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使团的巨大危机,来得快,去得也快,颇有些虎头蛇尾的意思。
就在裴元略父子杀上鸿胪寺不久后,先前入宫禀报的彭公公便带着圣旨而来。
“皇帝诏曰:晋使嵇旷,因一己私怨,竟行刺小裴卿。汝身处皇境,蔑视皇律,本不容赦。唯念小裴卿无恙,未酿大过。且汝南蛮之人也,既非天朝子民,举措粗鄙,不明礼法,亦有原由。罚尔入狱服刑半年,暂赎罪孽,然后驱逐出境,交付蛮主处置。钦此!”
秦皇这道旨意看似严厉,嵇旷不但要在秦朝入狱服刑,刑满后还得驱逐出境,交给晋朝再受一次惩罚。旨意中还用到了议和之后本该停用的“南蛮”、“蛮王”等词,由此可见秦皇对裴盛秦的重视,以及对裴盛秦遇刺一事的愤怒。
不过对晋朝使团来说,这道圣旨却如天籁之音。因为圣旨通篇都只提到嵇旷刺杀裴盛秦,至于刺驾之事,却毫未提及。晋朝使团最担心的和刺驾扯上关系,并没有发生。只是惩戒嵇旷一人,实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更何况嵇旷还没判死刑,只是蹲半年大牢而已。
裴盛秦瞅着彭太监,有些意外。这彭太监先前在梓潼公府,分明还十分笃定地猜测刺驾很有可能是晋朝人干的,还说入宫后会把他的猜测告诉情况。结果在秦皇的旨意里,竟丝毫没有怀疑晋朝使团与刺驾有关的意思,连提都没提这茬。
难道彭太监没把他的猜测告诉秦皇?也不对啊,这么赶巧的事儿,就算彭太监不对秦皇说什么,秦皇自己也得往那方面猜啊!就算不能立马定晋朝使团一个刺驾的罪名,起码也得下旨彻查一下吧?
裴盛秦倒也不是希望晋朝使团背上刺驾的罪名,只是有些诧异罢了。彭太监接触到裴盛秦的目光后,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还以为是裴侯对这结果不满意。连忙小跑到裴盛秦身边,低声道:“这些晋人行刺裴侯,罪大恶极,咱家巴不得刺驾也是他们干的。正好两罪并罚,全部杀光了为裴侯出气。只是五级寺的释大师听说此事后,匆匆入宫面圣,称晋天王素来敦厚,以兄礼视陛下,此番遣使觐见,实为两朝交好,绝不会趁机行大逆不道之事。陛下听信释大师之言,于是不再疑晋人与刺驾有关。”
“释大师?就是妖僧释道安?”裴盛秦不由有些咂舌,以前与邓家兄弟闲聊之事,便曾提起过此人。裴盛秦也听闻过秦皇对这和尚非常信任,却不曾想信任到了这般程度。虽然裴盛秦也并不觉得刺驾是晋使干的,还是那句话,晋朝人未必有这么大的勇气。但释道安的一句话,就能让秦皇连调查都懒得调查了,这也太可怕了吧?要知道这可是事涉刺驾的大案啊!
那这妖僧以后若是在秦皇面前进裴家父子的谗言......裴盛秦想到这里,不由感觉后背发寒,打定主意,如果没必要,尽量不去招惹那妖僧。
“裴侯明白就好!”彭太监干笑两声,却没敢顺着裴盛秦那句话继续说。释道安可是秦皇御前的红人,妖僧一词,朝中文武敢说,他们这些宫人可不敢瞎说。若是一个不小心传进释道安的耳朵里,和尚只管在秦皇面前随口一提,他们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秦皇不能随便杀庙堂臣子,难道还不能随便杀宫中奴婢么?彭太监此时还能回应裴盛秦一句,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杨诗意等人已经打完嵇旷回来了,嵇旷早已昏了过去,浑身上下每一块好肉。这时候听了旨意,杨诗意又朝着嵇旷的方向啐了一口,怒道:“陛下居然不杀这狗贼,真是便宜他了!”
裴盛秦笑着拉起杨诗意的手,在她手背来回抚摸了几下,以做安抚。他知道,杨诗意之所以这么愤怒,只因为被嵇旷刺杀的人是他。
裴元略看着晋朝使团,冷冷道:“看来这些晋朝人,背后有贵人相助啊。”
裴盛秦莞尔一笑:“父亲觉得妖僧也算贵人?”
“那个贼秃驴,不过是巧舌如簧,蛊惑陛下罢了,算什么贵人。”裴元略摇了摇头,道:“妖僧远在城西的五级寺,他又是如何第一时间知道了晋使有难,并抢在彭太监入宫请旨之前觐见陛下呢?”
“父亲是说,是有人在暗中保着晋朝使团,也正是那人第一时间通知妖僧入宫见陛下,这才避免了晋人被牵扯进刺驾之事。”裴盛秦若有所思。释道安入宫的时间是非常及时的,若是再晚片刻,让彭太监取了彻查晋朝使团的圣旨,释道安可就没任何办法了。大秦皇帝一言九鼎,一旦正式下旨,那便绝无撤销之理。
释道安亲晋,这事儿大家伙都知道,否则也不会叫他妖僧。但根据裴元略的思路去推论,显然长安城中除了释道安之外,还有其他人在暗助晋朝使团。
只是不知,究竟是晋朝埋下的棋子在帮助他们的使团,还是复赵会的人在救石三?
晋朝使团的人听完圣旨,俱是展颜欢笑,石三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大家都不用被连累了,多好啊,至于自己作死的嵇旷,管他做甚!
石三向裴盛秦眨巴眨巴眼睛,露出感激之意。很显然,他以为是裴盛秦在帮他。彭太监刚刚在裴盛秦身边说话的场景,更坚定了他的想法。石三暗道:“一定是裴侯安排那个太监在秦朝皇帝面前说了好话,这事儿才能这么轻松揭过。裴侯哪怕遇刺了,也还想着不能牵连到我,当真是忠义啊!”
“大秦皇帝明察秋毫,天朝威仪,下国之臣心悦诚服!外臣恭祝大秦圣天子万岁万岁万万岁啊!”
晋朝使团之中,忽然传来一道震天响的欢呼,随即,便见一白发男子一转身,竟是朝着大秦皇宫的方向三叩九拜!
能拍出这种不但肉麻更显厚颜无耻的马屁的人,一般年纪都比较大,毕竟年轻人脸皮通常没这么厚的。
这个拍马屁之人,正是王鬻之!
“这......”
场间之人,无论秦晋,都被王鬻之这波操作震住了。要知道,哪怕是面见本国君王,除非特别庄重的场合,否则也不需要行三叩九拜大礼啊!这王鬻之一介晋臣,居然对秦皇三叩九拜?而且他甚至都没见着秦皇,仅仅只是对着秦朝皇宫的方向,就开始拜了?
马屁还能这么拍?这也太无耻了吧!
众人鄙夷王鬻之,熟不知王鬻之正洋洋自得。
“哼,此时大好机会,说不定就能给大秦皇帝留下点印象。俗话说得好,简在帝心啊,今日一拜,将来我琅琊王氏投秦之时,或许大有裨益。幸好那晚在衣柜里无意发现了真相,原来桓氏那群狗东西,早就和秦朝谈好了北投条件。亏老夫原本还以为我琅琊王氏是个香饽饽,还想待价而沽,此刻才明白当初想法是多么可笑。看来投秦之事,一定要加快进展了,首义肯定是最值钱的,万万不能让桓氏抢了先!”
王鬻之心中默默盘算着,跪拜大礼便行得更端正标准了,他已经自动把桓氏意淫成了琅琊王氏投秦的争宠对象。同时他还在心里嘲讽着石三,嘿,桓玄派来的这个蠢货,此时便放不开面子。今日之后,大秦皇帝或许已经关注到了老夫,那个蠢货在第一步便输了!
裴盛秦看着这滑稽的一幕,也不由有些目瞪口呆。心中默默说了一句舔狗到最后一无所有,脱口而出的话却是:“王村长,讲究人啊!”
讲道理,若是谁敢建议裴盛秦给晋天王司马曜行这种大礼,裴盛秦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把提建议的人的脑袋打爆。看看人家王鬻之多讲究,都不用人开口,一言不合一套大礼就甩出来了,简直比戒吧老哥打军体拳还流畅!
裴元略同样感叹道:“这位王村长,虽生自江左鄙陋之地,却心慕我泱泱中国,尊崇我圣天子。可谓是遐荒慕义了,好,好得很啊!”
裴家父子俩率先开口,其余秦朝官员纷纷跟进,场间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王鬻之行完大礼,在一众晋朝人的鄙夷目光以及一众秦朝人的热烈掌声中昂然起身,脖子高高的扬起,似乎格外骄傲。
谢道韫又有些怅然了,暗想道:“秦朝只处置嵇旷,不牵连旁人,那岂不是也不会影响使团回国了?一旦回国,王凝之又成了位高权重的大晋左将军,我便再不能像现在这样将他拒之门外了,难道以后又要与王凝之一起生活了么......”
一想起这半年多来,不用和王凝之终日相对的日子,谢道韫竟觉得这段俘虏生涯过得要比在晋朝时快意得多。又突然想到回国之后便要和王凝之共度一生的悲惨未来,她不禁又不由贝齿紧咬,眉头紧皱。
......
长安城西,五级寺。
释道安回到禅房坐下,狠狠灌了一肚子茶水,这才松了口气。
同时朝着空气骂骂咧咧道:“狗日的晋朝人,该死的霉坯们。贫僧今日入宫一趟,便算是还清你们那些钱财了,以后可千万别再找上贫僧了。妈的,这次为了替你们开脱,差点儿引起陛下的怀疑。还好贫僧会忽悠,绕了半天总算又取信了陛下。陛下才是贫僧的铁饭碗啊,这种高风险的活儿,以后打死也不能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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