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若非来我这里议事,奇秀也不会遭此一劫。”
“无妨,正好试试手雷的威力罢了,那嵇旷心胸狭窄,既已记恨上我,当时不动手,早晚也还是会寻机动手的。”
南安王府,裴盛秦与苻登再次对坐。
“今日离去时,孤让雷将军率一队人护送你。”
“哈哈,这个真不必了,没见我这回来时便带了几十名护卫吗。自己的命,我还不至于轻视。”
裴盛秦连连摆手,雷恶地这般人物,理应纵横天下叱咤风雷,不应该给人做贴身保镖。
石越也同样如此,这次出门,石越便准备沿途护卫,被裴盛秦好说歹说劝了回去。
刺杀者被揪出来了,梓潼公府也就松了口气,石越和雷恶地也就用不着给裴氏看大门了。雷恶地回了南安王府,石越却选择了暂时留住梓潼公府。用他的话说,公府没有顶尖高手坐镇,他不放心。
“说说你吧,你入宫面见陛下,情况如何?”
苻登道:“陛下毫发无损,只是心情有些不好罢了。”
裴盛秦应道:“这是自然,换了谁刚刚被人刺杀,心情也不好。”
苻登苦笑道:“我觐见时,陛下还在我面前嗟叹,说‘朕以仁德治天下,以赤诚待苍生,缘何有人竟欲除朕而后快耶?’,可以看出,陛下颇为神伤。”
裴盛秦叹道:“尧可谓圣君,不免幽囚;舜又岂非圣君乎,亦难逃野死。当今陛下至圣至明,堪比尧舜,尧舜遇到过的事情,陛下自然也免不了。毕竟天下多得是蠢蠢欲动阴暗苟且之徒,狼心狗肺之辈,虽赤子仁心,终难使其怀德。”
义感君子,利动小人,这是一代大帝苻坚至死也不曾看透的道理。
“尧幽囚,舜野死......这是《竹书纪年》?”苻登颇为诧异,道:“奇秀居然还看过这般离经叛道的书籍,孤还以为奇秀平日读的都是圣贤之书呢。”
“竹书虽内容诡异,为历代史家所不容,但我却反倒觉得竹书所载更为真实。上古圣王禅代的故事太过完美,这让我觉得非常难以置信。与之相比,我更相信尧幽囚,舜野死的说法。”裴盛秦话锋一转,颇有深意地说道:“我以前曾听过一句话,无论是黑狗还是白狗,能捕到猎物便是好狗。大人物从来不拘小节,既然竹书有用,便值得一看,岂可因世俗偏见便将其束之高阁?”
“好一个黑狗白狗之论,我的看法与奇秀别无二致,咱们倒还真是志同道合,哈哈!”苻登眉头微挑,朗声笑道:“若是到了家国危亡、社稷倒悬之时,哪里还顾得上圣人礼法。休说传播些许禁书,便是饥餐虏肉,渴饮贼血之事,也是做得的!”
裴盛秦精神忽然一阵恍惚,苻登无意间的一句话,让他隐隐回想起了后世史书所记载过的有关苻登的悲怆一幕。
【是时岁旱众饥,道馑相望,帝每战杀贼,名为熟食。】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区区十来个字,说来何其容易,做来又何其困难。堂堂大秦皇帝,天下至尊,竟被逼到了“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地步,说来让人热血澎湃,细想起来却是何其可悲?
苻登在末世为帝,大多数时候过的甚至还不如太平时节的一介王侯。
裴盛秦回过神来,拍了拍苻登的肩膀,道:“不至于,不至于的,我大秦泱泱天朝,绝无可能落魄到那种地步!”
苻登哑然失笑道:“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奇秀这么认真做什么!”
裴盛秦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只是替你烘托一下气氛,哈哈!”
前一世的历史,绝不会重演!
“陛下遇刺,裴氏也理应入宫请安一番。”苻登出言提醒。
裴盛秦点头道:“我与父亲明日入宫觐见陛下,以我们裴氏的身份,去太早了也不合适。”
陛下遇刺,群臣问安,这是应有之理。不过觐见陛下却马虎不得,不能一群人一股脑地凑过去瞅一眼完事,必须一家家的去。
一家家去请安,自然便得分个先后顺序。通常来说,先是后宫嫔妃、皇子皇女,然后再是宗室亲属、皇族子弟,再之后是外戚勋贵,最后才是寻常朝臣。梓潼裴氏现在就属于勋贵,不过在勋贵中的排名也只在中间。最顶尖的勋贵自然是已故丞相王猛、已故建宁公李威、邓张二帅等人的家族,裴氏现在看似风光,但与这些大勋贵家族相比,其实还差得很远。
苻登是宗室,因此在陛下遇刺的第二天便入宫请安了。按照裴氏的地位,明天去给陛下请安是比较合适的。要不然前头的那些外戚勋贵都还没去完,裴氏便插进去,那就是没有礼数了。
......
从南安王府出来时,天色尚早。
顺强和公狗凑上来问:“侯爷,回府么?”
不光顺强公狗两人穿着甲胄,就连随行护卫也都穿着皮甲。再加上公狗随身带着的一大袋摔炮,使得裴盛秦现在的安全指数非常高。
裴盛秦想了想,现在回去也没啥事,便吩咐道:“去刑部大牢瞧瞧!”
裴盛秦打算去看看因为刺杀他锒铛入狱的嵇旷,顺便看看这个神经病的劳动改造是否顺利。对于这种人,裴盛秦说不上恨,但是很讨厌,想瞧瞧他倒霉的样子。
刑部大牢在刑部衙门隔壁,要进出大牢,首先得到刑部衙门取文牒。
刑部尚书苟荀正好在刑部衙门办公,这位苟尚书是秦皇之母苟太后的侄儿,苟家当年也是红极一时的外戚之家。不过随着建元十一年太后娘娘仙逝,苟家没了靠山,一下子便软了下来。最近几年,苟家人老老实实当值,清清白白为官,颇为低调。
低调就意味着好说话,得知裴盛秦的来意后,苟荀很痛快地开具了文牒,并说道:“那狗贼胆敢刺杀裴侯,裴侯如何收拾他都不为过。唯有一条,陛下的旨意是关他半年,再驱逐出境,所以他这半年内可不能死在我们刑部大牢。裴侯只要不弄死他,其他都随便!”
裴盛秦笑道:“裴某只是去看看,那个废物,裴某打他只会平白脏了拳头。苟大人放心,裴某绝不会让你难做。”
随后,苟荀便安排狱卒带着裴盛秦进大牢。公狗和顺强跟随而入,其他护卫则在大牢外等候。
刑部大牢修得不怎么敞亮,装饰更是没有,狭隘的过道,晦暗的油灯,酸臭的空气,以及两侧牢房中一个个肮脏的人影,简直是破烂至极。
裴盛秦随口调侃了一句:“犯人不也是人么,咋不把牢房给修敞亮点儿。”
那狱卒也不腼腆,笑嘻嘻地应道:“裴侯都说了,他们是犯人。既然是犯人,住那么好的地方干啥?”
裴盛秦微微一叹,再是繁华盛世,大秦天朝,这儿终究还是数千年前的前秦。在这个时代,的确没办法讲什么人权。
狱卒惯于察言观色,见裴盛秦叹息,突然想起了前段时间传得纷纷扬扬的,这位少年名将指使一个小孩子殴打来到扬武将军家公子的事儿。道:“裴侯不用担心,您以后就算犯了事儿,进也是进大理寺,不会进咱们这儿。大理寺里面住的都是犯官,那儿的环境可比咱们这里好多了!”
裴盛秦顿时听得满头黑线,暴跳如雷:“你这说的是人话吗,什么叫我进去?你才进去,你全家的进去!”
狱卒有些害怕,缩了缩脖子,却发现裴侯只是嘴上骂几句,并没有什么实际动作,不由心想裴侯其实挺好说话的啊!
在狱卒的带领下,裴盛秦在一处稍微干净些的牢房外,见到了嵇旷。嵇旷这件牢房也很脏,不过比起其他的房间,却是要好上一些,异味也稍微小点。
狱卒解释道:“毕竟是外国友人,我们便在他入住前稍稍清理了一下这间牢房,说出去咱们大秦朝也是善待外宾的!只是这间屋子比较大,住他一个囚犯有些浪费,上头正在考虑要不要多安排三个人住进来,与他做个狱伴。”
裴盛秦将信将疑地问道:“你是山东大学的?”
狱卒摸着脑袋答道:“裴侯可真是厉害,居然一下子便猜出了小的是青州人!不过小的不识字,可没读过大学!”
裴盛秦看向嵇旷,嵇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狱卒又解释道:“送进来时就是这样了,据说是挨了毒打,被打昏了。找医者给他看了,医者给他灌过药,说是性命保住了,不过想醒来只怕还得过几日。”
裴盛秦仔细一想,当时诗意带头,一群人拥上去,下手确实比较狠。
虽然很想嘲讽嘲讽这个傻逼,顺便质问一下他凭什么敢刺杀自己。但是嵇旷现在正晕着,裴盛秦也没办法把他弄醒。
乘兴而来,未能尽兴,裴盛秦不由有些意兴阑珊。
“对了,几个月前我们梓潼公府把战犯李氏押送到了刑部大牢,不知关押在何处?”裴盛秦忽然想到了那位晚景凄惨的成汉公主,随口问道。
狱卒却道:“裴侯说的是那个成汉公主么,她早在几个月前,刚刚送进来没几天时,便被人提走了。”
“谁提的,青蝇司么?”
裴盛秦心想,谁没事提走那个成汉公主,估计是青蝇司打算从她嘴里找一些情报吧。
狱卒却摇摇头,道:“不是青蝇司,是龙奴卫提的人!”
龙奴卫,大秦最神秘的一支军队,驻守在长安与灞上之间的秦家陵阙。龙奴卫仿佛超然于大秦朝的体系之外,平时不与任何人接触,吃穿饮用皆由专门渠道供应。按照惠武皇帝留下的祖训,龙奴卫平时只负责守陵,除非遇到国破家亡之时,否则就算是大秦皇帝也无权调动他们。龙奴卫等闲不离陵阙范围,一旦外出,则必有要务,各地官府衙门,皆需配合其行动。
与其说这是一支军队,倒不如说是一群拥有强大力量,且不受管束的皇家守墓人!
裴盛秦疑问道:“龙奴卫提她做什么?”
狱卒老老实实答道:“不知道,龙奴卫行事,哪里会和我们交代。”
裴盛秦不由展开联想:“难道把那老妇人压上皇陵杀了祭祀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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