到太阳从哪里落下去!”
“我们正停在好大一片湖旁边呢!这里的湖水,比咱们楚国的湖水要清澈多了!我在楚国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鸟!小骆医师说,那是鹰。我们刚才看到两只鹰从老远飞过来,落在湖边喝水呢!”
“娘亲,前面有好大一片绿草地!”
“我们好像出了荒漠啦!周围全是青草,还有好多牛,好多羊!还有狼呢!娘亲娘亲,那边有三只狼,正围着几十只羊转呢!”
坐在一旁的颜笑摇头道:“小公主,那不是狼,是帮人牧羊的狗。”
“我说它们怎么不吃羊呢!那些狗可真厉害!”
……
一行人顺利到达漠北狼城后,楚国的小公主刘恩收到的第一份礼物,竟是一条雪白似天芒山狼崽的小狗。
小恩十分喜欢这只刚出生十几天的狗仔子,又得知这不是赫兰野派人送来的,而是羚格草原上的牧民送来的,当即欢天喜地收留下了小狗。
赵七用蹩脚的戎语问牧民赠狗的原因,原来是因为这戎族牧民家里有随军回来的士兵,在军中染了瘟疫,幸好被及时救治,安健地回了家。他告诉家人,帮戎族九部士兵救治瘟疫的是楚宁王的人。牧民想要感谢路远而来的楚宁王,便将自家刚出生的一只最好看的小狗送来给楚宁王的女儿。
牧民还说,就让善良的楚人安心住在羚格草原上,他们的狼王大汗一定会善待戎族的恩人。
于是友善的牧民带着这只不谙世事的小狗,歪打正着地安抚了众人刚到戎族都城的忐忑。
颜笑带着颜清、颜秀忙着在毡帐里安顿。青羽和翼枫则在毡帐外争吵,难以抉择要给这只小公狗取名“刘璟”还是“宋王”。
小恩和薛繁坐在恕儿膝下,两个孩子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睡着的小狗,轻声细语地商量着给小狗取个什么名字。
最后,两个孩子给取的狗名与青羽、翼枫的主意竟有异曲同工之处……
薛繁道:“好啊,小名就叫‘小野’。”
小恩双手一拍:“大名就是‘赫兰野’!”
“哈哈哈!”
……
自从在玉都郊外越了礼数,刘瑢扮做的骆医师便再也没有机会与恕儿单独相处。刘瑢知道,恕儿是在故意避嫌,既不提医治眼疾,头痛脑热的小病也根本不知会他。
刘瑢自然能够理解,甚至对恕儿的避嫌有些欢喜。他便沉下心来,潜心研究烹饪之技,力图在这水土不服之地给恕儿母女做些合胃口的饭菜。
赵七叔好奇这位医术高明的年轻医师为何甘于做起了厨子,刘瑢却只是笑写两字:“药膳。”
颜笑开过酒楼,也最知道恕儿和小恩的口味。她对刘瑢的厨艺稍加指点,便成效显著,每餐都能打开恕儿的胃口,小恩更常常跑去刘瑢处点菜。对此,刘瑢哭笑不得,心道:“我能教你的实在良多,你却只在乎我每日做的菜肴。也罢,谁叫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骂不得、训不得。但纵使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自毁嗓子赔了药王山的人情,又怎生训你呢?”
如此数日过去,众人也算在戎族人的漠北狼城安顿了下来。戎族汗王并没有召见他们之中的任何人,戎族九部的士兵也都在安静休整。戎族王庭的侍者每日会来送些吃食、用品,附近的牧民也偶尔过来送些比王庭送的更有趣的东西,比如家里孩子摘的一捧野花,比如新鲜的羊奶,比如一些手工容器、手工乐器,或是一顶精巧的羊毛帽子……
一时间,楚国众人在这虎狼之地倒是生出了闲情逸致。
这日,小恩和薛繁坐在刘瑢的毡帐里喂那条小“赫兰野”,刘瑢一边准备食材,一边听两个孩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小恩问道:“小骆医师,你家是行医世家吗?你们的爹娘,或许也是医术高明的大夫吧?”
薛繁点了点头:“是啊,我爹医术很厉害。”心里却暗笑:“毒术更厉害!说出来,吓到你!”
薛繁见小公主嘟着嘴不说话,于是道:“你爹也很厉害。”
小恩问:“你怎么知道我爹很厉害?”
薛繁道:“宋王嘛,谁都知道他厉害。”
小恩正要辩解自己的爹不是宋王,却想到娘亲告诉过她,在外要用宋王女儿的名义保护自己,于是话到嘴边,只得咽了回去,随即转念一想,虽然不能明说,但跟小骆医师吹嘘几句应该也无大碍,于是道:“我娘亲常跟我说,我爹爹是这世上最耀眼的人。我娘亲用尽所有目光看向他,因为早已用尽了,所以眼睛便看不见了。”
刘瑢正在切菜的手微微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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