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秦川,四塞之地,山水如画。
秦家陵阙,就坐落在这片如画山河之中。三大一小四座高山连绵起伏,气势雄伟,格局宏大。
这四座山皆是人工堆砌,垒土引溪,植木移兽,俨然已与天然山脉无异。更休提山上流光溢彩的各色建筑宫宇,金殿广街,这么宏大的造山工程,对哪怕国力强如今日之大秦而言,亦是不小的负担。因此,等闲不造山,只有每当一位大秦皇帝驾崩之时,秦家陵阙才会增添一座山陵。
秦家陵阙每月会开放一日,以供天下苍生谒陵朝圣,在宏伟的地表建筑外参拜大秦历代帝王的英灵。而除了开放日外,其余所有时间,秦家陵阙及其周围方圆十里之地,皆为禁地。龙奴卫的营地,便在那方圆十里的重重密林之中。若无大秦皇帝旨意,任何人胆敢擅自闯入,皆会被龙奴卫撕成碎片!
月色如勾,晕染了秦家陵阙,方圆十里皆沉寂。唯有四座山陵上的建筑还存着点点光亮,犹以天陵为最,那是香火终年不绝的长明灯。
四陵统称秦家陵阙,却又各有单独名号。太祖惠武皇帝,葬天陵;高祖景明皇帝,葬原陵;世宗文桓皇帝,葬献陵;至于废帝葬所,朝廷官面文书称越厉冢,民间乃至许多朝中官员私底下却习惯称之为厉陵。
献陵正殿内,长明灯摇曳,丝丝青烟在萦绕着立柱盘旋,最后消散空中。文桓皇帝巨大的的神像及神位前面,摆放着数个蒲团。其中一个蒲团上正坐着一个青年男子,那男子身穿暗红色皮甲,披散着头发,左手怀抱着一个带面罩的暗红色头盔,头盔顶端连着绯红流苏。右手则拿着一个酒葫芦,男子面色酡红,脸颊疤痕交错,早已见不出原本面貌,时不时将葫芦放在嘴边灌上一口。然后便痴痴的看着面前金铸的巨大神像,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酒香味。
除了开放日之外的所有时间,能够出现在四座皇陵上的建筑中的人,唯有龙奴!暗红皮甲,覆面铁盔,这便是龙奴卫的制式甲胄,至于绯红流苏,更是只有龙奴卫高级将领能够使用。
文桓皇帝苻雄乃惠武帝之子,景明帝之弟,其生前并非皇帝,而是一代贤臣。曾先后辅佐惠武皇帝及景明皇帝,定下了大秦江山。只因其为当今陛下生父,陛下登位之后,为昭正统,便将其追尊为帝,同时将其坟墓迁入这献陵之中。除了当今陛下之外,征南大将军苻融、以及当年的清河王苻法,亦为文桓皇帝所生。
这个龙奴卫将领一言不发,只是始终不停的喝着酒,看着神像。酒入愁肠,七分化作冷汗,余下三分却怎么也掩不住眼角的丝丝惊慌。
直到背后传来冰冷的脚步声,这位将领的脸颊立刻由酡红化作雪白。
他头也不回,佯做镇定问道:“何事?”
“族长命你立刻前去天陵大殿。”
他犹不死心,追问道:“这位族叔......您可知族长因何唤我?”
以这位年轻将领的辈分来看,龙奴卫中有九成人,都是他的族叔或族兄。
背后那人冷笑应道:“你自己做的好事!”
他终于确定,的确已经东窗事发。满腔酒意顿时清醒,凝视着文桓皇帝的神像,颤声轻语:“祖父在天有灵,保佑孙儿。”
在身后人的催促下,他踉跄着起身,佩戴好头盔。回头一看,来寻他之人,却只是龙奴卫中一个普通士卒。同样的铁片覆面,这是龙奴卫的传统,很少有外人能够见到龙奴卫中哪怕一个普通士卒铁盔之下的面容。
“族叔,走罢。”
年轻将领恭敬地朝那个士卒行礼,这是长幼尊卑,无关职位。
天陵在四陵之中占地最广,规模也最大,天陵大殿比起献陵大殿,足足要大了十倍不止。
年轻的龙奴卫将领进入天陵大殿时,大殿内早已一字摆开数个蒲团,四人正盘膝坐在蒲团之上,正对殿门,似乎是在侯他。这四人皆为龙奴卫高级将领,头盔顶端一簇簇绯红流苏微微摆动。当中一人头盔顶更是立着墨绿色流苏,那便是龙奴卫的统领了。
年轻将领身子微微颤抖着,连带着甲胄都发出细微的声音,不过因戴上了头盔,倒是看不出他此时表情。他朝着殿内数人缓缓跪拜:“献陵守御,拜见族长,拜见几位族叔、族兄。”
龙奴卫置囚龙上将总辖,囚龙上将麾下又分置四陵守御,各统一陵部。这位年轻将领便是其中的献陵守御,殿内等待的四人,显然便是龙奴卫其余三位守御,以及在外人眼中神秘莫测的囚龙上将。
若非正式场合,龙奴卫内部很少以职位相称,皆以长幼辈分称之。这则是因为鲜有人知的龙奴卫的构成——整个龙奴卫,上万将士,都流淌着共同的血脉,都属于同一个家族。
囚龙上将缓缓抬起头,注视着年轻的献陵守御,喑哑的声音从他那沉闷的铁盔里传出:“今夜,献陵部出动了两营人马,是苻七和苻十四带的队,说说,他们去哪儿了?”
龙奴卫自守御之下,皆无资格继续使用本名,而是以编号为名。每位守御麾下又各有五员都尉,拢共二十人,这些人便占据了前二十的编号。每当其中有人死去或者退役,便会在龙奴卫内部重新选拔人手补上,同时继承前任的职位以及编号。
七和十四皆是隶属于献陵部的都尉,和龙奴卫所有人一样——他们姓苻。
年轻的献陵守御发出一声惨笑,道:“族长想必已经调查清楚了,又何必再问?”
另外三位守御当即呵斥道:“族长面前,休得放肆!”
囚龙上将微微摆手止住三人,缓缓起身,绕到一面水晶壁处:“过来。”
献陵守御愣了片刻,便极为顺从地站起来走到囚龙上将身后,和囚龙上将一起看着这面水晶壁。
这面水晶壁如一扇巨大屏风,隔绝于殿门与惠武皇帝神像之间,由一块巨大无比的透明水晶雕琢而成。其上刻画得密密麻麻。放眼望去,仿佛惠武皇帝的神像正在看着这面水晶壁,朝朝暮暮永不停歇地看着。
水晶壁上刻的是一幅地图,这是大秦皇舆图!
“你观我大秦皇舆图,如何?”囚龙上将幽幽开口。
献陵守御缓缓应道:“我秦之天下,东起高句丽,西接波斯,北通冰原,南并荆襄。幅员万万里,黎明亿亿兆,旷古绝今。若只以疆域论,虽三代圣王,或嬴秦刘汉,至于魏晋,皆不及我大秦远矣。”
“那你又可知,为了成就这大秦朝,我们苻氏世世代代经历了多少辛苦,付出了多少血泪?”
献陵守御低着头,默默听着囚龙上将说话。
囚龙上将继续说道:“当初惠武皇帝为麻秋所刺,我们苻家既不容于赵朝,复又为晋朝所追杀。天下之大,却无我一家一姓活命之地。勉强迁入关中,却屡屡遭赵朝长安太守杜洪欺凌压迫。景明皇帝走投无路,决意破釜沉舟,杀杜洪,夺长安。我与景明皇帝兵分两路齐攻长安,出征之前,景明皇帝执我之手,泣曰‘若不能入长安,则此生此世,不必再见’。当时我苻家满门上下,是何等绝望,又是何等决绝?所幸天无绝人之路,最终景明皇帝与我顺利在长安会师,奠定了大秦基业。”
献陵守御恭声说道:“族长于家国社稷,功在千秋,我辈苻氏子孙,永不敢忘您功德。”
囚龙上将摇了摇头:“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要夸耀自己,只是要让你明白,这大秦天下得来何其不易。仅仅只是立足于关中,我们苻氏便经历了好几代人,千难万险,九死一生。而从区区八百里秦川发展至如今这万万里幅员,坐拥四海,其中又是何等艰辛,你亦可想而知。”
“近些年来,我每每入梦,梦见最多的,便是这大好河山啊!巍哉,壮哉,浩哉!”
囚龙上将悠悠一叹,随后便突然见勃然大怒,忽用极高的音调怒道:“我等皆为天家罪人,被剥去宗籍,蒙恩不死,在此守护祖先,以赎罪孽。汝何其混账,胆敢置我苻氏江山社稷安危于不顾,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耶?”
献陵守御身子晃了晃,并未多语争辩,只是直直地跪了下去。
其余三陵守御,此刻也都围了过来。
天陵守御说:“无族长之令,擅调龙奴卫,按苻氏家法,死罪。”
原陵守御说:“发兵攻打大秦皇帝,按大秦国法,死罪。”
“请族长祭出斩龙剑,诛杀苻敷,以儆效尤。”厉陵守御等到最后才说话,他是对囚龙上将说的。
斩龙剑乃惠武皇帝生前所铸,乃是苻氏族长的信物,由历代族长交替传承,持此剑,有权斩杀任何人。
献陵守御咬着牙说道:“此事确为我所为,纵身死斩龙剑下,亦当无悔。只可惜不曾等到回信,未知大事成败,九泉之下,难免遗憾。”
“冥顽不灵!”囚龙上将厉声道:“来人,取斩龙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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